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納森被寒氣壟罩,在進入二科後,他曾經三次面對『目標』,一次是報到當天,一次是外骨架系統送達那日,第三次則是三天前。

無論是哪次哪種類的『目標』,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濃的非人和血腥氣息,光看就知道那是絕對不能靠近的存在──和他溫和的好友約翰完全不同的存在。

強納森握拳穩住情緒,凝視多魯特沉聲道:「能給我個詳細說明嗎?」

多魯特面露難色,雙手又開始不安的左右亂抓。

「多魯特科長,既然出來和我說話,就請下定決心。」

「我……我……」

多魯特停止抓頭抓口袋的動作,稍稍側身揮手比向電梯道:「這裡不方便說話,請隨我來。」

兩人走進電梯,多魯特將識別證壓在樓層選擇螢幕下方,長條狀的螢幕瞬間由黑轉白,顯示僅向特定人士開放的按鍵。

多魯特按下最下面的方按鍵,電梯一股腦下降,經過二十秒才停下來打開門。

門外是筆直的銀色走廊,走廊兩側裝有電眼,盡頭是一扇寫有『消毒室』的鐵門。

多魯特用識別證打開鐵門,轉過身朝強納森道:「霍普中尉,請進去清洗身體,並把隨身物品放在裡面的置物櫃。」

強納森進入消毒室,他有留意到消毒室內裝有監視器,但仍將衣服脫的精光,只有在交出配槍時出現一絲猶豫。

從消毒程序中,能感受到此處進行的研究受到多慎重的對待,光是淋浴就有五次,且次次使用的液體均不同;接下來還有三種光線殺菌、熱風冷風不知道什麼風……讓強納森在消毒室呆了超過十五分鐘才拿到防護衣走出來。

多魯特不知道是在哪邊走完消毒程序,老早就站在出口等強納森,一見到人上前關心道:「怎麼樣?有哪邊不舒服嗎?」

「除了被沖到不耐煩外,沒有。」

強納森抬手打斷多魯特的追問,轉頭看著望著兩排緊閉的銀房門問:「你要在這裡進行說明嗎?」

「當然不是,請跟我來。」

多魯特領著強納森走到最裡面的門前,把識別證貼上牆,眼睛對準辨識器,手指放在鍵盤上敲出密碼,經過多重身份認證才打開門。

門內的人也在同時轉頭看門口,他們起先只是要和上司打招呼,可是在視線觸及強納森後,通通站起來驚愕的看著陌生人。

多魯特左看看右看看,勉強擠出笑容道:「五科的各位,這位是二科的霍普中尉,他認識準『目標』,可以協助對準『目標』做出一些測試。」

強納森緊急拉住多魯特聲明:「喂等一下,我是來了解朋友的狀況,不是來幫你們做實驗!」

「啊呃抱歉,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是……是……你會想和約翰先生說話吧?我們想紀錄你們交談時約翰先生的腦波!沒錯,就只是這樣!」

「……你會先給約翰打什麼藥嗎?」

「我們早就打……啊不對是我們怎麼會這麼做!啊哈哈哈哈!」

「……」強納森皺皺眉。他本以為薛西莫爾已經夠不像科長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比自家上司更沒威嚴還老是說錯話,三科的人也真辛苦。

多魯特自覺失言,趕緊快步走過一排排電子器材、投影螢幕,站在強化玻璃前裝笑道:「請到這裡來,看著約翰先生會比較好解釋。」

強納森板著臉走過去,在瞧見玻璃後的人後繃起全身肌肉,震驚的將臉貼上去細看。

玻璃後只有一張構造複雜的病床,床左右是儀器,此外還有數不清的注射或抽取管從下方伸出,插在床上的肉塊裡頭。

強納森直直盯著病床中央的東西──沒有手腳,頸部被切開超過四分之三,且半身燒傷、擦傷、撕裂傷均有,是個比爆炸現場的死者還悽慘的肉塊。

沒錯,那是肉塊,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是個血淋淋的肉塊,若不是那東西上還留有強納森熟悉的五官,他一定認不出床上的是約翰。

多魯特在一旁道:「道柏恩夫婦上週在前往醫院做產檢時車輛打滑出車禍,太太只受輕傷,先生在入院急救時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搶救一天後恢復心跳。」

強納森耐著性子聽多魯特說話,他在看到朋友的慘況後差點掄拳捶玻璃,全靠戰場上練出來的自制力才忍下來。

多魯特似乎有注意到這點,停下來看看強納森的拳頭幾秒,退開兩步接續道:「但是約翰先生的恢復速度過快,引起醫療人員注意後向上通報,五科接受後判斷是正在『目標』化的稀有樣本……」

強納森被『樣本』兩個字戳中心臟扭頭大吼:「別用那個詞稱呼我的朋友!」

多魯特被吼呆了,愣了好一會才僵硬的道:「那個詞……喔喔你說樣本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說他是樣本,非常抱歉。」

強納森有種多聽兩句會被氣死的預感,揮揮手煩躁的回題問:「你說約翰的恢復速度過快是什麼意思?」

「就是……過快了。」

多魯特擰眉露出明顯的恐懼之色:「恢復心跳後一小時,約翰先生破損的內臟就復原,接下來斷掉的骨頭也開始生長……盡是人類辦不到的事。」

強納森沉下臉。二科的同事有告訴過他人類要如何辨識『目標』,孵化覺醒後的那種怪物之姿不用教,小孩子都知道有問題,難的是如何在孵化前就發現。

──先去找死過又活過來的人,打斷骨頭或砍他一刀,傷口好的越快表示這人距離孵化越近。

當時蒙特是這麼講的,口氣輕鬆活像在開玩笑,講完還被卡洛琳、亞克聯手拍頭。

此刻的強納森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的朋友完全符合這兩個條件──曾經死或瀕死、非人的恢復能力。

約翰變成怪物了,這要他怎麼向麗莎解釋?

多魯特抬手拍上強納森的肩膀道:「為了抑制孵化,我們現在先替約翰先生輸狼人的血,並且讓腦和感染來源──心臟的聯繫面積降到最低,目前已經成功阻止不正常的恢復力,腦部也沒有繼續發生異變。」

「……你想說你們在替約翰做治療嗎?」

「我們的確是。你想和約翰先生說話嗎?可以使用玻璃窗旁的麥克風。」

強納森看著手邊的紅色麥克風,將嘴湊到前面許久,才吐出第一句話。

※※※※

當強納森回到緋血堡時,太陽早就下山了。

他在研究院門口碰見暴跳如雷的瑪麗亞,一面開車一面承受修女的心語轟炸,車子剛開進地下停車場就看到蒙特、亞克、海藍特、卡洛琳、小紅帽兄妹一字排開,責備他甩下保護者、追問自己在研究院發生的事。

強納森花了大把心力讓同僚放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的寢室,鞋也不脫衣服也沒換就直接倒到四柱大床上,眼皮掙扎兩下後緩緩闔上。

夾克、槍套和短刀壓的上身有點不舒服,忽略它;沒蓋被的身體微微發涼,不管它;沉甸甸的靴子擠壓著雙腳,無視它……強納森半是疲倦半是自暴自棄的忽視不適,只想快點失去意識什麼也不用想。

恍惚間,他聽到開門的聲音,翻過身背對門口不想理會來者。

儘管強納森表現出這麼明顯的拒絕之態,來者卻沒有關門離去,僅是遲疑幾秒後往房內走,停在床尾幫人類解鞋帶。

煩燥感頓時襲向強納森,他粗暴的踢開對方的手,揉著上臉坐起來吼道:「夠了!有什麼事我明天再向你們交……科長?」

強納森的心情瞬間從憤怒轉為呆滯,盯著整整一周半沒見過的人,一時間竟腦袋一片空白。

薛西莫爾的狀況也差不多,他還是第一次被二科的人吼,呆呆看著強納森幾秒後,為了掩飾尷尬低頭繼續幫人類脫靴子。

強納森注視薛西莫爾,先是對科長的出現感到驚喜,接著喜悅馬上轉為鬱結,強迫自己抽回腿轉到旁邊,不看吸血鬼自行脫鞋脫外套。

「強納森,我還……」

「我可以自己來,不勞科長費心。」

強納森將夾克、上衣和其他配件丟到櫃子上,鞋子襪子踢到一角,只著圓領無袖衫和運動長褲倒回床中央,就瞧見薛西莫爾抿唇站在床畔看自己。

強納森冷漠的回望薛西莫爾,翻身跳起來走到衣櫥前拿換洗衣褲,赤腳走進浴室甩上門扉。

門板撞上門框的巨響敲醒強納森,他咬牙拍頭怒罵自己的不成熟,上司對過了試用期的屬下放手是再正常不過的處理,如此露骨的怒意只會曝露他的企圖。

不過幹了也沒辦法收回,人類可沒有手一揮就讓人失憶的能力。

強納森把自己關進淋浴間中,打開蓮蓬頭讓熱水沖去臉上的糾結,祈禱出去時薛西莫爾已經走了,沒想到一轉頭就看到薛西莫爾的人影印在玻璃門外。

他差點開口把水吞進肚子裡,緊急後退隔著毛玻璃問:「科長!你在那裡做什麼?」

「我想向你道歉。」

「為什麼?」

「因為……你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強納森忽然一陣無力,雙手撐在牆上好氣又好笑的道:「我生氣是我自己的事,不干你的事。」

「但我覺得我是讓你生氣的主因。」

……為什麼在這種地方敏銳起來?強納森暗罵一聲,回到水柱下低頭閉眼道:「你是,但有錯的人是我。」

「你有錯?哪裡?」

「給我留點面子,別問了。」

強納森邊說邊把沐浴乳擠在手心,關掉水迅速替四肢軀幹打泡沫,同時等待薛西莫爾自己走出浴室。

這個想法令他的心微微抽痛,好不容易見到人卻相處不到五分鐘。

然而五分鐘過後,薛西莫爾的影子仍在相同位置,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強納森隔著玻璃窺視薛西莫爾,就算兩人沒有四目相對,這種沉默、不動作的態勢仍叫人不舒服。

要主動趕人嗎?強納森剛在考慮,薛西莫爾就開口問:「強納森,你……現在狀態不好,對吧?」

強納森被對方口氣中的關切與溫柔觸動,差點脫口說出『糟透了』,不過最後還是打住改口道:「普通,只是有點累。」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找你。」

「扯謊,你不會來,你看監視螢幕就夠了。」

強納森被這話嚇到,而且也發現自己嚇到薛西莫爾,惱火的握拳捶牆壁道:「我好像比想像中累,剛剛的話別放在心上。」

「……」

「然後明天不用來找我,我要去五科的研究院。」

強納森關掉水道:「麗莎還不知道他丈夫的情況,我必須去安撫和告知她,讓她知道約翰在接受治療,雖然治癒可能相當渺茫。」

「……不是渺茫,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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