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咪喵喵喵

黑弗斯在窺視達瑪悟近三個小時後，才敢將兩人的距離縮短到五公尺，而且中間還擋著一塊大石頭。

眼前這個人類在做他沒看過的事情──以人類的語言形容好像是補漁網？一張用細繩交織成的大網子張在洞口，達瑪悟手拿巴掌大的細長木製品穿梭其中，讓原本有大有小的洞慢慢變成整齊的孔洞。

黑弗斯瞇起紅眼，拉長脖子盯著達瑪悟的手。那個長的很像特大號縫衣針的東西是什麼？

「這個叫做梭針。」

達瑪悟一面拉線一面回答，黑弗斯愣了一會，猛然發現自己開口講話，而且彼此距離還縮短到只剩一半公尺，趕緊爬回大石頭後面。

達瑪悟表情複雜的盯著黑弗斯，他放下手中長橢圓形的木梭針，脫掉脖子上的項鍊、腰間的彩布，抖一抖布讓裝在口袋裡面的打火石、魚鉤和細線等物品掉出來，最後將布後放到地上。

達瑪悟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丁字褲，當著黑弗斯的面張開手掌旋轉一圈道：「我身上沒有武器，徒手打架也絕對不是你的對手，可以放心靠近我了嗎？」

黑弗斯蹲在石頭後，雙眉皺起凝視達瑪悟，在經過長長的沉默後，終於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兩人的間距縮短到三公尺，雖然仍不太令人滿意，但這已經是黑弗斯的極限了。達瑪悟從狐人的臉上讀出這點，認命的穿好彩布坐下，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黑弗斯看著達瑪悟的手來回穿梭於網洞間，新奇感與好奇漸漸取代戒心，他慢慢靠近對方，指著漁網問：「這個要做什麼？」

「捕魚啊。」

達瑪悟答的理所當然，他放下網子看了黑弗斯一會，憑直覺猜測問：「你在到芒頓前，沒有看過海吧？」

黑弗斯點頭，關於海洋的記憶回到他腦中，狐人垮下肩膀，十分挫折的道：「海很漂亮，可是很會搖，我的頭好暈。」

「第一次坐船，暈船是難免的。」

達瑪悟旋轉手中的梭針，遙望遠方被夕陽染橙的大海，溫柔的淺笑道：「大海是很美麗的呦，清晨是金色的，天亮後轉成湛藍，等到太陽下山，又變成灑上金沙的黑盤子。」

黑弗斯聽的入神，拉拉達瑪悟的彩布裙問：「達瑪悟常常去海上？」

「我是個漁夫，在捕魚季時幾乎每天都要去一趟。」

達瑪悟低頭看黑弗斯的手一眼，揚起嘴角道：「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這是個不錯的進展。」

黑弗斯縮起脖子，達瑪悟在狐人再次轉身逃跑前，丟出對方可能感興趣的話題：「這個季節可以補到很肥美的魚，海裡的魚和河裡的魚不一樣，有機會你一定要試試。」

黑弗斯果然停下逃離的動作，雙手撐著岩地傾向達瑪悟問：「有什麼不一樣？」

「用說的很難解釋，實際體驗比較清楚。」

達瑪悟邊說邊將漁網取下，收起地上的補網工具，轉向黑弗斯問：「願意和我一起去捕魚嗎？」

「……要到海上？」

「要到海上。而且我的獨木舟比新移民的商船小，會晃的更厲害。」

達瑪悟背起漁網，在看到黑弗斯糾結的臉後，體貼的道：「你要是不想去──畢竟船會搖，而且你的腳扭傷了，我可以自己把魚捕回來這裡，你一樣可以吃到。」

黑弗斯猶豫片刻，抬起手對達瑪悟搖一搖。

「那我走了，別離開這個洞。」

達瑪悟的背影逐漸遠離，黑弗斯坐在面海的岩石洞窟中，海潮聲、呼嘯的冷風……等等不熟悉的聲音與氣味包圍他，狐人回頭看看幽暗不明的洞，再看看前方小小的人影，縮起肩膀扶著岩壁站起來往前跑。

「達瑪悟等等，我也要去抓魚──」

※※※※

漆黑的沙灘中央閃爍火光，烤鮮魚的香味隨海風散至沙灘四方，達瑪悟一手拿鐵棍挑動木塊調整火力，一手將串有胖白魚的竹籤插到火燄旁。

「哈啾！」

黑弗斯坐在火燄另一邊打噴嚏，他身上罩著一件豹皮，溼透的黑色燕尾服用樹枝撐起架在火邊，袖口、褲管隨風擺動。

黑弗斯在剛上船出海時，都還維持緊張狀態，可是在海鳥與金色海水的洗滌下，狐人的玩性很快就壓過警戒，先是盯著達瑪悟灑網、收網，接著馬上手癢想自己捕一次。

達瑪悟將網子遞給黑弗斯，狐人第一次灑網就抓到五條肥魚，過度喜悅下讓他忘記注意腳下的晃動，只專注於拋網子與拉網子。

所以當白底紅紋的獨木舟上下震盪時，黑弗斯連調整姿勢的時間都沒有，就摔到海裡了。

達瑪悟讓火焰燒的更旺，放下鐵棍隔火看著黑弗斯片刻，拔起冒煙的烤魚遞向狐人道：「肚子空空容易冷，吃點東西吧。」

黑弗斯接下烤魚，先用鼻子聞一聞，再用手指戳一戳，充分觀察過後才一口咬下。

「小心魚刺。」

達瑪悟話剛說完，黑弗斯的耳朵就馬上拉平，露出被針扎到的表情。

達瑪悟忍不住笑出來，而這一笑讓黑弗斯的臉更加苦澀，他連忙抓起另一隻魚迅速去頭去尾去魚刺，將白嫩嫩的魚肉送到對面。

黑弗斯拿起魚，小心翼翼的咬一口，咀嚼吞下後再咬一口，吞嚥咬食的動作迅速加快，滿足愉快的心情全寫在臉上。

達瑪悟盯著黑弗斯的臉，再次笑出聲道：「有那麼好吃嗎？尾巴都搖起來了。」

黑弗斯用力點頭，接著馬上發現對方話中的異處，尾巴？他低頭往下看，金黑交雜的狐狸尾搖啊搖，燕尾服外套上的金狐胸針閃啊閃，頭頂的一對狐耳頓時直立繃緊。

耳朵尾巴被看到了！

「嗷嗚嗚嗚嗚嗚嗚嗚──」

黑弗斯抱頭亂叫，站起來重心不穩的轉圈，最後一頭栽進沙子中，拚命往裡面鑽。

達瑪悟放下手邊的魚，走到黑弗斯身邊試圖將人拉出來，可惜在雙方力量的差距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狐人把半顆頭埋進沙子中。

達瑪悟放棄拉人，思考片刻後蹲在黑弗斯身邊道：「我早就知道了。」

「嗷嗚嗚……」

「我說我早就知道了。」

「嗷──」

「黑弗斯！」

達瑪悟終於失去耐性，對準黑弗斯的耳朵大吼：「我在把你救上岸後，就看過你的耳朵和尾巴了啦！」

黑弗斯停止往下鑽，猛然拔出頭吃驚的問：「為什麼？」

「這個……要怎麼解釋呢？」

達瑪悟抓抓頭，手指黑弗斯半溼的燕尾服道：「我發現你時，你的衣服和現在一樣濕透了，所以我不得不把衣服脫下來烤，而這一烤……」

黑弗斯的雙耳大幅下垂。金狐別在外套上，外套既然被脫下來，偽裝作用自然也不存在了。

他腦筋再不靈活，都能猜到達瑪悟接下來看到什麼，狐人默默抓起獸皮蓋住頭，緊抱雙腳不發一語。

達瑪悟抬起手，猶豫了好一會後，決定誠實說出自己的心情：「沒想到狐人真的存在呢。」

黑弗斯稍稍抬起頭，露出一雙紅眼疑惑的看著達瑪悟。

達瑪悟盤腿坐下，拍拍自己的頭道：「我不是第一次救到飄流的新人──非芒頓島人的意思，我曾經救過一位知識淵博的老人，他告訴我很多外面的事，其中包括狐人。」

黑弗斯的眼睛亮起來，〝有智慧的老人〞讓他想起第一個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類，美好的記憶取代恐懼和焦慮，狐人整顆頭抬起來問：「也是隱者爺爺嗎？」

達瑪悟愣了一會，反射動作問：「……隱者是什麼？」

黑弗斯答不出來，即使他在十秒內把與隱者爺爺相處的七年回想一輪，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黑弗斯？」

「就是……」

黑弗斯壓耳朵捲尾巴，哭喪著臉道：「隱者爺爺……」

達瑪悟凝視黑弗斯幾秒，忽然轉身盯著遠方的山壁，背對黑弗斯的背脊輕輕抖動。

黑弗斯起先以為自己說錯話，抓著獸皮緊縮四肢兩三分鐘後，才斷斷續續聽到顫抖的笑聲，放下頭頂的獸皮，滿腦子疑惑的繞到達瑪悟面前。

達瑪悟放下遮嘴的手，勉強讓臉部肌肉恢復正常，抓抓頭笑到：「你的身高、骨架明明和一般男人差不多，可是動作表情卻像小孩子一樣。」

黑弗斯歪頭問：「這樣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很有趣。」

達瑪悟伸出右手，在黑弗斯頭上停頓片刻後，大膽的搓揉對方的狐耳道：「而且和狐貍耳意外的相配，這麼說男人或許很奇怪，不過你真的是很可愛的人啊。」

黑弗斯聽不懂，但是〝可愛〞兩個字使他想起另外一個人，魔術師雪白、溫柔的身影浮現腦海，狐人盯著腳邊香噴噴的烤魚，拔出其中一隻問：「這個可以收起來嗎？」

達瑪悟點頭，不解的看著魚問：「當然可以，不過你留下來要做什麼？當宵夜？」

「魚很好吃，所以我要留給魔術師吃。」

「魔術師是誰？」

「我的家人！」

一提到魔術師，黑弗斯整個人就明亮起來，舞動雙手笑容燦爛的道：「魔術師會好多好多東西，很會煮飯、唱讓我很舒服的歌、知道以前的故事，而且很溫柔。我最喜歡魔術師了！」

「你們感情很好？」

「很好！因為是家人，所以很好很好！」

達瑪悟的臉僵硬幾分，撐起笑容回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之後，就回到火堆的對面，專心的除去烤魚魚刺。

黑弗斯隔著火燄看著達瑪悟，低頭看看手裡的魚，走到土人青年身邊蹲下，雙手捧魚送到對方面前。

達瑪悟愣住，將視線轉到黑弗斯身上。

黑弗斯把魚放到達瑪悟腿上，盯著對方的眼睛真摯的道：「這個給達瑪悟，達瑪悟不要寂寞，如果你喜歡魔術師的話，我們可以當一家人喔。」

達瑪悟先是感動到眼眶微紅，接著又被黑弗斯逗笑，拍拍狐人的耳朵笑著道：「家人不是說當就能當的，要有血緣關係才能當。」

黑弗斯皺眉，坐下來認真的道：「我和魔術師沒有血緣關係，還是可以當家人啊。」

「你們是乾兄弟還是養父子？」

黑弗斯低下頭思索，搖搖頭道：「都不是，魔術師是爸爸也是哥哥。」

達瑪悟愣住，金眼凝視黑弗斯許久，忽然露出複雜、夾帶憂鬱的淺笑道：「算了，是什麼不重要，感情好就好了。」

「我們感情很好！」

黑弗斯幾乎是反射動作回答，達瑪悟笑著拍拍他，把目光放回火與烤魚身上。

沙灘上只剩下海潮、木柴的逼播聲，黑弗斯開心的吃魚，達瑪悟沉默的轉動竹籤調整火力，被跳動火光壟罩的臉寫滿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