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需要天國老母保佑的人不只有埋陷阱的人與治安隊,老夫婦自己也很需要。

「……老頭子啊。」

「什麼事啊老婆子……」

「我完全睡不著啊。」

「我也是……」

兩老躺在他們溫暖的床上,雙眼打開直視頭頂的天花板。

按照兩人的生理時鐘,他們早該進入甜蜜的夢鄉,然而此刻老人家卻神志清晰沒有半點睡意。

為什麼會如此?因為他們被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包圍了。

呻吟聲來自金豌豆公主住宿的房間,夜晚的寂靜將公主的聲音放大,將老人家折騰得無法入眠。

兩老雙雙嘆一口氣,決定起身去關心關心屋內的噪音員,他們披上外套離開床鋪朝公主的房間前進,卻在到達公主房前先發現更糟糕的事。

兩老在經過黑狐狸勇者的房間時,發現房間的門沒有關,他們地往房內瞄了一眼,赫然發現房內是空的。

老夫婦的腦袋空白兩秒,瞬間心跳加速肌肉緊繃腎上腺爆發。

開什麼玩笑!要是勇者在王子不在時失蹤或出事,被王子殿下徹夜搜捕的人不就變成他們了嗎!

老夫婦驚恐地奔入房間,翻箱倒櫃找不出半根狐狸毛,正升起收拾行李做高齡亡命鴛鴦時,他們聽見了天籟。

「真的沒問題嗎?」

黑狐狸勇者的聲音從木牆另一邊,金豌豆公主的房間傳來,那穩定、平和、毫無病痛的話聲點燃老夫婦的生命之火,他們立刻轉身衝向公主的房間。

黑狐狸勇者坐在金豌豆公主的枕頭邊,在他身後還有頂著一頭亂髮的湯姆,從兩人身上都只有睡衣判斷,他們是在倉卒下趕到公主的房間。

爺爺奶奶馬上斷定是有什麼緊急狀況,趕緊跨過門檻進入房間,還沒開口問發生什麼事,就經由公主的泣訴了解一切。

「好難受……」

金豌豆公主掩臉哭泣:「枕套脫了一條線,枕心裏有半顆指甲大小的硬物,枕頭下面有四分之一麥粒大小的突起;棉被的繡花有一處打錯結;床墊如此潮濕顯然沒有天天曬太陽;床腳被利物劃出紙片厚薄的溝痕;空氣沒有人拿扇子煽風和薰香……」

老夫婦覺得自己的靈魂正緩緩脫離肉體,然而將他們的靈魂抽離的碎語還沒結束。

「和伯爵堡的砂茶、掉漆小提琴和不純絲綢相比,這些是如此難以忍受,當初我就是不能忍受那個女人的折磨才逃出來,現在卻要遭遇更糟糕的情況……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折磨我?只是因為我是真正的公主嗎?」

原來公主逃出城堡的理由,不是伯爵母親無止境的試探,而是試探的內容讓公主無法忍受。

在理解這一切的同時,老夫婦心中萌生殺意,全靠多年累積下來的職業道德,才沒有當場對公主謀財害命,還在在大半夜點燈穿針修補枕頭、把床墊上的異物抖掉再搬下樓升火烤去溼氣、對棉被的繡花做出修改、磨去床腳的溝痕。

同時,黑狐狸勇者與湯姆也盡力安撫公主,替金豌豆公主搧風與按摩身體,找來床墊增加軟度。

四人從深夜忙到天亮,直至閃亮到邪惡的陽光灑入室內,才終於坐下來喘口氣。

不過他們休息的原因並非公主滿意了,是他們沒力氣了。

黑狐狸勇者與湯姆雙雙靠坐在堆如山高的床墊上,兩人都累到連手都抬不起來的地步;老夫婦張著眼睛宛如死屍躺在地板上,全身上下只剩嘴巴還能運作。

然而儘管他們努力到力竭,高聳的床墊上仍懸著公主的呻吟。

湯姆顫抖的伸出手,按在身旁床墊山上抬起頭發問:「公主殿下,您還是不好睡嗎?小的再墊一個床墊……」

金豌豆公主氣若懸絲地回答:「還是不行……不管加幾個都蓋不住凸起來的東西。我受到詛咒了嗎?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折磨我?」

「公主別這麼說,無論是多大的苦難,小的都會陪您一道走……」

「我才不要走向苦難……湯姆,把卡在這座屋子底下的……碎粒找出來……拯救我……」

「公主要不要按摩?」

黑狐狸勇者搖搖晃晃的爬起來問:「我還可以……噗!」

勇者因為腿軟跌了一下,他本能地伸手想抓住東西穩住自己,結果卻一把抓住湯姆的褲子。

湯姆撐不住黑狐狸勇者的重量,後仰壓到勇者身上,兩人的呻吟與公主的哀聲混在一起,讓刺眼的清晨更加令人焦躁。

老夫婦靠半張著眼看注視湯姆與勇者,用僅剩的力氣在心中低語──難怪老胡會把工作轉過來,這麼磨人的客人在送走前自己就會先升天啊。

早知道就在第一時間把公主殿下打昏,省得聽整夜的呻吟加抱怨,還落到想睡也睡不著的窘境……兩老望天哀嘆,恍恍乎如見彼岸時,耳邊響起模糊又熟悉的話聲。

「抱歉我晚回來了,清洗上因為不熟練,花了不少時間。我馬上去做早……咦大家都還沒起來嗎?」

除了公主以外的人通通看向門口,尤其是狐狸勇者和老夫婦,不過前者是基於思念與愛,後者是單純想求救。

殿下,早餐可以不要煮,但是請您上樓把我們搬回床上啊!

也許是老人家的祈禱觸動了王子的心靈,或是老天爺終於給他們一點希望,外頭安靜片刻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後,羅樓宛若天使地降臨門口。

老夫婦湧起『殿下真的是王子!』的激動,他們朝羅樓伸手求援,希望王子殿下能將自己拉出地獄。

羅樓低頭看了老夫婦一眼,然後就邁開步伐跨過兩人,往黑狐狸勇者的方向直走。

好吧,他們老早就知道羅樓是『黑狐狸勇者專屬的王子殿下』。

羅樓拋下老夫婦來到湯姆與黑狐狸勇者身邊,他彎腰拎起湯姆的衣領把人丟到一邊,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將黑狐狸勇者翻到正面。

「嚎嗚……」

黑狐狸勇者微弱地低呼,而這聲低呼是讓羅樓衝上樓的主因,

羅樓不愧是前魔王……更正是王子殿下,五官之敏銳完全不輸金豌豆公主殿下,隔著地板和十公尺以上距離,仍能捕捉到黑狐狸勇者的嘶吟。

羅樓把黑狐狸的上半身放到腿上,輕柔地搖晃對方問:「小狐?小狐你聽的到我的話嗎?」

黑狐狸勇者的眼睛張開零點一公分,緩慢地搖搖尾巴用氣音道:「王子殿下……歡迎回來……清除陷阱順……利嗎?」

「很順利。」

羅樓的憂慮稍稍減輕,他抬起手觸摸黑狐狸勇者的臉頰道:「你的臉色好差,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

「我……照顧公主。」

「公主?」

「公主,墊子上……」

羅樓的目光轉向墊子山,他站起來注視墊子上的金豌豆公主。公主仍舊哀聲不斷,只是音量低落到沒人聽得清楚的地步。

當然,以羅樓的耳力,要聽懂這種音量的話語完全不成問題,他很快就了解眾人奄奄一息的原因。

羅樓瞇起藍瞳孔,他拿出粉紅小豬薩裡夏,從豬嘴中抽出一根尖細的紡錘,對準公主殿下的脖子捅下去。

公主微弱但無法忽視的呻吟消失,不過兩秒之後屋子就被湯姆的尖叫聲佔據。

「啊、啊公主殿下啊!」

湯姆雙手抓頭髮,失控地大喊數聲後推開羅樓,想把插在佳人脖子上的紡錘拔下來。

黑狐狸勇者與老夫婦被叫聲驚動,勉強撐起身體拉長脖子往上看,臉色瞬間刷白,因為過度驚愕講不出話,只能衝著羅樓猛比脖子暗示。

羅樓掛著比朝陽還乾淨的笑靨道:「別慌張,那只是一個紡錘罷了。」

老夫婦晃著脫臼的下巴無聲尖叫──不,那是一根插在公主大動脈附近的紡錘啊!

「諸位別慌張,公主沒有生命危險,我只是用朋友送的禮物──睡眠之咒錘刺了她一下,大約半天後公主就會醒過來,不需要擔心。」

黑狐狸勇者問:「睡眠之咒錘?」

「是,這根……正確來說是這套紡錘是我一名筆友『寄請帖給我是會死嗎』小姐送的,效果從入睡一小時、半天、半年到直至世界末日都有,是很方便的道具。」

「金豌豆!我的金豌豆啊!」

湯姆沒有將羅樓的解說聽進去,他仍想把紡錘給拔出,然而途中卻一個不小心破壞床墊山的平衡,導致墊子傾斜乃至崩塌,眾多軟墊、棉被與毯子在眨眼間將兩人掩埋。

沒錯,只有『兩人』湯姆和公主殿下遭到掩埋,其餘人在使魔陶威與薩裡夏的努力下,沒有遭到任何墊子或毯子襲擊──襲擊他們的物品都被豬與鵝撞到湯姆與公主身上。

陶威看著由自己與夥伴重堆的墊子山──山底是湯姆與公主,得意的展開翅膀,轉向羅樓的方向邀功。

但是他的主人卻沒站在他注視之處,羅樓早就在使魔自主性掩護時就走了。

陶威的眼睛滴出一滴淚水,失望趴倒在地,用翅膀猛捶地洩憤。

阿瓜爺爺探出手碰觸陶威,對淚眼汪汪的火鵝淚道:「殿、殿下的使魔……可不可以拜託你,把咱們……拉回床上?我和我太太想睡覺……」

陶威抬起頭哀怨的盯著兩老,從老人家的請求中找回尊嚴,他站起來一次一人把老人家背回床舖上,再張開翅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昏老人家。

既然決定燒人,就要連骨頭靈魂都燒盡;若是要幫人,不管對方願不願意都要幫到姥姥家──這是陶威的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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