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納森扭頭看玻璃外,瞪大雙眼注視模糊的薛西莫爾問:「你說什麼?」

「『目標』只能附在死人身上,不是瀕死,是死亡的人身上」

薛西莫爾的回答沉痛且堅定:「所以如果你的朋友真的被『目標』感染,那他一定已經死透了。」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強納森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勉強壓下顫抖道:「雖然約翰的樣子的確不像活人,一般人搞成那樣子早就死了,但是他還能回我的話,還記得我們十五歲時一起偷喝酒、二十歲的時候上酒吧找女人的事。」

「『目標』會繼承宿主屍體的記憶。」

「他有的不只記憶!他還拜託我如果他有萬一,要好好照顧麗莎!明明被砍斷四肢當成實驗動物處理,他還在擔心麗莎,這是怪物會有的行為嗎!」

強納森拍牆大喊,腦中浮現沒有手腳的好友奮力鼓動唇舌,用破碎的話語請求他一定要守住麗沙,別讓她因為這件變故崩潰或流產。

薛西莫爾沉默了一會才接話:「『目標』在孵化覺醒前不會知道自己是誰,會繼續沿用宿主的人格,而這也是他們會危險的地方。」

「……五科和三科的人說約翰還有救。」強納森捏著自己的手回話,他感覺自己像站在懸崖邊的人,只差一步就要墜入恐慌之海中。

「因為他們是人類。」

「人類又如何?我們沒有魔法,但是我們有科學。」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薛西莫爾停頓片刻才繼續道:「強納森,在我們生存的世界中,有超過三分之二的種族天生或能後天習得變形能力,因此如果全靠外表來辨識敵我會非常危險。」

「這和我們現在談的事有關嗎?別給我隨便離題!」

「我沒有離題,我只是想告訴你,在我們那個世界裡,我們習慣去看肉體『內部』是誰,而不是外表看起來像誰。」

薛西莫爾停下來一兩秒才說下去:「但人類相反,是靠肉體來認人,只要肉體有生命跡象就認為人沒死,沒去也沒辦法去確認內部,所以才會誤以為『目標』是死而復生的親人。」

「你想說約翰只是看起來像約翰,但靈魂早被掉包了,我今天只是和一個裝成朋友的怪物度過愉快的一下午?」

「是的。我很遺憾,請節哀。」

「……」

薛西莫爾輕聲道:「強納森,我知道這個說法對你們而言很虛幻,其他科的人也不能接受,不過我發誓以上絕無虛假。」

「我真希望我能不相信你。」

強納森說的是真心話,而且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薛西莫爾是對的,只是情感上無法接受。

仔細想想,當他向其他科員提到約翰的狀態時,大夥的反應就很有問題,從七嘴八舌逼問一下子轉入死寂,戴著蒼白甚至驚恐的臉盯著人類,所有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太遲鈍了……強納森揉揉眉間,把玻璃門推出一條縫道:「幫個忙,把毛巾遞過來。」

毛巾很快就來到強納森手中,他三兩下擦乾身體,圍住下半身走出來,看見薛西莫爾堆滿憂慮的臉。

「我挺的過去。」

強納森半是安撫半是說給自己聽,扯扯嘴角僵硬的笑道:「也有可能是五科、三科誤判,約翰不是被『目標』附身,是變成別的……反正還有救的東西。」

「我不建議你抱有期待。」

「我如果不抱著期待,現在就會開車去酒吧喝到吐。」

強納森從架子上抓起小毛巾蓋住頭,鬱結之感壓在他心頭,情緒低落下又聞到薛西莫爾身上的馥郁燻香,竟然按耐不住向對方示弱問:「你能再幫我做一次按摩嗎?」

薛西莫爾肩膀一震,連續後退直到撞上門板,萬分驚恐的反問:「為為為為為什麼?」

「因為感覺很好,我還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睡死到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麼。」強納森無意識的摸脖子,他從不曉得有人能把按摩按到像一場完美性愛加全身SPA。

相較於強納森的滿意,薛西莫爾這方則像看到鬼一樣,惶恐的猛搖頭:「我、我我我什麼都沒幹!」

「科長?」

「我、你我……我要回房間了!你好好休息!有什麼問題就去找雷格斯,晚安再聯絡!」

薛西莫爾急轉身往門走衝,在沒看路之下一頭撞上門板,連退數步靠到強納森胸前。

強納森本能的伸手想扶住上司,沒想到他的碰觸反而對對方造成驚嚇,薛西莫爾當場倒抽一口氣,什麼也不管的往前跑,撞掉浴室門直奔房外。

強納森維持兩手半舉的姿勢,低頭看躺在地上的門板,覺得自己的心裂了一小塊。

他就這麼討人……不是夜血者厭嗎?

※※※※

第二天當強納森到車庫準備開車去研究院時,發現他的愛車竟然呈現爆滿狀態。

卡洛琳穿著高衩裙坐在助手席,面前還停著四隻電子妖精;蒙特、亞克和海藍特三個大男人擠在後座,前方飄著瑪利亞;漢賽爾和葛麗特兩兄妹坐在打開的行李箱中。

強納森愣在車前,頓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問:「你們在車裡做什麼?」

蒙特把頭伸出車窗認真的道:「當你的保鏢啊!怎麼能讓同伴一個人去有『目標』的地方,太危險了!」

「那裡不只我一個人,還有五科和三科的人。」

「人類打不死『目標』啦。」

「我怎麼記得我打死過一隻半。」

「你是我們的人不能算人類。」

「這是哪門子歪理!我當然算人類!」

卡洛琳搖搖手打斷兩人的爭執,斜靠在椅子上柔聲道:「強納森你別氣,我們只是想保險一點,不光是擔心『目標』孵化,還有你朋友的狀況,你不擅長安撫人吧?」

強納森被這話打中胸膛,他不害怕一個人面對『目標』,但是會害怕面對哭泣的女人,尤其是對方還是自己的前女友時更是。

卡洛琳眨眨單眼道:「如有必要,我可以給你的朋友一點舒展心神的暗示,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單純的言語開導我也很擅長,只是五科應該不會放我進去,要請你帶人出來。」

「謝謝,如果有需要我會拜託妳,但是五科說麗莎必須受到監視,所以可能沒辦法把她帶走。」

強納森邊說邊坐上駕駛座,帶著幾分無奈斜眼掃視車上的同僚。

他本想把夢魔、修女以外的人趕下車,但是考量到這班同事旁若無人、自我中心、為所欲為的行為舉止,八成只會從共乘一車變成隨後尾隨,不如忍下來就近監視安全。

話說回來,為什麼只有薛西莫爾沒在車上?他寧願用這車人去換一個科長。

「說他扯謊,結果還真的是……」

「強納森你說什麼?」蒙特把頭伸到前座問。

「沒有。」

強納森啟動車輛,循著昨日開過的路到達研究院,又一次對著檢查哨報名字,不同的是這回他在報完名後就把車子留給其他人,自己走路進去。

從檢查哨到研究院門走的路不算短,但還難不倒強納森,他只花了約二十分鐘就走到門口。

他踏過門檻,基於昨天的經驗稍稍留意了一下四方,沒看到麗莎和多魯特,只看到一名護士坐在電梯前的接待台內。

護士不等強納森開口,就走出來表示要帶人去道柏恩太太的病房。

強納森跟著護士上樓,走過採光良好的走廊、空中花園後來到一間單人房前,推開門看見前女友躺在白床上。

強納森輕手輕腳的走進病房,沒把叫醒麗莎,靜靜站在床畔俯視床上人。

昨天他只顧著要讓麗莎冷靜,沒有餘力去細看前女友的臉龐身形,現在才有時間去審視。

麗莎的氣色比他記憶中好,臉頰也圓了不少,不講的話沒人看的出來她上週出過車禍,昨日還失控到必須靠鎮定劑安定神經。

是因為約翰和懷孕的關係嗎?強納森將目光放到麗莎的肚子上,被下的隆起就算是男人也看的出來不只三個月,也就是說遠在麗莎提分手前,他的好友與女友就在一起了,早在好幾個月前這兩人就……

「強納森……」

麗莎的輕喚將強納森拉回現實,他轉頭對上前女友的眼,還沒能從衝擊中恢復過來。

麗莎迷迷糊糊的眨眼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妳。」強納森的雙眼又落回女友的肚子上,感覺體內某個地方開始崩裂。

「來看我……」

麗莎重複強納森的話,眼中的迷濛驟然掃空,抬起手揪住強納森的袖子問:「約翰呢?你有見到他嗎?」

強納森點頭,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人壓了顆大石頭。

麗莎沒注意到強納森的變化,急切的追問:「他怎麼樣?人在哪裡?醒過來了嗎?」

「醒了。」

「醒到什麼程度?眼睛對光影有反應?對別人的呼喚有動作?能講話嗎?」

「能講話。」

「他講了什麼?是只能回一兩句,還是能進行比較長的交談?交談中他有出現記憶障礙嗎?」

「沒有。」

強納森連續幾個問題都答的心不在焉,甚至覺得麗莎的聲音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心跳聲。

「強納森,你有在聽我講話嗎?」

「沒有。」

強納森脫口說出真話,上身微微一震看向前女友。

麗莎雙手緊揪床單顫抖的道:「你……你只是來敷衍我的嗎?」

「我是來看妳。」

強納森的胸口從沉重變成抽痛,他不能不去想像某個畫面──自己帶著弟兄在槍林彈雨中與敵人對壘,女友和好友則併肩躺在床上。

麗莎從強納森的表情中讀到端倪,臉色轉白渾身緊繃的道:「你不能怪我。」

「……」

麗莎激動又脆弱的哭喊:「是你先拋棄我!是你先在錢和我之間選了錢,讓我白白耗費那麼多年的青春,來等一個不會回家的男人,是你的錯!你不能怪我!」

強納森冷著臉看前女友,除了懷胎月數和分手信寄出的時間對不上外,他又多注意到一件令自己心痛的事──麗莎沒問過自己怎麼熬過親人過世的打擊。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重逢後又半句關心的話都沒講過,只是不停的不停的……

「我已經等你九年了,你知道九年對一個女人而言有多長嗎?」

麗莎雙手反抱自己,帶著決絕的神情凝視強納森道:「我是靠約翰撐過去,約翰和你不同,懂的如何珍惜女人。」

「那妳就去找他,他人在地下室,我可以想辦法把妳弄下去。」

強納森話一出口人就後悔了,連忙改口道:「不,我……該死!剛剛當我沒說!」

「……你說了。」

麗莎的聲音低到令強納森陌生,眼裡也閃著不正常的光輝:「我要去,帶我去找約翰。」

強納森不自覺的後退半步,他明瞭應該嚴厲拒絕,可是內心某個部份卻發出惡魔之語。

帶她去,讓她看看自己口中的真愛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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