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納森˙霍普拎著裝有他全部家當的軍用背包跨出新紐約機場,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前,注視闊別十一年的家鄉。

他在十五歲那年考入軍校,就讀四年間除了寒暑假有短暫返鄉外都待在學校,畢業後又被分配到海外基地,入選特種部隊後更是整天在最前線跑,地球繞了好幾圈卻沒繞進自己家門過。

而老天爺為了提醒他家人的存在,送出一張殘忍的通知函──一封告知強納森他的老父老母與兩個妹妹死於火災,陸軍眷屬照顧部已將一切打理完畢,請霍普中尉安心為家國奮鬥的官樣電子郵件。

有時候災難就像骨牌,一個倒下後其他也會跟著爆發,強納森礙於前線吃緊無法馬上回家,而他不幸在戰鬥中失常出錯,再因為自責出錯現跑去酗酒解悶,導致行為脫序得罪上司被關禁閉。

不過真正壓垮強納森的不是上述事件──雖然有影響,真正壓垮他的是女友寄來的『親愛的約翰』信。

沒錯,強納森的女友就像那首該死的老調牙歌曲一樣,告訴交往九年的男友她愛上他最好的朋友,兩個人將在下個月成婚。

強納森在收到信件的當晚向上司提出退伍申請,驚動半個駐紮部隊的弟兄前來慰留,一票大男人圍著人一週威脅利誘哀求均無用後,他終於拿到一張借調令。

不是退伍令,但至少比沒有好。

以上就是強納森返國的原因,也是一臉死灰的站在漂浮公車站前等車的緣由,他把行李袋放到腿邊,抬頭掃視前方,心中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這裡是強納森的出生地,可是沒有任何他熟悉的人或景色,十一年的時間足以將任何城市洗成另外一個面貌,記憶中的老樹變成噴水池,奔跑玩耍過的馬路鋪上先進的銀皮,房舍商店通通像從另外一個星球搬過來似的。

強納森開始後悔接受借調令了,儘管上司再三強調借調單位的薪水多好、員工福利設施有多多,而且還地處市區一定能讓他忘記悲傷重新振作,但有哪個人會喜歡待在完全變調的家鄉?那不止沒辦法安慰人,反而會暗示當事人失去了什麼東西。

然而承諾就是承諾,強納森再怎麼質疑自己質疑上司,仍舊搭上前往報到地點的公車。

他會試著在新單位工作,然後盡快找理由正式退伍。

漂浮公車平穩的行進,鮮豔的立體投影招牌、穿著入時的男女閃過強納森眼前,他神色漠然的注視窗外景致,忽然懷念起黃沙滾滾、太陽熾熱,不戴面罩就無法正常呼吸的中東基地,還有那些一點也不好坐的坦克車、二足戰鬥機具。

公車在強納森回憶軍營時駛進目的地,他拖著行李離開車體,目送無人駕駛的車子繼續前進。

強納森仰頭深吸一口氣,振作精神準備走向報到單位,步履卻在轉身當下止住。

在他面前是一座茂密到快成森林的大公園,半身高的石雕圍牆是兩三個世紀前的風格,牆內則是幾乎遮掉半個天空的樹林花叢,看上去生意盎然但絕對沒人在修剪。

作為一個位於市中心的中央政府單位,把外圍『維護』成野戰部隊訓練場絕對是失格中的失格,強納森在脫離驚訝後馬上用隨身電腦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他沒有走錯路,眼前這……這一叢的確是『特殊疾病防治局二科』。

「會收我的果然是個怪單位啊。」

強納森邊說邊找入口,他在距離公車站五十多公尺處找到一扇小小的木門,彎腰推開門後進入由樹枝綠葉織成的通道,在洋溢青草、花香和溼氣的空氣中緩步前進。

他想起三年前待過的越南山區,那裡的林木與此地一樣茂密,但是空氣中多了血與煙硝味。

森林隧道後是一片湖泊,強納森站在湖岸活動手腳,雙眼朝湖心看去,那裡沒有……不對,有一棟中世紀風格的紅城堡。

強納森想那就是他要報到的單位,問題光是知道沒什麼用,要能到達城堡門口才有用。

他繞著湖畔找橋或是船之類的過湖工具,結果什麼也沒找著,只發現二十多顆散佈於湖內的圓石。

這些石頭從湖岸一路延伸到城堡,看起來似乎是要讓來者當成跳點靠近堡身,但是每顆圓石的間距都不近,就算是強納森這種職業軍人也很難一次跳到位。

然而這也是唯一能接近城堡的方法,所以強納森決定賭賭自己的體能,如果跳不過大不了就用游的過去。

他站上第一塊石頭,凝視最近的圓石用力一跳後安然落地,接著第二與第三跳也順利到達目標,頓時信心大增加快腳步。

加快的後果是樂極生悲,強納森在跳倒數第五顆圓石時降落失敗,撲通一聲落入水中,最後仍是以溼透的狀態踏上城堡。

強納森用手抹去臉上的水,左右張望找到一處有矮樹叢遮掩的地方,打開行李袋找毛巾和乾淨的衣物更換。

身為一個特種部隊出身的軍人,他早就習慣使用防水行李袋與將衣服、重要物品套袋保護,以免移防或行軍時發生意外使裝備毀損。

強納森換上野戰用的迷彩裝,低頭看濕到能擰出一杯水的正式軍服,暗自祈禱新單位的負責人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收好行李走向城堡大門。

城堡大門外架有指紋、虹瞳辨識裝置和一個鍵盤輸入裝置,顯示建築物雖然有古老的建築風格,骨子裡仍是間現代化的房舍。

強納森將手放上指紋辨識裝置,將臉對準虹瞳辨識器幾秒,突然覺得手下眼前的機械有點不對勁,靜待幾秒後證實他心中的猜測──兩個裝置都沒啟動。

「喂喂喂,開玩笑的吧?」

強納森敲敲一片漆黑的小螢幕,回頭看冷冰冰的湖水,思考要不要游回去。

──已經沒有容身之所了。

這個念頭猛然撞進強納森腦中,他右手握拳發洩性的捶上大門,緊閉的門扉竟然被敲開了。

強納森盯著半開的門兩三秒,心一橫拎起行李袋跨步踏過門檻喊道:「陸軍炎狼裝甲突襲隊小隊長強納森˙霍普中尉報到!」

強納森以為自己會招來半個單位的人的注目,但他卻沒招來半雙眼睛──因為挑高三層樓的大廳內沒有人。

該不會沒上班吧……強納森帶著疑惑往前走,他來到大廳中央的弧形櫃檯,剛把手臂放到檯子上,耳朵就捕捉到一聲呻吟。

他後退一步本能的展開警戒,過一兩秒才想起這裡不是戰場,放鬆肩膀回到櫃檯前找聲音源。

聲音來自櫃檯後的貴妃椅上,這張和鐵色檯子豪不相配的長椅上躺著一個人。

該人全身上下都被紫斗篷遮住,若不是他出聲並且緩慢的爬起來,強納森可能會把人錯認為一團布。

「呃嗚……」

該人伸手往櫃檯那方摸,白皙漂亮的左手將強納森的目光整個吸住。

可惜下一秒手的主人就『碰』一聲摔下椅子,讓強納森瞬間從對手的驚艷中醒過來,繞過櫃檯把人扶回貴妃椅上,過程中對方不知道是摔昏頭還是睡昏頭,身體重量全壓在他身上。

強納森因此發現對方是個大傢伙,體重比成年男人重上一些不說,手臂與腰部也相當結實。

「……面……面具。」

說話聲也比大多數男人低,沉厚的嗓音給強納森穩重安心的感覺。

他站在椅子邊看該人悶著頭摸索,偏頭瞄過左右,很快就在貴妃椅的椅腳發現一個鑲著寶石、羽毛,華麗到能拿去參加嘉年華遊行的半臉面具,拿起面具遞到該人面前。

該人抓起面具戴上,這才抬頭看強納森。

強納森感覺到對方的驚訝,正在打算重新自我介紹時,那人拋出讓他哭笑不得的問題。

「你是……人類?」

「……」

強納森嘴角抽搐。好吧,他承認自己的氣色不好──打從收到家人死訊後就沒睡好過,長相差強人意,剛剛還掉到湖裡,不過至少下飛機前有刮鬍子、洗臉,應該不至於讓他人有『唉呦這是人類還是怪物』的感想吧?

「你是人類。」

該人換成肯定句,可惜強納森一點也不高興,因為對方的口氣聽起來像『喔我的天,你竟然是人類』。

該人繼續人類、人類個不停,就在強納森以為自己被遺忘時,對方無預警的轉頭問:「你怎麼有辦法進來?」

「貴單位的門沒鎖。」

強納森偏過身子指指打開的大門道:「一敲就開了,另外指紋與虹瞳辨識裝置也沒運作。」

「沒運作……對,今天是『電子妖精』的維修日。啊……現在幾點?」

「十二點二十八分十七秒。」

「正午,難怪……」

該人軟綿綿的攤在貴妃椅上,張大嘴巴一副隨時會嘔吐的慘況。

強納森皺起雙眉道:「先生,我是來貴單位報到,你知道負責人員在哪嗎?告訴我位置我可以自己去找他。」

該人稍稍掃除恍惚狀態,認真的盯著強納森問:「報到?你是……」

強納森掏出自己的身分識別卡遞出去道:「我是隸屬陸軍炎狼裝甲突襲隊小隊長強納森˙霍普中尉,從這個月起借調到特殊疾病防治局二科。」

該人接下身分卡,他看著卡片好像有點困擾,強納森只好把卡片拿回來,插入櫃檯內建的讀卡裝置中。

強納森的個人資料、借調許可公文出現在櫃檯的投影螢幕上,該人近距離凝視螢幕,花了大概一世紀的時間才把所有文字讀完,轉過來注視螢幕外的強納森道:「那個……歡迎來到二科,我是二科科長薛西莫爾,你好,吃過了嗎?」

「你好,我吃過了。」強納森再次確認自己來到一個怪單位,他沒碰過會窩在櫃檯睡覺的上司。

「吃過了……那麼,那麼我想想……我帶你參觀一下緋血堡……啊不我是說二科。」

薛西莫爾站起來,他比強納森高半個頭──身高應該超過一百九,肩膀也寬上一號,可是舉手投足間卻流暢優雅。

強納森才剛這麼覺得,就看到他的新上司撞到櫃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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