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咪喵喵喵

 在經過將近兩個小時的訊問、發呆、坦白、威脅利誘與沙盤推演後，眾人回到少了一面牆的餐廳，十人一鏡四使魔圍繞著被萬年冰包覆的毒雅波，在稀薄的月光、搖晃的燭光和颼颼冷風的包圍下看著彼此。

洛爾國王站在破牆的正前方，受不了朝自己的背脊灌來的夜風，打了一個冷顫不悅的問：「喂，你們什麼時候才要送本王回王宮？」

「就快了。」

羅樓朝洛爾國王笑了笑，看向梅納格輕聲道：「書記官先生，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梅納格臉上閃過一絲掙扎，靜默數秒後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雙眼擺出嚴肅的表情道：「感謝各位的配合，讓我們得以找出殺害毒雅波王后的兇手，這名窮兇惡極、喪心病狂的兇手就是……白雪殿下！」

「白雪殿下」四個字敲打著梁柱與牆壁，將餐廳內的其他聲響──尤其是呼吸聲──覆蓋，只剩下令眾人凍結的回音。

洛爾國王第一個從驚愕中回神，朝梅納格前進一步怒吼：「你、你胡說什麼！白雪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善良、最柔弱的人，哪有可能動手殺死毒雅波。」

哈斯王子也跟進附和：「洛爾陛下說得沒錯！白雪別說是人了，連蟲子都不忍心傷害，怎麼會向自己的繼母下毒手！」

「兩位說的不錯，動手的人不是白雪殿下，而是一名受雇於毒雅波殿下，卻被殿下買通的下人。」

梅納格驟然四十五度轉身，舉手指向杭特道：「那就是你──獵人杭特，你抵擋不了金錢與美色的誘惑，背叛自己的雇主成為白雪殿下的共犯！

你憑藉長年追捕野獸的高超跟蹤技能，隱匿行蹤一路跟蹤毒雅波王后來到迎賓館，再趁著夜深人靜之時來到王后的房間外，謊稱有重要消息將人引出房間後，再扭斷她的脖子棄屍逃逸。」

「你給我等一下！」

洛爾國王兩個跨步走到梅納格面前，瞪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書記官道：「你一個人煞有其事的說個不停，但是證據呢！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本王的獵人被本王的愛子買通，殺掉本王的王后！你別……」

「父王！」

白雪王子打斷洛爾國王的抗議，雙手交握苦澀的笑道：「夠了，不用替我辯解，書記官說得沒錯，是我指使杭特殺死繼母后。」

洛爾國王的嘴巴張至極限，盯著白雪王好一會才尖聲道：「這、這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杭特，別呆站著！也說點什麼啊！」

杭特咂一下舌，撇開頭不帶感情的道：「事情全都曝露了，我還能說什麼？」

洛爾國王雙眼圓瞪，碰一聲跪倒在地板上；哈斯王子趕緊扶住對方的身軀，抬起頭望著白雪王子問：「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明是……」

「再溫柔的人也有脾氣啊。」

白雪王子清如泉水的藍瞳湧出暗影：「我受夠了，不管是王族繁瑣的規定、繼母后陰晴不定的性格、父王熱烈但過度沉重的愛，我都不想再承受了。我要脫離這一切，即使會因此傷害我愛的人或我自身也再所不惜。」

「白雪，你……」

「哈斯殿下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

白雪王子的眼瞳泛起淚光，哀傷但堅定地道：「我不是你心目中那個無私、善良、單純的人，只是個遺傳母親美麗容貌，內心卻殘酷醜惡的人，這樣的我配不上英俊正直的你，請你忘了我，去追求更美好的人吧。」

「忘了你？白雪你這是什麼意思？」哈斯王子錯愕的問。

「殺人償命的意思。」

梅納格代替白雪王子回話，面無表情地宣判：「殺人是重罪，殺母則是重中之重，犯下此種重罪的白雪殿下即使貴為王子，也只能處以死刑。」

洛爾國王肩膀一震，揪著拉哈斯王子的衣袖站起來道：「你你你你判誰死刑？白雪是本王的愛子，毒雅波是本王的妻子，本王才是有權判刑的人！」

「就常理而言是如此，但是此處並非陛下的國度，而是阿黑門尼德國的迎賓館，且下官作為國王陛下所派遣的使者──阿里曼伯爵的首席書記官，本來就負有調解迎賓館內各國貴賓衝突的責任，因此由下官決定本案的判決是再適當不過的。」

「哪裡適當啊！國王的使者是你的主子又不是你，再說就算是你的主子，也不夠格定本王愛子的罪！」

洛爾國王指著梅納格的鼻子大罵，再走向白雪王子伸長手道：「白雪，跟本王一起回洛爾國，就算要傾盡全國之力，本王也不會讓任何人動你！」

白雪王子望著洛爾國王的手，抬起手臂沒有握住那隻手，而是向前一推。

「白雪？」洛爾國王抖著聲音呼喚。

「父王，我接受書記官的判決。」

白雪王子將手放上自己的胸口，直視洛爾國王蒼白的臉道：「我在下手時就做好覺悟了──如果我的罪刑沒有曝露，便背著罪惡感活一輩子；假如罪刑曝露了，就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因此我不會也不能跟父王回去。」

洛爾國王老眼圓瞪，張著嘴巴吐不出一句話。

梅納格在心底輕輕嘆一口氣，乾咳一聲打破沉默，故作嚴肅地望向羅樓道：「殿下，請您將『那個』拿出來。」

羅樓彎腰將薩里夏從地上撈到掌心，拎著粉紅豬的尾巴搖晃兩下，豬嘴立刻打開吐出一顆艷紅蘋果。

梅納格接住蘋果，轉身一步步走向白雪王子與杭特道：「這是毒雅波王后親手製作，並贈送給羅樓殿下的毒蘋果，任何人只要嘗上一口就會陷入永眠，以這顆蘋果作為白雪殿下、杭特的處刑刀，王后殿下的在天之靈應該多少能得到安慰吧。」

「停、停下來！」

洛爾國王張開雙臂，擋在白雪王子與梅納格之間道：「本王不允許！誰也不准傷害白雪，你想動他，先踏過本王的屍體！」

「洛爾陛下，請您尊重白雪殿下的意志。」梅納格沉聲道。

「白雪是本王的孩子！本王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他不能違背……哇啊！」

洛爾國王的肚子忽然挨了一拳，他搖搖晃晃後退，抱著發疼的肚皮注視揍自己的人。

「白雪就是白雪，不是你的東西。」

揍了洛爾國王的人──杭特──厭惡地道，將毒蘋果從梅納格手中奪來，張嘴大大咬下一口，健壯的身體晃動兩下，失去站立的力氣倒下。

白雪王子抱住杭特的身軀，纖細的身軀承受不了對方的重量，堅持幾秒後跪上地板，毒蘋果也因此從獵人手中落下，滾到白雪王子的腳邊。

洛爾國王猛然察覺白雪王子的企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兩手伸長大喊：「白雪，不可以！本王不准你……」

「父王，永別了。」

白雪王子嫣然一笑，舉起蘋果咬上杭特啃食過的地方，闔上眼瞳趴倒在獵人身上。

洛爾國王維持吶喊、伸手的狀態，看著失去呼吸的愛子，晃動兩下跪回石地板上；哈斯王子像先前一般扶住國王，但不同的是這回他的目光沒放在老人身上，而是失神的凝視白雪王子。

餐廳陷入寂靜，直到羅樓以腳步聲敲碎沉默，他來到白雪王子與杭特身邊，撿起毒蘋果塞回薩里夏嘴裡，朝向洛爾國王躬身道：「陛下，請振作。」

「振……振作？」

洛爾國王抬起爬滿血絲的眼睛，抖著聲音憤怒的質問：「本王的心肝、本王的至寶死了，本王怎麼能振作？振作了白雪就會回來嗎！」

「不會，不過您還得打起精神處理毒雅波王后的遺物。」

「那些東西丟了或封了便行，本王不用振作都能處裡！」

「一般物品是能這樣處理，但是全知全能的魔鏡就不行了。」

羅樓看見洛爾國王的肩膀震動一下，拉起嘴角繼續道：「是的，正如同陛下先前所猜測的，毒雅波的家族的確如傳說所述，有一面代代相傳的全知魔鏡。」

「毒雅波一直跟本王說，那只是謠傳……」

「是不是謠傳，陛下親自問問就清楚了。」

羅樓朝窩在毒雅波腳跟前、漆黑魔鏡右側的陶威使眼色，火紅鵝立刻將罩住魔鏡的絲布拉下，讓鏡中精靈曝露在月光與燭光下。

洛爾國王緩慢地站起來，小心翼翼的走到魔鏡前，拉長脖子注視精靈模糊的臉龐，許久才開口問：「你就是知道世上一切秘密的魔鏡？」

「是的，尊貴的提問者。」

「怎麼證明你是？」

「以僅有您知曉之事證明。」

鏡中精靈抬起手指著洛爾國王的睡衣道：「您的睡衣中有一個暗袋，袋子裡裝著您的兒子的髮絲。」

洛爾國王倒退兩步錯愕的問：「你、你怎麼知道的？是毒雅波還是僕人洩漏出去的嗎？」

「不，是我自行得知的。」

鏡中精靈張開臂道：「而我知道的不僅於此，無論是將青蛙變回人類的方法、令巫婆放棄以菜易子的說詞，或是治退惡龍的法子，我全都知曉。」

「那麼……」洛爾國王的眼中浮現期待。

鏡中精靈嚴肅的點下頭道：「是的，尊貴的提問者，只要有我在，您再也不用擔心『你問我，我問誰』，只要將困惑不解的事向我說出，我便會給您最適切的解答，您再也不用為想找不出答案輾轉反側、夜夜難眠了。」

洛爾國王雙眼亮起，正覺得胸口湧現暖意時，羅樓的聲音忽然打破了他的感動。

「哈斯殿下，能請你將毒雅波的屍體帶走嗎？」

羅樓指指被冰在菱形大冰塊中的毒雅波道：「屍體有雪諾絲的萬年冰保護，不管是埋在土裡、放在太陽下都不會腐敗，保管上不用多花心思，只要找個地方放就行了。」

洛爾國王緊急轉身，揮拳抗議道：「喂！本王的王后本王自己會處置，你這個外人別多嘴。」　

「貴國的王后當然由貴國安置，可是考慮到毒雅波的死因，恐怕會引起難以處理的騷動。」

「什麼騷……呃！」洛爾國王僵住，理解羅樓所暗示的事──一國之后被國王最寵愛的王子殺掉，這可是天大的醜聞。

「您能明白真是太好了。」

羅樓微笑點頭，四十五度轉身，低頭注視白雪王子道：「然後基於相同的原因，也請您將白雪殿下與杭特留下。」

「白雪殿下也要交給我安置嗎？」哈斯王子滿臉期待的問。

「不，白雪殿下我會處哩，不用麻煩你。」

羅樓拋下瞬間萎靡的哈斯王子，握著薩里夏轉向洛爾國王問：「陛下，由我負責埋葬白雪殿下和杭特先生，您沒有意見吧？」

「你發什麼狂言！本王……」

「您、沒、有、意、見、吧？」羅樓重複，五指稍稍陷進薩里夏胖嘟嘟的肚子裡。

洛爾國王的額頭冒出冷汗，在求生本能與佔有慾的對抗中，沉重的選擇前者，心痛的點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