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時代的文,靈感是家康結局中回憶中的家三對話,因為找不到翻譯所以全靠作者本人的聽力猜台詞,如有錯誤還請指正。

三成第一時間還沒意識到身邊發生什麼事。

他記得自己聽見家康大喊:「三成危險!」接著就被撞到一邊,頭剛抬起就瞧見敵方士兵猙獰的臉,他立刻揮刀將其斬殺。

敵人後仰倒地,但是眼中卻閃著勝利的光輝,絲毫不像瀕死之人。

三成覺得那張臉相當礙眼,扭頭將人甩在腦後,走了幾步卻聽到細微的呻吟。

他回身往聲音來源望去,看見家康跪在士兵屍體前,用鮮紅色的手掌緊緊壓住腰。

一直到本多忠勝衝過來抱起主人,三成才將那句「三成危險」與士兵得意的眼色、家康半紅的身軀連在一起。

家康用身體護衛三成,代價則是嚴重到站不起來的刀傷。

三成的身體倏然繃緊,呆呆看著本多和其他德川軍將領圍著家康止血包紮,忙亂一陣後才稍微散開。

家康躺在軍旗綁成的臨時擔架上,雖然有說有笑的安撫屬下,但蒼白的臉、赤色的褲頭與微紅的繃帶卻曝露他傷勢的沉重。

三成感覺喉頭一陣緊縮,莫名寒意直衝頭頂,不假思索的大吼:「為什麼要救我!」

家康和家康周圍的人被吼聲定住,紛紛轉頭看向三成。

這一轉讓三成看到家康的正面,失血後的膚色、因為疼痛微微皺起的眉毛,還有嘴角短短的血絲,一切通通映在三成眼中。

三成腦中的寒意瞬間轉為憤怒,握劍的手用力一揮吼道:「我又沒要你救!消失!不管去哪都好給我消失!」

家康的家臣們愣住兩秒後,握刀的握刀、護住主子的護住主子,就連平常沒什麼情緒的本多都明顯火大起來。

雙方隔著染血的沙地對峙,眼看衝突一觸即發之刻,家康說話了。

「別說這麼傷人的話嘛……三成。」

中氣不足的話語沒有家康平日的陽光灑脫,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哀傷,彷彿在重傷之餘又被重重踹一腳。

三成無意識的後退半步,突然有種受傷的人不是家康,是自己的錯覺。

※※※※

「三成、三成?」

大谷的呼喚將三成招回現實,一抬頭就看到好友包滿繃帶的臉,以及空蕩蕩不見其他人的廳堂。

大谷將身體挪回原位,靠在漂浮的數珠上稍稍提高音量道:「真是稀奇啊,你居然在有秀吉大人的會議上失神,是在想某個缺席的人嗎?」

三成的手指縮緊片刻,轉開頭皺眉道:「誰會想那種一刀就倒下的弱者。」

「一刀?我指的是染上風寒無法參加軍議的金吾喔,你想到哪裡去了?」

三成遲兩秒才驚覺自己被設計,氣的把頭扭回來大叫:「刑部你!」

大谷非常識時務的舉手投降,將一個掌心大小的圓罐子推到對方面前道:「玩笑到此為止,這是秀吉大人賜給德川的傷藥,大人本來是命我作為使者送去,但是要我在這種陰雨綿綿的天氣出門實在有點……」

「我知道了,我去送。」

三成將傷藥收起,眼角餘光瞄見大谷異常愉快的臉,不經停下動作問:「你在高興什麼?」

「沒什麼,你真是個令人愉快的男人。」

「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三成拿著傷藥站起來,丟下一句「回去了。」便往走廊走,留下大谷一個人在寧靜的議事廳中。

大谷慢條斯里的招來轎子,用數珠將自己抬起來放上,慢吞吞的循著三成離去的方向飄去,一路上嘴角的笑容從沒減過。

如同太陽般開朗、擁有領袖魅力的德川家康,總是排斥他人、宛若孤月的石田三成,兩個差異甚大的人竟然會彼此吸引,真是太令大谷感到奇妙了。

「最後會是融合、一方吞噬另一方,還是……」

大谷停在走廊上往天空望,厚重的雲層看不見星子,無法預告將來之路。

※※※※

三成不知道大谷的心思,滿腦子只想著要去探視家康──因為這是秀吉大人的命令,絕對不是因為他很在意家康的恢復狀態。

拜此之賜,他絲毫沒發現自己在雨中疾行,等到被好心的老婆婆攔下提醒時,早就濕到頭髮滴水的地步了。

好在附近正巧有賣傘的小販,三成一個箭步衝過去買傘,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步伐太快、表情太恐怖,小販直接拋下剩餘的兩把傘轉身逃跑。

三成抓著傘和錢站在加大的雨勢中,以他的腳程要追上小販付錢完全沒問題,可是大雨用更快的速度遮住了小販的背影,三成很快就陷入想追也不知道往哪裡追的窘境。

最後,他只好把錢放在路旁的地藏王菩薩前。

在錢幣落地的同時,三成忽然想起某個和現在十分類似的回憶場景。

那是家康成為豐臣家臣的第一年後舉辦的茶會,茶會地點是大阪某座山丘上,會間明明晴空萬里,結束時卻忽然飄來厚厚的雲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灑下大雨。

與會者乘轎或備傘的不多,因此不少人是臨時和有雨具、坐轎子的朋友共撐共乘,雖然擁擠但至少能躲雨,混亂一陣後竟只有三成一個人落單。

照理來說,三成應該能和大谷擠轎子回去,然而他惦記著半兵衛在席間咳嗽兩次、秀吉打噴嚏半次的事,所以強烈主張與請求半兵衛上大谷的轎子、秀吉稱最後一把傘。

而且為求保險,任何想和秀吉搶傘下遮蔽面積的人通通被三成兇狠的瞪走。

半兵衛掀起轎子的窗簾道:「三成君,你別在雨中待太久,快點回府休息。」

「遵命。」

三成鞠躬目送秀吉和轎子離開,前一刻還熱鬧歡樂的山丘一下子只剩他一人,綠油油、色彩繽紛的坡地也被大雨打的泥濘不堪。

三成踩著泥地下山丘,雖然隱隱約約聽見背後有什麼聲音,卻沒有停下來細聽,以致於當家康直接從後面鋪上來時,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三成本能的扭腰掙扎,結果在天雨路滑下一不小心就滑倒,和家康抱在一起滾下山丘。

不過這一滾也讓三成掙脫束縛,他翻身跳起來,長刀一拔打算直接將不識相偷襲自己的傢伙一刀兩斷。

好在本多用自己的鐵手擋下這刀,這才讓三成有時間認出偷撲自己的是新同僚。

但認出歸認出,三成的怒火並沒有因為這樣削減,直接用刀尖指著家康的鼻子道:「德川家康,你想幹什麼?」

本多立刻上前想護住家康,然而家康用更快的速度抬手要部下止步,輕鬆自然的回答三成:「一起走吧。」

「……你在說什麼?」

「石田君你沒帶傘吧?我也是,所以一起搭忠勝到我那邊躲雨吧,我住的比較近,而且忠勝飛的很快喔。」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三成轉身往前走,家康追了上去繼續道:「自己走會溼透。」

「不用你管!」

「怎麼可以不管,會生病。」

「我生病干你什麼事!」

「既然知道你會生病就不能放著不管……有了!」

家康突然抓住三成的手,拉著對方直直往前衝,最後停在賣傘的小販面前。

家康掏出錢幣遞向小販道:「給我最大的傘。」

小販賣給家康一把紫底金花的大傘,撐開後正好是遮住兩人的大小。

家康開心的轉身,把三成納入傘面下道:「好了,走吧。」

三成向前走一步,然後馬上停下來吼道:「等一下,為什麼我要跟你一起撐?」

「那你要拿傘嗎?給你。」

「我……」

「還是說要坐忠勝?」

「不要!」

「那就一起撐吧。」

家康一把勾住陷入混亂的三成,伸長手臂將比自己高一個頭的人好好罩住,開開心心的跨大步向前走。

「等一下!我並沒有……」

「啊稍等一下。」

家康把雨傘塞給三成,在雨中跑向路邊的地藏王菩薩像,拿出幾枚錢幣恭敬的放在石像前。

回憶結束,三成站起來撐開傘,腦中迴盪家康在滂沱大雨中對地藏王菩薩像說的話──謝謝您讓我有機會和石田君說話。

三成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和他的相遇是值得感謝的,長久以來同僚們能不靠近他就不靠近他,而友軍都如此了敵軍更不用講,光聽到三成的名字就會萌生退意。

雖然三成也不以為苦──他只要能待在秀吉大人身邊就夠了,只是被冷漠排斥慣了,一個小小的示好竟深深烙在他心中。

追憶一發不可收拾,三成在前往家康宅邸的路上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拖去吃糰子、第一次看雜耍、第一次抓野生動物來野炊、第一次隱姓埋名去看花魁、第一次逛祭典、第一次……

※※※※

由於以上諸多回憶,和回憶時周遭適時出現的相關商販、小店之賜,當三成來到家康府邸前向本多表達來意時,他手中除了傷藥外還多了兩把傘、一包糰子、醫顆竹編彩球、兩隻野兔、豔麗閃亮的布匹一匹、神社的護身符……總總彼此八竿子打不著的禮物。

本多忠勝默默將物品掃描過一輪,確定沒有危險後冷靜的領著三成往主子休息的房間走。

當三成來到房前時,周圍的侍衛、奴僕明顯緊張起來,但他一點也沒察覺到旁人的變化,因為半開的紙拉門內有更值得注意的人物。

家康躺在白色軟墊上,他的氣色比幾日被屬下台走時好了些,但是身上那件淡色和服卻讓他身上太陽般的明亮感減去好幾分,無言的提醒觀者躺在這裡的是傷患。

而這個傷患之所以會受傷,全是因為三成的一時分神。

謝謝您讓我有機會和石田君說話──三成腦中突然冒出這句話,雙手頓時握緊,瞥過頭低聲道:「哪裡值得感謝了……」

「三成你來……!」

家康的臉色從歡喜剎然轉為急切,在本多的幫助下勉強坐起來伸手摸三成的掌心,扭頭對奴僕道:「替三成閣下準備熱水、乾淨的衣服和布,快點!」

三成愣了一會後馬上抗議:「我不是來你這裡洗澡!」

「你不把身體弄乾弄暖會生病。」

「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快點準備!忠勝,把人帶下去。」

「……!」

在本多的強勢武力下,三成儘管抱怨不斷,還是被丟到熱水中洗滌身軀,身上半濕的衣物也不知道被僕人送到哪去。

等到三成終於換上乾爽的衣物回到家康房間時,房內早就備好晚餐和溫酒,甚至點上暖爐維持溫度。

三成沉著臉坐下,用殺人目光將女侍逼退到一丈外,渾身上下緊繃的像努力守護領地的野生動物。

家康見到這副光景,忍不住笑起來道:「三成放鬆點,她們不會亂碰你。」

「最好不會!剛剛就是這幾個人硬脫我的衣服!」

「那是因為她們怕三成你著涼啊,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下次我會換男的。」

「男的女的我都不要!」

「這樣啊……那要怎麼辦?」

「我自己來就行了!」

三成氣急敗壞的強調,雙眼偶然掃過家康身側,發現對方身旁還有一名女侍,他馬上豎起毛用力戒備。

家康很快就發現這點,以眼神示意女侍出去。

女侍面露難色,猶豫了好一會才把手中的木碗、湯匙交給家康,倒退離開房間。

三成監視女侍離開,一轉回頭就瞧見家康不怎麼順暢的舀稀飯,這才明瞭剛剛那位女侍是來代替家康的雙手的。

而三成卻將人趕出去,讓家康必須皺著眉頭、牽動傷口慢慢吃飯。

──謝謝您讓我有機會和石田君說話

──哪裡值得感謝了?

家康的話、三成對自己的質問再次浮現,三成咬牙盯著家康小心緩慢的動作,起身搶過對方的碗和湯匙,舀起一匙後送到傷者嘴邊。

家康在震驚之下,遲了十多秒才咬住湯匙,讓三成餵第二口。

木碗從半滿至見底,三成拿著碗到陶鍋前添新粥,在添好粥、蓋上鍋蓋同時聽見家康說:「能遇見三成真是太好了。」

「哪裡好了?」

三成衝口回問,背對家康盯著鍋蓋道:「你身邊有那麼多人,為什麼要纏著我?而且還把自己弄傷,太愚蠢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

家康答的太理所當然,導致三成一股血氣衝胸口,回頭火大的吼道:「你在愚弄我嗎!家康!」

「不是,我從來沒有愚弄你的念頭。」

家康以極度認真的眼神凝視三成片刻,忽然笑了起來道:「我剛到豐臣軍時其實很不安,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雖然有忠勝和其他家臣陪著,但還是有種一個人漂浮在海上的感覺──直到遇見你。」

「……」

「你不會說謊、看人臉色,想做什麼想說什麼就直接做直接說,一舉一動都那麼直率,純粹到美麗的地步。」

三成別開頭道:「你不是一直說我這種態度太傷人。」

家康笑了兩聲點頭道:「有時候是很傷人啦,不過我就是喜歡這樣子的你,喜歡到常常被家臣說:『家康大人的喜好好奇怪啊。』」

「既然如此就別黏著我!不准再擋在我背後!」

「對不起,我拒絕。」

「家──康──」

三成放下碗去揪家康的衣襟,然而在碰到衣服前,就先被家康的左手抓住,十隻手指交疊密合在一起。

三成本能的想把手扯回來,可是手臂剛動就想起家康有傷在身,只得硬生生停下來。

家康利用這個機會將三成的手拉近,貼在自己的胸口上道:「我認為羈絆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想要保護和自己擁有羈絆的人、想要支持和自己有羈絆的人,兩者產生的力量是最強大的。」

「那又如何?放開我。」

「不行。」

家康加重握手的力道,抬頭望著三成道:「三成,你所珍視的羈絆只有一條吧?只有秀吉大人。」

「當然,我是為了秀吉大人而活。」

「那如果有天秀吉大人死了呢?」

家康拋出的問題將三成整個人凍住,在他腦中從未有『秀吉大人死亡』這個可能,如此強大、傲視一切的秀吉大人怎麼可能……

家康用另外一隻手撫上三成的臉頰,堅定低沉的道:「你一定會崩壞吧?如果繼續維持這麼單一的羈絆,你一定會崩壞到想求救也沒有對象的地步,我不要這樣,所以讓我成為你第二條羈絆。」

三成無法理解家康在說什麼,但是對方掌心的溫度卻順著手流到他的胸口,暖呼呼茫茫然的包圍心臟。

不能理解,可是又不覺得生氣或厭惡,這種心情三成從未有過,更不知如何處理,抿唇看著榻榻米片刻後,生硬的轉移話題道:「把手放開,我沒辦法單手餵你。」

「我自己拿碗的話就可以。」

「不用!受傷的人給我乖乖的不准動!」

「好好。」

家康鬆開手,也把偏高的體溫帶離。

三成斜眼瞄自己的手,忽視突然冷起來的手指手心,拿起木碗邊餵家康邊則罵對方光說話不認真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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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貓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