一隻貓咪喵喵喵

年幼的孩子，一次也沒有看過自己年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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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有記憶起，自己就一直是這副老模樣，長及腰部的白鬚、水藍色的雙眼，和幾條看似年老的皺紋，唯一會改變的只有身高，這讓他有點欣慰。
「怪物！小老頭！」鄰居的孩子，不管同齡或是更小的，總是這麼大聲的喊著，剛開始他很生氣，但當他立在鏡子前，看著那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時，他的憤怒消逝了，十幾歲的少年居然老的像七八十歲的老人，這不是怪物是什麼？於是，他習慣了這個稱呼，甚至給自己半開玩笑的起了個名字--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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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十五六歲時，他被母親獨自關在角落的小庭院裡，每天所面對的就只有一箱箱似懂非懂的書和澄藍的天，還有偶而傳來的宴客聲，不過這樣也不錯，沒人吵也沒人煩，他可以慢慢的啃完那些古書，練習老年人的舉止，免的自己看起來像個不老不少的怪物。在很多時候，自己是很會粉飾太平的。
但事情總是有意外，有一回，一名來訪的客人誤闖了禁地，當時他一如往常的坐在院子裡的榕樹下沉思，一回頭就看見一個束著紅髮的美少年正盯著自己瞧，他對少年溫和的笑了一下，就像那些老人見到晚輩時的反應一樣，接著，那些氣急敗壞的奴婢、家人就從院子的那頭衝了出來，他注意到母親臉上的尷尬，還有兄弟姊妹的緊張，要是讓別人知道這麼個名門望族出了個怪物真不知會被怎麼說呢！突然，他腦中浮現一絲惡作劇的念頭。
「你迷路了嗎？少年。」他用蒼老的聲音對和自己差不了幾歲的少年說：「老朽名東老，是這個家老當家的朋友，目前暫居在此。」
「西少。」少年一把握住他伸出的手，速度之快讓自己年老的肌膚隱隱作痛：「三少爺的朋友。」
他的眼角掃過站在一旁，繃著臉的親三哥哥的臉，哥哥的眼神似乎充滿忌妒呢，真是有趣啊！他藏住卑劣的快感，和藹的撫上少年的肩膀，假裝像一般長者檢視晚輩一樣的看著西少，然後八股的說：「老當家的兒子能交到你這個朋友真是幸運啊。」
「過獎了，」少年熱情的拉住他的雙手，柔美的鳳眼盯的東老快喘不過氣：「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為什麼不過來一起玩？」
「吾…」他偷瞄了母親一眼，再鬧下去就不妙了，緩慢的推開少年的手，東老輕笑著說：「不了，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事，老骨頭操不起的。」
少年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失望，臨走時還不忘對他說：「我會常來看你的！」
那天夜裡，他被毒打了一頓，連著好幾天，只能躺在床上任憑傷疤發炎、腐臭，在他半夢半醒的意識中，似乎隱隱約約的聽見紅髮少年的聲音，從隔牆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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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浸在許久不曾來過的藥泉裡，冷眼旁觀在一旁忙東忙西的奴婢，好像這些人是在忙別人的事一樣。一大早母親就把半死不活的他從〝冷宮〞裡小心翼翼的護送出來，因為新任的西村村長指名要他參加就職典禮，在這亂世裡，擁有強大兵力的西村是各個勢力拉攏的首要對象，對他們這統治東村數百年的大家族來說更是個保命符。東老憋住氣，緩緩沉入水中，距離上次巧遇已經過了一年了吧！被人記住的感覺真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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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職典禮華麗的誇張，雖然是在夜晚，但東老總覺得那些花朵和金飾快要把太陽吵起來了，他優雅的游移在人群間，然後〝不小心〞的甩掉後頭的家丁，難得出來一次，他才不要被人監視呢！看著陌生的景色，東老覺得有一股熱流包圍著自己，他年少的心又活過來了。突然背部一陣劇痛，有人撞到他潰爛的傷口，痛楚像是小蟲，貪婪的鑽進他每個細胞，東老向後退了幾步，軟攤在身旁的樹根上。
「你沒事吧！！」東老模糊的視線前冒出一個西少的臉部大特寫，他想張口說些別擔心、人老了之類的話，但痛楚讓他開不了口，只能勉強笑了一下，便昏倒在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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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西村整整住了一個月，不過他昏迷了太久，所以感覺起來只有十幾天，那些服侍他的下人告訴自己，在他昏迷的這半個月裡，村長破天荒的沒去找女人（原來他是這種人。）、躲哥哥（為什麼？），乖乖的守在床前照顧病人。東老撫著溫熱的臉頰，他頭一次沒辦法冷眼對待他人。
「多謝您的照顧。」他穿戴整齊的站在西少面前：「吾想無不該繼續打擾了。」
「回去那裡好嗎？」西少穿著簡單的睡衣，斜坐在椅子上，白皙健壯的胸膛在半敞的衣襟下若隱若現，東老的胸口突然一陣痛楚，那就是…年輕的肌膚嗎？我永遠也……
「留下來吧！」西少從椅子上站起來，邊走邊扣上胸口的鈕扣：「蚩尤派兵攻打東村，現在不適合回去。」
戰亂啊，似乎是個容易死人的地方呢…東老笑了起來，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吾該回去。」
「是嗎…」西少的眼前又出現那種失望的表情，但一閃而逝，燦爛的笑容再次出現在臉上：「你知道嗎？那天你靠的地方，和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一樣，都在榕樹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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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諱言，他還蠻感謝那群攻擊村子的軍隊的，拜他們所賜，原本那個沒什麼感覺的家完全被摧毀了，而自己也就順理成章的以〝老當家的朋友〞的身分領導這個村子，還可以偶而施展一下那堆從古書上背下來的天文知識預測天氣、播種日期。於是，原本對他沒什麼好感的人也不得不尊敬起這個新村長。
外頭有點吵，東老抬頭往窗外看，只見村民們興沖沖的擠在大門前，似乎是要報告什麼事，他指示了左右的人下去看看，沒過多久，一個看起來是村民代表的人就捧著地圖走上來，東老和藹的笑的一下，化解那人的緊張。
「因為村長大人的宅子有點老舊了，所以我們決定聯合為村長蓋一個新宅子，」那人把地圖拿給東老：「地已經買下了，村長大人想要蓋怎麼樣的宅子呢？」
東老掃視著地圖，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個飄滿梅香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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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屋蓋的很快，而且每個人都蓋的很起勁，這表示自己很得民心嗎？東老輕蔑的笑了起來，他只是盡份內的工作而已，從自己被關進院子裡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跟著關起來了。輕輕的拉下梅樹的細枝，東老閉著眼睛，仰著頭把臉靠近樹枝上的梅花，他還是喜歡這種淡淡的幽香。
「恭喜啦！新屋落成！！」遠遠的，一個鮮豔的紅影沿著石板路走來，西少提著一大籃紅紅藍藍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搖搖晃晃的接近，東老微微的皺眉頭，剛才的動作開不會被人看見了吧？
「我有帶禮物來喔！」西少晃著手上的籃子，幾年不見，那張臉少了幾分稚氣，但卻更美艷了，東老覺得頭昏昏的，不知道是因為西少的眼神還是濃濃的蘭香。
「嗯～不錯喔！這是梅子茶嗎？」等到東老回過神時，西少早就自己倒起桌上的茶來喝了，不過那個姿勢看起來簡直像在喝酒…
「嘿嘿～說說話啊！」西少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東老這才想起來他完全忘了招待客人。
「東村村長不遠千里而來，不知有何要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西少不給他答話的機會，從籃子底取出一件華麗的藍衣和一堆金藍相間的髮飾放在桌上：「照你的尺吋訂做的喔！試穿看看吧！」
「這…」他低頭看著滿桌金碧輝煌的衣物，這是年輕人的樣式吧？
西少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把衣服疊好放進籃子裡：「等到你哪天想穿時再穿吧！不過～」西少突然湊近東老的臉說：「你要叫我來看喔！」
東老禮貌性的笑了一下：「吾會的。」誰知道他會不會穿。
「那我不打擾啦！」西少起身走向石板路，背對著東老說：「你剛剛聞梅花的樣子…好美。」
東老瞬間漲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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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認的，西少很喜歡來〝打擾〞他，過年時來吃火鍋（西少：我那邊都沒熟人！），元宵節吃元宵（西少：東老的手藝好啊！），中秋節賞月（西少：七步階賞月觀星兩相宜），中元普渡也來參一腳（西少：這裡寒氣太重啦！要多一點人來驅。）…總而言之，只要逮到機會、找到藉口，七步階裡總會見到那抹鮮豔的紅。
「笑什麼？」西少抬起那張沾滿飯粒的美麗臉龐問，東老揮揮手表示沒事，他最近常常無意間笑出來，尤其是看著西少時。
「東老啊，」西少放下碗筷說：「你本來就叫東老嗎？」
「是啊。」而且一出生就這麼老。
「那真特別啊…啊！差點忘了！」西少撐著石桌說：「你聽說過南村的那個女村長嗎？」
「沒有。」
「聽說是個美人呢～」不知為什麼，西少那個陶醉的表情看的東老很不舒服。
「你喜歡他？」這句話問的真酸，下次要改進。
「如果把的到的話。」
東老突然覺得有人拿刀次進他的胸口，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回盪在整個梅林間。
「你怎麼了？」西少緊張的問。
「吾有點不舒服，今天就到這吧。」東老像是逃命似的丟下西少離開。
等到西少走了很久之後，他才發現，那陣痛處是源自忌妒，這麼說起來……他…愛西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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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西少躲了很久，甚至為此偷偷在七步階擴建了個密室。他直覺的認為自己的愛對西少來說是個不可原諒的汙辱；白皙的肌膚像是珍珠，一頭紅色的長髮艷而不俗，細長的鳳眼給人一種狂傲的感覺，豐潤的嘴唇像是尚未凝固的血滴，對照自己與生俱來的老朽，東老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但該來的躲不掉，在一次他帶兵去援助被蚩尤軍襲擊的中村時，他又見到西少了，更糟糕的是，自己居然乖乖的和軒轅、西少和那個沒見過的軍師組成聯軍，不過還好，因為人多的關係，他可以避開那雙鳳眼。不要靠近我！他大聲的喊著，並且不斷的藉著嘲笑和吵嘴惹火西少。
「又跑到這兒啦。」一道黑影坐在他身邊，詭太師，他們四個人之中最老的，也是最善解人意的。東老的眼角掃過太師年輕的面容，年輕的老人和年老的少年，他一直很羨慕太師那張似乎永不老化的臉。
「軒轅沒陪著你？」
「軒轅在忙。」太師慵懶的扇著手上的檀香扇：「西少在找你。」
「哦！吾一直在這。」
「我不是指這個。西少昨夜喝酒時，哭著說你一直躲他，不讓他接近也不和他說話。你們出了什麼事？」太師藍色的雙眼溫和的望著東老，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黑衣精靈才會洩漏出自己近兩千歲的高齡。
「我們很好。」他站起來準備離開。
「如果你方便的話就幫我一個忙吧！」太師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帳棚：「西少昨天吐了一身髒又不讓人碰，希望你能把他帶到附近的瀑布刷一刷。」
東老望著帳棚，西少應該醉死了吧？那麼，現在去應該蠻安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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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清理完西少身上的穢物和那堆飾品，東老真的很懷疑這兩個傢伙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罷了！還好他有帶換洗的衣物，褪下身上腥臭的衣服，東老赤腳走在冰涼的溪水裡，趁西少還沒醒，他先洗個澡吧！透明的瀑布拍打著身體，清涼的感覺似乎能冰凍任何東西，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這等潔淨。
「東老……」模糊的叫喚聲合著香氣，讓他有點神昏顛倒，腰部傳來絲綢般的溫柔觸感，東老微微張開眼睛，水幕的那端多了一抹紅影，隨著那細膩手臂的游移，他漸漸覺得四肢無力，軟綿綿的倒在水裡，但清涼的溪水並沒有減緩酥麻的感覺，火熱的親吻穿過水流印在身上，他不自覺的伸手還住對方的腰，就這樣，讓他墮落下去吧！
〝怪物！〞一個兇猛的字眼打醒了他，狼狽的推開那溫柔的身軀，東老在對方來不及反應的速度跑離。
等到他回過神，自己已經站在一片草原中了，他環抱著雙臂，雪白的身體不停的發抖，卻搞不清楚在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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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的反應帶給西少多少傷害，只能藉由太師的口中打聽出事後西少在酒樓的淫蕩事蹟，不過，如論如何，和那些青樓女子相會總比和他這個怪物好吧！他總在午夜夢迴時，清楚的聽見那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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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少看上那個青樓花魁了呢～」太師一邊試湯頭一邊說：「還想辦個假婚禮，要我們去，你要去嗎？東老。」
「………去啊。你呢？」
「我和軒轅要檢查新送來的九鼎，所以不能去」
這些年來，他已經練就一臉〝口是心非不露像〞的技能，不過這項功夫一進酒館就破功了。
西少抱著兩個妖艷女子，熱情的向在場的每個人敬酒，走到東老面前時，還特別晃了好久，眼神充滿了指責和譏笑，在他們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他的理智線完全斷裂，不顧形象的衝出禮堂，跑到對面的酒館點了店裡所有能點的酒，一罈一罈的灌了起來，等到他意識到西少站在自己面前時，空酒罈早就快把他淹沒了。
「你不要這個樣子！東老！不要再喝了！！」西少好像是這麼說的吧！象牙般的雙手搶過他手上的酒罈，無妨，他還有別罈。等到西少搬走所有的酒罈時，他才看到那雙鳳眼中濃濃的哀傷。
「你不是不愛我嗎？」西少說：「那為什麼要變成這個樣子？」
「誰說我不愛你的啊～」他搖搖晃晃的坐在桌子上，伸手撫上東少的臉龐，用著他十幾年沒用過的年輕聲音，他真正的聲音說：「你是我在這是上最愛的人啊～我恨不得能把你關起來，永遠陪著我…」
「東老…你……的聲音？」西少退了幾步，很顯然是被自己的聲音嚇到，很好，他貼近西少的臉：「可是，我是怪物，我是一出生就年老的怪物啊！」
「你在說什麼？東老。」可能是因為自己看起來越來越恐怖的關係，西少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一出生就是這副七老八十的死樣子，會增加的只有身高！」飄縹的聲音漸漸轉成怒吼：「我甚至比你小五歲！！！！」
西少呆在原地。
「現在你知道了吧！」他退到角落，繼續吼叫：「知道你的〝老〞朋友是個怪物，知道我母親為什麼把我關在院子裡，知道我為什麼會被打的那麼慘了吧！」一切都結束了…
「東…」
「…不要叫那個名字……」他跪在角落，眼淚，無止盡的落下。
「東老，我不…！」西少來不及說完話，背後的牆壁就突然爆開，一個紅髮的男子背著一把大刀，站在兩人面前。
「你走吧…」他對西少說，他有種直覺，留下的人會死。
西少突然頑皮的笑了起來，看起來像極了他們初次見面時的笑容：「不要。」話一落，他就被西少擊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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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一切都結束了，東老看著三座新墳，太師的背影讓他覺得瀟灑，不過，那抹黑影不一直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嗎！相信不久之後太師又會站起來了吧！那自己呢？他不知道。
太師送的圓珠透的日光。〝返老還童！〞東老運起全身真氣，他好想…知道自己年輕的樣子，和當時你未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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