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兒聽見蒲松雅的腳步聲,翻個身躺在地上滿足的道:「松雅先生真是個好人類,有愛心又會做飯。」
「……我才不是好人類,而且人類中也沒幾個是好的。」
蒲松雅走到客廳,把自己拋上沙發椅翹起腳道:「堂堂狐仙居然連著兩週醉到現出原形,妳的師父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把妳揪回山裡重修。」
「師父就是因為我太笨了,才把我踢出山裡到人類世界修煉啊!再說,我又不是因為喜歡才喝醉,我是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去灌酒的啊!」
「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喝酒只會讓妳更不知道怎麼辦嗎?酒精只會麻痺妳的思考,妨礙妳想出辦法。」
「我不管麻不麻痺都想不出辦法啦!」胡媚兒自暴自棄的猛甩頭大喊:「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想到會突然冒出那種事,我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處理啊!都煩惱到喝醉兩次、忘記吃飯三次了,為什麼向人類報恩那麼難啊!」
「……完全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說了你也不會懂啦!你們這些人類都不知道妖怪有多辛苦,我們要修行、要躲天劫、要小心會亂抓妖怪的道士,還要幫你們娶老婆、考科舉、存錢和救命,與你們人類相比辛苦太多了!」
蒲松雅閉口不言,他只知道酒醉的人類不可理喻,沒想到酒醉的狐仙也一樣。
「世界實在太不公平了!」
胡媚兒仰頭大叫,瞪著蒲松雅憤怒的道:「人類不用修煉就能變成人類,不用對我們動物報恩就可以登仙位,為什麼只有你們有這種福利!爸爸媽媽是無毛猴有什麼了不起!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
「妳要我說我也……」
「汪!」
金騎士忽然跳到胡媚兒面前,頂頂對方的身體,注視狐仙吐出一串吠聲。
胡媚兒瞪直雙眼,隔了幾秒後也跟著嚎嗚嚎嗚起來。
花夫人與黑勇者隨後加入,兩貓、一狗、一狐狸的叫聲在梁柱間繚繞,纏繞成一團無法忽視的噪音。
蒲松雅忍不住舉手遮住耳朵,站起來正要問胡媚兒與寵物們在做什麼時,喧鬧的屋子忽然安靜下來,四隻動物同時轉頭看向他。
蒲松雅被貓、狗、狐狸瞧得背脊發寒,不自覺的繃起肩膀警戒問:「怎麼了?」
「我……」
胡媚兒張開口又閉口,捲著尾巴猶豫的仰望蒲松雅。
金騎士用尾巴拍胡媚兒一下,輕吠一聲像在鼓勵膽怯的狐狸。
胡媚兒點點頭,站起來走到蒲松雅面前坐下,低下頭誠懇的道:「松雅先生,請你幫助我報恩。」
「……我拒絕。」
「咦咦咦咦咦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要說的話吧!我安置妳、當妳這個大胃王的煙霧彈與廚師還不夠,現在還得幫妳報恩?為什麼我必須這麼做?」
「因為小金、夫人和小黑都說你是好人。」
「小金、夫人和小黑?」
「金騎士、花夫人和黑勇者。」
胡媚兒回答,黃金獵犬與兩隻貓同時汪喵兩聲作為回應。
蒲松雅盯著愛犬與愛貓,猛然意識到剛剛那陣犬貓狐狸合唱曲其實是三方會談,而他顯然是屋內唯一無法參予其中的動物。
對一名狗友與貓奴而言,這個發現非常令人不快。
胡媚兒沒察覺到蒲松雅的心情變化,繼續說下去:「牠們說,松雅先生是聰明又敏銳的人類,雖然看起來凶巴巴的,但其實是個溫柔的好人,無法對受苦的動物視而不見,所以要我把我的問題告訴你,請你幫我報恩。」
蒲松雅無言以對,聽到自家寵物如此讚美自己,說實在的他很開心,可是……可是幫助受傷的流浪動物,與幫脫線狐仙報恩是兩碼子事啊!
他不幫!他絕對、絕對、絕對不幫!
「你會幫我嗎?」胡媚兒雙耳微微向前,雙眼閃著期待的目光。
蒲松雅回瞪胡媚兒,一人一狐、一凶一柔、一怒一喜對視許久,最後……
「……告訴我妳的問題。」蒲松雅轉開頭盯著牆壁道。他好想把自己撞暈,真的好想。
「萬歲歲歲歲!」
胡媚兒從地上跳起來,興奮的連轉三圈才恢復冷靜,坐回蒲松雅面前,開始交代讓她煩惱到屢次買醉的報恩任務。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必須從頭說起才能清楚交代。
胡媚兒這次報恩的對象,是一位名叫劉赤水的年輕男性。
一人一狐的相遇要從兩百多年前的清朝說起,當時劉赤水是準備到省縣赴鄉試的秀才,胡媚兒則是剛修煉出人形的小小狐仙。
胡媚兒因為一時貪杯,現出原形醉倒在路邊,被路過的劉赤水所救,逃過被獵戶扒皮的命運。然而,胡媚兒得救了,劉赤水卻因此誤了考期錯過鄉試,他原本二十六歲就能考上舉人,這一誤竟然延到四十歲才中舉。
胡媚兒欠劉赤水一條命與一個功名,所以她必須救劉赤水一命,再還給對方一個公職資格--在過去,鄉試等同國家官員資格考試。
救命的任務還算簡單,胡媚兒靠著把劉赤水從馬路上拉回來,躲過不長眼的大卡車,順利完成任務。
她藉此和恩人搭上線,在一個月後成為劉赤水的戀人。
在兩人交往的過程中,胡媚兒得知劉赤水的母親吳鳳霞希望兒子去考公務員,而這便是她最好的報恩機會。於是胡媚兒鼓勵劉赤水參加考試,讓搖擺不定的戀人同意報名;接著她替對方蒐集講義、考古題、探聽各家國考補習班的風評,並於工作閒暇時擔任伴讀。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劉赤水聰明歸聰明,性格上卻頗為散漫,假如沒有足夠的誘因,要他坐下來好好唸書根本是天方夜譚。
如果劉赤水連唸都不肯唸,就算胡媚兒把今年的考題弄來混入講義中--她是真的這樣做了--劉赤水同樣會名落孫山。
胡媚兒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所以她費盡心思吸引劉赤水唸書、寫複習卷,經過兩個多月的努力,總算讓一切走上軌道。
然後,讓胡媚兒煩惱到兩次現出原形的事件就降臨了。
劉母迷上一個名叫「寶樹菩薩禪修會」的新興宗教團體,這個團體要求信眾必須捐錢、到會內當義工、參加法會與傳教,平常在家的時候也要唸誦《寶樹念恩經》,好獲得菩薩的保佑。劉母相信這個團體對家人與劉赤水的考試有很大的幫助,所以也將兒子拉入會中,花下大把時間唸經、聽法、幫忙上街頭募款。
這占去劉赤水非常多的讀書時間,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事是……
「吳阿姨從寶樹菩薩禪修會帶回來的經書、加持物,上頭沒有一點靈力,只是單純的水晶、卡片、紅線和金牌!」
胡媚兒趴在狗狗抱枕上,挫折的用尾巴拍地板。
「我只看一眼就看出來,那些東西沒辦法帶來任何庇佑,就只是浪費小赤的時間,妨礙他準備考試而已!」
狐仙翻滾一圈繼續道:「但是我又不能把一切講出來,因為這樣會讓他們知道我不是人類。松雅先生,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吳阿姨和小赤清醒?」
「……」
「松雅先生?」
「給我點時間消化。」
蒲松雅以手撐額頭,半分鐘後放下手瞪向胡媚兒問:「妳從兩百年前就是個酒鬼?」
「我才不是酒鬼,我只是不小心喝多了!」
「所有的酒鬼都是這麼說!」
「我真的不是……啊啊這不是重點!我想問的問題是,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吳阿姨把小赤拉離這個奇怪的宗教團體,回圖書館好好唸書?」
「那種事我哪知道!」
「松雅先生!」
胡媚兒將前腳搭到蒲松雅身上,死命頂對方的身體,「幫我想想啦!如果我不能讓小赤考上國考,我就要一直、一直、一直當他的戀人,一世又一世陪他考試啊!」
蒲松雅轉開臉道:「妳也許能藉此戒掉豪飲。」
「我沒有豪飲!為什麼你對我喝酒的事那麼在意?上次拚命唸我,這次也一直提。」
「因為你們這些喝酒的人……!」
蒲松雅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盯著白牆片刻,僵硬的改變話題問:「妳一定得幫助那個迷信又散漫的男人,考上公務人員來危害國家嗎?」
「你怎麼這麼說小赤?小赤雖然有點喜歡玩小聰明,有點不認真工作,有點眼高手低,又有點好色愛幻想,但他其實是個好人啊。」
「從妳的描述中我完全感受不出他哪裡好。」
「小赤他真的……嗚啊啊啊重點又飛走了!」
胡媚兒繼續用頭頂蒲松雅的胸口,道:「總之,我需要不會把我的身分曝光,又可以讓吳阿姨別再迷信、讓小赤乖乖唸書的辦法。」
「妳別、別一直撞我,會癢!非常癢!」
蒲松雅把胡媚兒推開,低頭瞪著可憐兮兮的小狐仙,心中升起欺負小動物的罪惡感。
冷靜下來,這傢伙看起來雖然是狐狸,但其實根本不是狐狸;乍看之下是隻毛茸茸的可愛動物,但其實早就超過三百歲了,而且還是一個酒……
「松雅先生,你會幫我吧?」胡媚兒睜大眼期待的問。
這傢伙從頭到腳、從耳朵到尾巴,看起來都像隻普通的狐狸--除了會說人話以外。
蒲松雅閉上眼,沉默許久才開口:「……先帶我去那個奇怪的禪修會看看,再決定下一步要怎麼做。」
他已經沒有心力去討厭自己了。
- Dec 21 Sun 2014 10:05
《松雅記事01試閱》我家門前有狐仙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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