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樓說「讓海烏盧到餐廳恐怕有點難」、問梅納格要不要「挑戰」搬運海烏盧時,梅納格以為這是對方的懶惰或誇張之詞,直到他隨其他人一同踏進海烏盧的房內,才驚覺羅樓的說法一點也不懶與誇大。

海烏盧的屍體放置在客房西側的床上,不過他的容貌和幾個小時前大大不同,儘管捲曲的綠髮依舊,可是膚色卻從欠缺血色的蒼白,轉為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類的清白,指甲更是又尖又長宛如獸爪。

但最大的改變還是海烏盧的腳,他的腳從兩條變成八條,型態也由人類的腳足便做章魚腳,粗黑的吸盤腿從床上垂到地下,將足供三人安睡的大床蓋住大半。

房內有屍體就夠駭人了,更何況這個屍體還是半人半章魚的異形,但是進房的使魔與賓客不是面無表情地將餐點、菜餚放在茶几或書桌上,就是面不改色地坐上椅子拿起刀叉準備用餐,只有梅納格一個人陷入「是世界瘋了,還是我瘋了」的混亂中。

但不管是哪一方發瘋,梅納格都得先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他挑了一個背對大床的位置坐下,拿起麵包抹上蔬菜醬夾著烤牛肉吃。

香甜的麵包、多汁的牛肉和微辣的蔬菜醬撫慰了梅納格的心,更讓他緊縮的胃大幅放鬆,放開肚皮再弄一份來吃。

可惜,命運總是待梅納格很薄,因此當他吃完第二份烤牛肉三明治,總算脫離與異形屍體共處一室的驚嚇時,羅樓忽然開口道:「書記官先生,接下來也拜託你了。」

「什麼?」梅納格從烤牛肉中抬頭問。

「尋找殺害海烏盧的兇手啊,你該不會忘記海烏盧死了吧?」羅樓指著海烏盧的屍體問。

梅納格的手指抽動兩下,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道:「殿下,下官只是個小小文書官,擔當不起緝凶的重責大任,還是請殿下通知國王陛下,請陛下派出王國審判官處理吧。」

「書記官先生過謙了,俗話說一回生兩回熟,你已經處理過一次了,結果挺不錯的,這回一定能做得更好。」羅樓微笑鼓勵。

上次的結果哪裡算不錯了!梅納格於腦內咆嘯,雖然不喜歡批評自己,但是先前他沒找出兇手就算了,還忘記提醒其他人要小心,結果鬧出第二條人……更正,是異形命,犯下這種失誤沒被問罪就是萬幸了,哪有人會說「幹得好,再來一次吧」!

「總之,麻煩你了。」羅樓輕拍梅納格的肩膀,靠上椅背愉快的撕麵包。

梅納格收緊手指,在心底捶地咒罵數十秒後,起身走到大床邊,忍著逃跑的衝動俯身注視海烏盧的屍體。

如陶威所說,海烏盧的致命傷和毒雅波一樣,都是被人扭斷頸椎,只是毒雅波死時身上還有溫度,而海烏盧卻早已冰冷,且關節肌肉也有點僵硬。

梅納格直起腰桿回到眾人身邊,環顧使魔與賓客們問:「請問在座哪一位是最後見到海烏盧大人的?」

「是我。」

阿卡瑪那舉起右手,面無表情地道:「殿下派我去叫所有人起床吃飯,海烏盧是倒數第二個。」

「倒數第二?那倒數第一是誰?」

「你們。」

「那海烏盧大人身亡的時間大概就是十多分鐘前……」

梅納格停頓幾秒,摸著下巴困惑地道:「不對啊,這和屍體的狀態對不起來,你是不是記錯了?」

「我沒有記錯,只是我最後看到海烏盧的時間不是十分鐘前,是一個小時前。」

「一個半小時?那就沒錯……等等,為什麼是一個小時!海烏盧大人和我家大人的房間之間不是只有兩三分鐘的路程嗎?」梅納格瞪著阿卡瑪那問。

「因為我中途忘了自己要幹什麼事。」

阿卡瑪那將視線投向塔洛馬蒂──破布偶正攀在茶几邊緣窺視羅樓的湯盤──道:「我在走廊上碰到塔洛馬蒂,她第兩百一十七度遊說我加入她的暗殺羅樓殿下大業,我聽著聽著就想起我昨晚把豎琴落在花園裡,於是下樓想去把琴拿回來,不過在前往花園的路上看見蝴蝶飛進窗戶,令我回憶起過去自由自在、沒有目的的生活,然後當我結束回憶想起自己還沒叫你和阿里曼伯爵起床時,已經是快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

「我的回答不夠詳細嗎?」

「不,這樣就夠了。」

梅納格乾咳一聲,要求自己將心神放在案件而非吐嘲上,表情嚴肅地看向其他人問:「那麼根據阿卡瑪那的證詞與屍體的狀況,暫且將海烏盧大人的遇害時刻定為一個小時前,能請諸位告訴我,你們這一個小時間都做了什麼嗎?」

「我在廚房準備午餐。」羅樓回答。

「我在廚房幫王子殿下準備午餐!」黑狐狸勇者高舉右手道。

「我在餐廳擺餐具。」陶威舉翅膀道。

「我在餐廳看這隻鵝擺餐具。」雪諾絲用結霜的叉子指陶威。

「窩災出芳,窩阿嘞。(我在廚房,我餓了。)」薩里夏咀嚼著生菜道。

「我被羅樓這個惡徒叫到廚房當抹布用。」塔洛馬蒂以木牌咬牙切齒的回話。

「我……」

阿里曼伯爵的話聲漸漸轉弱,停頓了好一會才轉頭問梅納格:「我當時醒了嗎?」

「還沒,下官是在半小時前前去您的房間,因此一小時前您還睡……呃。」

梅納格的臉色轉青,額頭上冒出冷汗。不會吧?沒那麼巧吧?居然兩次凶案中都沒有……

「哎呀,阿里曼伯爵這次也沒有不在場證明呢。」

羅樓將梅納格不願說的話吐出來,望著阿里曼伯爵微笑問:「一次還能說是巧合,兩次就有些啟人疑竇了。阿里曼伯爵,你是兇手嗎?」

「我……」

「伯爵大人絕對不是兇手!」

梅納格打斷阿里曼伯爵,一手握拳一手指著主子的鼻尖道:「伯爵大人和海烏盧大人毫無恩怨,在入住這座迎賓館前甚至不認識對方,根本沒有殺人動機;再說伯爵大人總是懶散度日、不做鍛鍊,腳跑不快手沒力氣,也懶得設計精巧的機關代勞,就算真的對某人有殺念,技術上也絕對沒能力殺死對方。」

「但如果我不殺他就活不下去,我就會拚命殺。」阿里曼伯爵認真的補充。

「伯爵大人,不好笑的笑話請適可而止。」

梅納格瞪阿里曼伯爵一眼,再將把雙眼放回其他人身上,盡全力擺出嚴肅、可信、不容質疑的表情道:「假如殺害海烏盧大人與毒雅波殿下的兇手是同一人,那麼就極有可能採用相同的手法替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因此可疑的不是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而是有堅實的不在場證明之人。」

「……」

「總之,阿里曼伯爵不是兇手,真正的兇手應該是同時認識毒雅波殿下與海烏盧大人,並且對這兩人抱持仇恨或有利益關係的人。」

梅納格給別人開口的時間,迅速轉向羅樓與雪諾絲問:「羅樓殿下、雪諾絲陛下,以你們對這兩位的了解,他們身邊是否有類似的人物?」

「就我所知,應該沒有。雪諾絲妳呢?」羅樓看雪諾絲。

「我不認為有,他們倆住的地方離太遠了。」雪諾絲道。

「說的也是,毒雅波嫁去的洛爾王國在山裡,可是海烏盧居住的波羅地王國卻在海底。」

羅樓摸著下巴低語,沉吟片刻後起身道:「看樣子只能再使用一次昨天的魔法,將與海烏盧關係密切的人找來問一問了。」

「沒錯,麻煩殿下了。」梅納格低頭道。

「交給我。」

羅樓走向海烏盧躺臥的大床,陶威早早就張開翅膀躺在床尾,待主人一腳踩上他的身軀,就馬上抖動脖子吐出黑火。

黑火如上回一樣,瞬間包圍海烏盧的身軀,再變化成小麥色的男性、苗條纖細的少女與豐腴性感的女人魚。

三人站或躺臥在大床邊,緩慢的睜開眼睛,瞧見雙手、八腳大張的海烏盧。

「啊……啊嗚嗚嗚!」纖細少女掩嘴倒退。

「執、執政官?」女人魚倒抽一口氣。

「怪、怪怪物啊啊──」小麥色男性扯著嗓子大喊。

小麥色男性的反應讓梅納格皺眉,雖然這算是正常反應,他自己剛進房時也很想扯頭髮尖叫,可是羅樓的魔法召來的應該是當事人常接觸或思念的人,怎麼會出現不認得海烏盧真身的人?

梅納格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床邊的三人就注意到他與羅樓等人,纖細少女綠瞳圓瞪滿臉懼怕,女人魚先愣住再用兩手撐起身體擋在少女面前,小麥色男性則直接開口問:「你們是誰?」

「我是羅樓,是海烏盧的朋友。」

羅樓抬起腳將陶威踢開,上前幾步道:「海烏盧死了,我們懷疑兇手是海烏盧的仇人,但,所以才以魔法召喚三位,希望你們能提供可能的人選。」

「咿、咿啊……」纖細少女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

「羅樓?我沒聽執政官提過你,你真的是他的朋友?」女人魚戒備的問。

「可是我不認識這個怪物啊!」小麥色男性手指海烏盧的屍體。

「是真是假、認不認識,等大家聊一聊就知道了。」

羅樓微微一笑,不等三人回應就朝自己的使魔道:「陶威、阿卡瑪那、塔洛馬蒂,請將這三位貴客帶到空房間休息。」

三名使魔立刻上前,將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少女、女人魚與男性推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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