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谷居住的社區相當漂亮,無論是中央的歐式庭院,還是包圍庭院的樓房都流露雅痞氣息,花花草草、雕塑流水一個都沒少,和三成居住的單調老舊公寓群完全是兩個世界。

不過三成基於性格和職業病影響,並沒有對此升起什麼感性層面的感想,只是一面走一面在腦中模如何擬繞過警衛、社區監視器。

三成很快就來到大谷家門口──位在頂樓的挑高公寓,他看大谷拿自己當拐杖站著打開家門,知道自己已經沒理由留在這裡,不經有點失落。

所以他才討厭醒著,醒著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只是盲目的活著,為了下一次做夢而活著。

門鎖鬆開的聲音將三成拉回現實,他本能的往前看,同時聽見大谷問:「你接下來有事嗎?」

「要回去睡覺。」

「那就真是不妙,因為我想請你吃早餐。」

三成頓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他沒有在固定時間吃飯的習慣──因為殺手的生活很不規律,更不要說被人『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好了,請進來,玄關有拖鞋記得換上。」

大谷相當自然的把人拉進屋,找到被用拐杖後要三成先去客廳沙發椅做著,自己則到廚房坐在有輪椅子上邊哼歌邊煎蛋。

三成遠遠看大谷坐在椅子上滑來滑去,雖然看起來毫無不順手的地方,他還是忍不住站起來走到L型廚房的流理檯前,把主人手中的刀子抽走問:「要切什麼?」

大谷愣了一下,將馬鈴薯遞出去道:「切片,洋蔥也是。」

兩人的廚房分工合作相當順利,除了三成因為第一次用平底鍋不小心把培根煎焦外,彼此都沒有出什麼大問題,培根、煎蛋、馬鈴薯片和沙拉安安全權整整齊齊的在餐桌上排開,不到大廚等級,不過也足以勾起人的食慾了。

三成抱著一絲好奇注視食物,他只有烹調過冷凍食物或罐頭之類的,說是烹調也不過是放進機器加熱、打開蓋子之類的簡單處置,正正經經的在廚房切菜開瓦斯倒是第一次。

「坐下來吧。」

大谷拉椅子坐下,動手將臉上的繃帶拆下,漏出底下黑黑紅紅的殘破皮膚,他注意到三成筆直的視線,於是停下動作問:「你沒嚇到?」

「為什麼要被嚇到?」三成反問,他無論現實、夢中都看過更恐怖的皮膚,早就習慣了,更別說大谷臉上的傷只會讓他更強烈的響起夢裡的好友。

「這些疤痕啊。包起來很引人注目,拆掉又會被當怪物看,不過你的眼神不是好奇也不是恐懼,真是奇妙啊。」

「有沒有疤痕,你都還是你,有什麼好好奇或害怕?」

大谷楞住,接著忽然大笑起來道:「你果然是個有趣的人,雖然第一印象很兇惡。」

「你在說什麼,聽不懂。」

「總之是讚美。趁熱把我們兩個的勞動成果吃了吧。」

※※※※

三成當天不只把早餐吃完,來留下來洗碗筷、幫大谷換繃帶,甚至約定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

不過兩人很快就進展到不用互約的地步,三成只要有空就會去公園或社區找大谷,大谷也習慣準備兩人份的早餐、午餐和晚餐──三成的造訪時間慢慢擴展至全天候,如果大谷不在家就在門口坐到人回來。

然後,就在兩人初見面後兩個月的晚餐飯後,大谷將一張邀請函遞到三成面前。

三成沒把白底紅火紋的卡片打開,而是直些問大谷:「這是什麼?」

「我一位萬年學生的畢業慶祝會,可以攜伴參加。」

大谷端著咖啡斜眼瞄三成問:「你下禮拜三晚上有空嗎?」

「……我對你以外的人沒有興趣。」

三成說的是實話──雖然聽起來更像過份露骨的情話,他其實算是慾望淺薄的人,有得吃死不了就行,有得住不會淋雨生病就可以,夢中有一群人相行就夠。

至於現實中,三成有大谷一個朋友就滿足了。

大谷透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也早就摸清楚三成的性格,嘆一口氣拿出預備好的說辭道:「你不來的話,我會困擾。」

「為什麼會?」

「因為我就沒保鑣了,那位學生的學長、同期同學中有幾位特別粗暴,我這把老骨頭沒人保護不知道能不能撐到結束呀。」

「……時間。」

「你問什麼?」

「慶祝會幾點開始?」

「下週三晚上七點,你六點的時候先到我這裡。」

大谷心滿意足的收起卡片,靠在沙發靠墊上悠悠的道:「真是令人期待啊,我可愛學生的反應……」

※※※※

三成不怎麼關心大谷那些『可愛學生』的反應,而事實上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管那些閒事,一件預定在下週三凌晨下手的工作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整整七天不要說訪友了,連睡眠時間都壓縮到一天兩小時以下。

所以當三成在六點準時到大谷家門口報到時,不管是臉色、表情還是情緒都比平常糟糕好幾倍。

大谷一手握門把一手握拐杖,將三成慘白緊繃的臉映入眼中,沉默幾秒後體貼的道:「我們坐計程車過去,你在路上稍微睡一會。」

「不用你操心……」

「不是操心是請求。慶祝會上你只要待在我旁邊就好了,什麼事都不用做,想睡覺也可以直接倒頭睡。」

「我是來當保鑣不是來睡覺!」

「好好好是保鑣,我們上車吧。」

三成嘴巴上雖然說不睡覺,可是上計程車後沒多久就開始打瞌睡,最後甚至整個人靠在大谷肩膀上。

拜此之賜,三成張眼後看到的不是酒吧──慶祝會會場──的門面,而一條繡有三葉葵的領帶。

三成的神經瞬間繃緊,使出全身的力量想掙脫橫在背脊、膝蓋下的手臂。

「哇啊!別突然動起來!」

「三成,冷靜下來!」

「放手!」

在三成瘋狂掙扎下,不止脫離對方的懷抱,甚至還把另外一人的重心也一併破壞,雙雙前傾摔倒在弧形長沙發上。

另一人在壓到三成前緊急撐住身體,不過兩人的臉還是近到只差七八公分就會貼上去。

三成本能的想把對方扯開,然而卻在瞧清楚對方長相的那秒停下一切動作,呆呆著看著正上方的臉。

三成認得這張臉,或者說他在夢中常常被迫看這張臉,臉的主人總是掛著陽光笑容擅自靠過來,像剛剛那樣抓著自己不放。

不,正確來說現在也是,三成在回神後試圖把人推開,結果對方只是一動也不動的注視他。

就在三成失去耐性想直接踹開人時,對方終於站起來拍頭笑道:「抱歉抱歉,我沒壓到你吧?」

「……」

「我是德川家康,你呢?」

「……石田三成。」

三成翻身站起來,撞開家康直接走到大谷身邊,發現友人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不經皺眉低聲問:「笑什麼?」

「只是看到預期中的效果罷了,你睡著和醒著的樣子反差很大呢。」

「不行嗎?」

「沒有,只是拿來嚇人很有趣。人還沒到齊,我們先到那邊坐著等吧。」」

大谷領著三成到角落坐下,他挑的位置雖然在角落,但也因此能將全場收入眼底。

慶祝會會場是一個褐色調的小酒吧,由於包場的緣故場內沒有別的客人,服務生和調酒師也在把食物、飲料準備好後就離開了。

所以場內就只有三成、大谷和家康,再加上店家播放的音樂是柔和的爵士樂,導致三成的眼皮又迅速垂下來。

他在朦朧中聽到家康的聲音,對方好像在和大谷說什麼,但他實在累到沒力氣去細聽,意識直接沉到黑暗中。

三成第二次醒來時,酒吧已經是半滿狀態,他捂著耳朵從桌上爬起來,皺眉盯著斜前方的噪音源。

「父親大人!」

「幸村!」

「父親大人!」

「幸村!」

「父親大人!」

「幸村!」

一名綁紅色頭帶的青年雙手握拳大吼大叫,和他呼應的則是一名蓄鬍子、身材壯碩的中年人,而在這兩人左右還有先前見過的家康、左眼戴眼罩且身材高大的白髮男子、臉上有綠色色塊,頭髮後梳的輕挑傢伙、右眼戴圓眼罩笑容囂張的黑髮男人、黑髮青年身後臉上有疤痕的男子。

在這夥站著說話叫喊的人外則是兩位相對安靜的客人──一身藍白服裝、笑容評和的柔和男子,以及矮小、滿臉緊繃的青年。

三成覺得那名縮在椅子上的人有點眼熟,不過礙於角度動作看不清楚臉,他自己也沒什麼興致探究,就這麼放置不管了。

「你醒啦?」

大谷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他坐著位置和三成睡著前相同,但是面前多了一杯調酒,外套也脫下來蓋在三成肩膀上。

三成把外套丟回去,揉揉太陽穴問:「我睡多久了?」

大谷邊把外套折好邊回答:「半小時不到。要我介紹介紹來賓嗎?年輕輩的都是我教過的學生,年紀長的那兩位是同事,想詳細了解哪個人嗎?」

「不用,吵死了,我不想認識他們。」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那我就一個人去破壞氣氛了。」

「破壞氣氛?」

「雖然我在受邀者之列,但其實不是所有賓客都歡迎我──因為我喜歡看學生露出苦惱的表情。」

三成稍稍皺眉,跟著站起來:「我也一起過去。」

「不坐著休息嗎?」

「我是你的保鏢。」

三成跟著大谷走向那群人,原本在愉快交談的人們在兩人停下的那刻突然安靜下來。

大谷搖搖頭道:「哎呀哎呀,這種反應會讓教授傷心呦,無論如何扣除幸村外大家都挺過無數個期中、期末考,現在也都順利就業,應該高興點啊。」

大谷簡單幾句話勾起學生組的痛苦回憶,好幾個人的臉色瞬間發白。

「不枉費我費盡心思設計的題目、報告,大家現在有一番事業了,若要哪邊有遺憾,就是退休前沒辦法看到幸村畢業。」

被點名的紅頭帶青年瞬間脹紅臉,非常認真的九十度鞠躬道:「非常非常非常抱歉大谷教授,我會更加努力。」

「我會期待,如果未來就業上有什麼煩惱問題可以隨時找我傾述喔。」

「是!」

臉上有綠色色塊的傢伙插話道:「喂喂喂,老大你別又被教授玩啦,教授只是想收集你的不幸而已。」

「不只是收集幸村的,佐助你的我也很感興趣。」

「請不要對我感興趣謝謝。」

「是嗎,那我就……」

大谷轉向其餘人,學生組有志一同後退猛搖頭,讓大谷開心的怪笑起來。

最後是家康出來打圓場,和旁邊的眼罩雙人組一起提議用划拳的方式掃光酒水食物,場面很快就恢復一開始的喧鬧。

而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壯膽的緣故,大谷也被拉進去玩,置身事外的只有三成一個人。

三成退到一旁的圓桌邊看他們笑鬧,腦中忽然浮現夢裡時常出現的場景。

每回出征勝利後都會舉辦慶功宴,戰勝的將士一開始的拘謹應對,但待※※大人離去馬上就變的亂七八糟,唱歌、摔角、亂丟坐墊一樣也沒少,無法想像席間都是成年人。

三成不喜歡這種場面,所以總是和友人一起提前退席,然而家康──夢裡的──卻老是把他拉回來。

現實中的家康正在和那名叫佐助的人猛烈對峙,沒空也不可能把三成抓進人群中,對此他應該大大鬆一口氣,然而此時此刻充塞在胸膛的卻是濃濃的空虛。

為什麼?他應該要高興才對,為什麼反倒有種說不出原因的不滿感?三成不知所挫又急著想化解胸口鬱悶,兩者相加下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好死不死,大谷正巧告訴其他人三成是他的保鏢。

「Really?這麼瘦靠得住嗎?」

眼罩雙人組之一端著高腳杯走向三成,右手因為行走時的自然擺動伸向過來,下一秒立刻被抓住,整個人面部朝下被三成壓在大理石地板上。

「政宗大人!」

「獨眼龍老大!」

「伊達!」

「三成!」

「哇啊啊──」

「欸!」

「政宗,沒事吧?」

一堆話在三成頭頂相撞,他在心情糟糕下誰也沒理會,鬆手站起來偏頭問:「大谷,你要在這裡待到幾點?」

大谷的表情從驚愕轉為苦笑,一拐一拐的繞過政宗往三成那方走:「已經打算回去了。」

「我到外面攔計程車。」

三成說完話後就離開酒吧,以至於完全沒聽到政宗氣急敗壞的挑戰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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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宗大人對不起(鞠躬)<=被六爪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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