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咪喵喵喵

──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

──汝將為世間一切善行的奉行者，將為世間一切惡靈的抵禦者……

──繼承施洗者之名者，需為主之先鋒……

──願奉終身懷抱此誓者，在主之前奉上汝之名。

「亞伯˙威爾遜……」

威爾遜在呢喃中甦醒，半張著眼好一會才完全脫離夢中的教堂，回到寂靜無聲保鏢房內。

他掀開棉被想坐起來，結果一動就扯到輸血管，差點把掛在組合架子的血袋拉下來。

輸血袋？威爾遜愣了一秒後想起血袋出現的原因。

浪蕩的阿格妮絲、被阿格妮絲的血入侵的李斯特、為李斯特放血的自己，還有那場高熱中的交纏。

……難怪他會夢到騎士團的入團宣言。

威爾遜舉起左手抹臉。那不是李斯特的錯，夜血者在失血過多或魔力大量消耗時，本來就會湧起強烈的吸血衝動，他知道，他明明知道還逼對方吸血，而且送上去的部位還是最要命的頸部。

「李斯特會恨死我……」

威爾遜用嘴唇無聲的低語。逼李斯特咬非摯血的脖子還能說是緊急處理，但之後的舉動呢？去啃夜血者最敏感的部位，去強吻染血的唇能算嗎？這等失控能原諒嗎？

喔，以李斯特的個性與包容度一定會原諒，而這也是威爾遜會和對方深交的原因，他喜歡這位弱得不像話的夜血者。

沒錯，他喜歡李斯特，李斯特不是他的屬下，在其面前無須刻意維持威嚴；李斯特不是他的上司或競爭者，相處起來不用設防；李斯特也不是那些在他成為金勳騎士前就認識的人物，不清楚他的弱點、恐懼和他想要逃避的陰影。

在威爾遜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被理智、戒律和自制封鎖近三十年的小孩，這個小孩和其他小孩一樣，會想捉弄人、任性妄為、得到讚美和擁有獨一無二的寶物，而李斯特滿足了這個小孩的渴望。

李斯特是那種會一面大罵『你好過份怎麼可以這樣』一面張開手臂擁抱對方的人，就像母親會邊唸邊幫孩子洗去身上的泥巴，然後把人趕去吃點心，如此溫柔如此叫人沉溺。

然而威爾遜卻讓這樣的人先喝到問題血，再差點死在浴室裡，最後又幾乎失身，這種舉動就算是他內心的小孩都無法接受。

「已經……已經夠了……」

他們兩人的交往已經太深入了，為了對方的安危，就此打住讓李斯特回到安全的世界裡吧，決定要和另一世界犯罪者對抗的是他不是李斯特，讓搖滾王子回到舞臺上，莫再將人拉回刀鋒上。

所以……再見了李斯特，再見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一定會生氣，但是沒辦法，我寧願看你發飆也不要看到你橫死。

威爾遜深吸一口氣，將哭泣的孩子關回牢中，起身把輸血管拔出──血袋早就空了，站起來脫下鬆軟的睡衣，換上樸素、藏著武器暗袋的衣褲和外套，握著門把兩秒後扭開門。

在威爾遜開門的同時，守在保鏢房外小客廳的人通通把頭轉過來，瑪麗亞、卡洛琳甚至地精兄妹都一臉擔憂的看著她，只有麥瑟還是維持一號表情。

這比威爾遜預料中糟糕，他有些煩躁的走到這些人之間，拿起桌上的水壺往嘴裡灌兩口道：「我沒事。」

「真的嗎？」卡洛琳問，而且一副隨時都有可能和修女一起使用讀心術測謊的樣子。

威爾遜不會給她們機會，迅速搖頭走向麥瑟問：「真的沒事。我睡多久了？」

「三個小時又十五分鐘二十六秒。」警官一如往常作出過度精準的回答，周圍能有一個人還是維持原狀讓威爾遜感到欣慰。

不過威爾遜的欣慰沒維持多久，他將小客廳掃過一輪，沒看到李斯特的人影，雖然明知道對方現在應該會躲著自己，還是忍不住開口問：「李斯特呢？」

「在下午七點零三分五十九秒時離開。」

麥瑟回答，他拿出一個單耳有線耳機，耳機的傳輸線插在打開的人造手上道：「李斯特先生有留言給你，你要現在聽嗎？」

威爾遜盯著銀色耳機，猶豫片刻後把耳機戴上，耳中馬上就響起朋友的聲音。

「亞伯、亞伯，我可以進去嗎？」

「李斯特先生，他還沒醒來。」

「欸！可是我要出去了……留字條？我比較想用講的。」

「我可以幫你做加密錄音。」

「普通錄音就夠了。」

「了解，對著麥克風說話，我在這段期間會關閉聽覺，不用擔心被聽見。」

「人造人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耳機內冒出幾次『測試』、『測試』，而後才又出現李斯特的話聲：「那個……亞伯我很抱歉，是我做過頭了，請你不要生我的氣，要我做什麼賠償都行，真的！（停頓四秒）你是我最親近最要好的人，雖然你老愛欺負我……啊啊忘記剛剛那句話！總之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嫌隙，不管你要把那檔事當作沒發生還是……啊哈哈哈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

威爾遜腦中浮現李斯特抓著麥克風乾笑，苦惱著要如何賠罪的樣子，覺得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抽痛。

「我差不多該走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拿到更進一步的情報，阿格妮絲找我去吃晚餐……」

威爾遜猛然轉頭去看牆上的電子鐘──九點三十一分，距離李斯特赴約已經過了兩個半小時。

「李斯特有聯絡嗎？」

威爾遜近乎咆嘯的發問，在同伴臉上得到恐懼和否定，渾身的血液瞬間轉冰，衝回保鑣房抓起自己的手機，按下李斯特的電話號碼，在接通同時轉入語音信箱。

掛式耳機在威爾遜轉身時被扯落，掛在麥瑟的手腕上繼續播放未完的留言：「……如果你在找你的十字架項鍊，它在我手上，等我回來就還你。回頭見囉我的朋友。」

※※※※

今晚的星辰樂園依舊閃爍耀眼，只是那些霓虹、立體投影和建築物打光在威爾遜眼中都宛如黑白映象。

他在握住自己的配劍後稍稍恢復冷靜，壓著發抖的心要麥瑟查出李斯特的位置，得知朋友的車子最後停靠的地點是獅子座競技場後，立刻要眾人分成三路過去找人。

沒有人抱怨這麼急促的指令，因為當事人鐵青的臉龐已做出最好的說明，卡洛琳和瑪麗亞、漢賽爾與葛麗特、威爾遜和麥瑟在五分鐘後就通通離開魔羯座，循不同路徑前往獅子座競技場。

威爾遜和麥瑟這組是用最醒目的方式──飆車前往，開車的是反應可比超級電腦的警官，威爾遜則在跑車助手席做最後的裝備檢查。

內含聖水的催淚瓦斯、刻有經文的飛刀與近戰短刀、事前注入祝福和靈力的楔子──搭建神聖結界用、做過相同處裡的銀彈匣、手槍三把、內含蒙特毛髮的對『目標』專用子彈，還有被敵人稱為『熾天使羽翼』的聖十字配劍，他身上從上到下都藏著武器，隨便一摸就能拔出一把槍數把刀。

威爾遜將滿是暗袋與武裝的合金線長外套闔起，轉向麥瑟低聲問：「你有辦法讓我通過門口的檢查吧？」

「電腦掃描沒問題，但是我無法干涉人的肉眼。」

「我不會讓人看見我夾帶了什麼。」威爾遜邊說邊把配劍裝進高爾夫球套裡──獅子座的頂樓是高爾夫球練習場。

麥瑟點點頭看著前方問：「能給我聯絡曼努矣先生的許可嗎？」

「什麼？」

「你是行動總指揮，我必須要獲得你的許可，才能向曼努矣先生尋求支援。」

威爾遜眼裡閃過一絲猶豫，他們對曼努矣的認識太少，無法確定對方會不會洩露情報，但是眼前的情勢……

「威爾遜科長？」

「通知他。」

賭了……威爾遜闔起雙眼，希望他的決定是正確的，雖然他覺得自己打從入星辰樂園後就沒做過幾次正確判斷。

拜麥瑟不是人類能辦到的車技之賜，兩人只花了正常三分之一的時間就看見獅子座競技場頂端的大獅子。

只是能看見不代表能到達，競技場不知道是在舉辦什麼大活動，人群一圈一圈從裡繞到外，光是眺望就讓人感到擁擠。

威爾遜冷冷看著這群障礙物，要麥瑟繼續往裡頭開，在工作人員攔車時亮出李斯特的恆星証，立刻得到專人導引進入地下停車場，而且還免了金屬掃描。

麥瑟的眉頭因此靠近半公分，在兩人進電梯時低聲道：「我們這樣做很招搖。」

威爾遜白了他一眼問：「招搖有問題嗎？」

「……沒有。一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競技場金黃色的門廳在他們面前展開，門口的服務人員老早就接到有恆星級客人來訪的消息，立刻上前對兩人鞠躬問好，捧著投影螢幕介紹今日的賽事。

威爾遜對比賽毫無興趣，正要下逐客令時，眼角餘光從螢幕上看到一個特別標註的賽事。

『十點十五分，漂浮一級方程式賽車：於獅子座α星賽車場舉辦，搖滾巨星李斯特殿下將親自參與！』

他指著車賽道：「帶我們去這裡。」

服務人員愣了一下難為地道：「這裡……這有點難度啊，座位已經客滿了。」

「我要去。」

威爾遜重複，口氣冷硬的像國王的命令，表情恐怖的如出鞘的利刃，讓服務人員只能低頭照辦，沒有索取小費就幫兩人找到空位。

那是位於賽車道右側大轉彎的站位，附近的觀眾因為新同伴到達而面露厭色，不過威爾遜的臉色馬上就讓厭色轉為懼色。

威爾遜對被自己嚇得後退閃避的男女沒有興趣，他的視線穿過防護網觀察整個賽車場。

賽車場由兩個交錯的８字形組成，面積涵蓋整個獅子座的二到四樓，之所以需要這麼多空間，是為了設置會高低移動的跑道──漂浮一級方程式賽車的車手除的競爭速度，還必須適時調整車輛的浮空力大小，否則一不小心就會撞牆或滑出跑道。

威爾遜不認為李斯特會喜歡這種運動，他的朋友從來不是以反射神經見長。

那為什麼李斯特會參賽？威爾遜還沒能細想，就聽見耳邊有少女在尖叫。

「王子！王子殿下來了！」

「李斯特殿下！看我啊！看看我啊！」

「啊啊啊啊啊──」

群眾們的視線全鎖在出發處，在十多輛並排停靠的漂浮方程式賽車前，他們心心繫繫的王子殿下總算現身，站在金色的賽車前向眾人送出飛吻。

威爾遜左側的小女孩『啊』了一聲昏過去，沒昏倒的人也面露羞澀，好像那記飛吻是快遞給自己似的。

威爾遜置身在瘋狂之外，他遠遠的看著小小的朋友，明明應該為對方的現身稍微安心，可是拉緊的心弦沒有轉鬆，反而擰得更緊。

有什麼不對勁……威爾遜抓著防護網凝視李斯特，越是催促自己找出疑點，思緒就越模糊不清。

然後，車賽開始了。

貼著贊助商標誌的流線型賽車在賽道上奔馳，銀的、紫的、黃的、紅的、綠的……車輛如旋風颳過觀眾，在漂移的跑道上追逐升降互不相讓。

而在李斯特的車子掠過威爾遜面前那刻，他忽然找到讓自己渾身不對勁的那點──李斯特從來不對歌迷拋飛吻，他只喜歡叫歌迷安靜的聽他唱歌。

在威爾遜恍然大悟的同時，屬於李斯特的金色賽車忽然打滑，直接撞上防護網碎成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