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隱忍與否


有些事該忍耐,有些事則必須明說;適當的忍耐是美德,過度的忍耐則造成誤會。

※※※※

龍族大軍在失去領將後退去。

耀日在接到消息後,鬆了一口氣。那晚的失控讓他疲倦了好幾天,累的沒辦法思考,在經過數日休息後,才有餘力分析龍軍的行動。

雖然策劃行動的是耀日,但他不認為敵軍撤退的理由僅是將領死亡,他認為真正的原因,是龍族驚覺魔族的力量超出想像,為求謹慎暫時退兵。

在經過這次失敗後,耀日預測下一波攻擊不會拖很久,而且軍容必定會比上次壯大整齊。

表面上擊退敵人,實際上是使敵人下定決心,使用更強的武器反擊。耀日當然有料到這點,不過他就是想要這樣的效果。

魔族需要華麗的勝利打響名號,而華麗的勝利建築於強大的敵軍。魔族的訓練、編組都已經齊備,耀日等待龍,或其他種族的大駕光臨,這次他不會再使用暗殺或其他小戰術,他要在戰場上光明正大的戰勝對方。

風雨前的平靜使耀日興奮,過去他並不是這麼好戰的人,現在卻為了尚未到來的戰鬥摩拳擦掌,身體的變化果然還是會影響心靈。

「耀日。」

蛇之少女--現在要叫〝暗殺者〞了,這是魔源之神賜的名字,不過禁衛和耀日私底下都是叫小殺--攀上耀日的肩膀,和對方一同透過窗子觀看底下的花園。

破敗、滿是泥濘的石花園,現在正冒出點點綠芽,只要再等幾個月,就能重新看到茂盛花朵。這是耀日親自監督魔族所得的,雖然他們的神對自家大門不怎麼愛護,不過耀日實在受不了用這麼醜的東西當門面。

「今天的訓練順利嗎?」

耀日邊問邊轉身。他一如往常檢查暗殺者的臉與手,看看有沒有傷口。少女身上除了這兩個部位,全部都被黑布條纏的密不透風。

暗殺者點頭,面無表情的回答:「力量上還是輸禁衛,可是速度上是我贏。」

耀日拍拍暗殺者的手,稱讚道:「真不錯,你又進步了。」

蛇之少女因為讚美而揚起笑容,秀氣的臉上浮起淡淡紅暈。暗殺者微微低下頭,小聲的道:「這是為了耀日。」

突然的表白,讓耀日有些尷尬,僅露出微笑做為回應,但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對自己來說,暗殺者是個可愛的學生與妹妹;而站在暗殺者的立場……他很難去猜測自己是被當成爸爸還是情人。

「希望是前者……」

「什麼前者?」

「沒什麼。」

耀日揮揮手,敷衍的答道。竟然不自覺的吐出心裡話,他最近似乎有點散慢。

必須找些事讓自己忙忙才行。耀日這麼想,他的房門則回應了主人的願望。

紅色木門被人推開。耀日以為又是禁衛,正要開口責備對方沒敲門時,他的表情猛然從無奈轉成嚴肅。

門外站著耀日沒見過的男人。男人有一張寬臉,立體的五官有如刀削;比耀日高一個半頭,寬兩倍的身體不因高大而笨重,而是十分結實健美;鬼魅般朦朧的白髮從頭頂延伸到腰,髮絲下是詭異、尖銳的漆黑盔甲。

耀日沒有問對方的名字,因為男人的黑貓眼、尖耳已經表明身分。

「滅靈之闇魅,下次進來前請先敲門。」耀日的口氣變的冰冷,臉上雖有笑意卻不見溫度。這是他面對敵人的一貫態度,不怒而是冷。

闇魅勾動嘴角,傲而不狂的回答:「那也要你有〝下次〞才行。」

闇魅的聲音中帶有殺氣,耀日沒笨到忽視這點。他不動聲色的碰了暗殺者的手一下,輕笑幾聲惡劣的道:「是啊,那也要你有下次才行。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嘴巴很利。」闇魅被激出一絲怒氣,但還不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只是聲音變的有些僵硬:「我來進行被打斷的戰鬥。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對你讓龍自殺的方法很興趣。」

來意已表明,闇魅踏大步接近耀日,直到脖子忽然被架上兩把血紅曲刃劍才止步。

暗殺者不知何時摸到闇魅背後,黑色身軀分裂出四個相同的形體,八隻手上的劍刃都指向黑龍的要害。

分身,這是暗殺者承襲原本的四頭蟒形體,苦練出的特殊能力。

「很驚人吧,她是一個人,也是四個人。」耀日微笑解釋,等待闇魅反應。

闇魅瞪著暗殺者,接著將眼睛轉向耀日道:「叫她放手。」

「然後讓你動手?」耀日靠在窗框上,搖搖頭道:「抱歉,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和龍正面衝突是苦差事。如果你答應不對我和暗殺者出手,我就放人。」

闇魅的目光轉為尖銳,他嚴厲的瞪視耀日,耀日也平靜的回望。

兩人的視線交鋒,最後勝利的是耀日。闇魅轉開頭,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我答應,不過僅限於這裡。」

「這樣就夠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房間被野蠻的搗毀。」

耀日向暗殺者點頭。蛇之女退回原位,但是手上仍拿著武器。

闇魅冷笑一聲,回敬道:「這麼狹窄的地方,我也很難伸展。」

「很高興能和你達成共識。」耀日微笑,伸手比向門口道:「如果沒別的事的話,請從那邊出去。」

刻意的多禮使闇魅生氣,他轉身,在離去前厭惡的道:「不愧是那個可惡魔神的孩子,父子一樣讓人不舒服。我不會放棄的!」

耀日監視著闇魅的背影。闇魅的身上有著和他、禁衛與暗殺者相同的氣息,也就是說,這是第四個被魔神精血轉變的生物。

居然變成自己討厭的東西,真是可憐……耀日在心中戲謔的低語,即使他知道自己也差不多。

惆悵感自然而生,耀日命令自己拋開這種情緒,轉而以美麗的幻想變換心情。他幻想的內容是什麼呢?當然是哥哥柔和的臉、閃耀的金髮,以及好久好久沒聽過的聲音。

※※※※

耀日回到日家後,馬上被欣喜的親友拖去參加宴會。演奏凱旋樂章的音樂會、以美食慰勞勝者的餐會、充滿貴婦人的舞會……連日的慶祝使他頭昏腦脹,只想快點結束一切。

終於,耀日盼到慶祝活動結束,不用每天早出晚歸,回家只為了睡覺。

回到昔日與哥哥一同學習、交談,偶爾辯論的生活,對耀日而言,這比任何宴會還讓他快樂。

耀日帶著喜悅來到輝日的房門前,迎接他的卻是掛上拒絕訪客的牌子。

「輝日大人身體不太舒服,已經在房裡休息好幾天了。」

輝日的貼身侍女低著頭,垂下的黃髮雖遮住她的臉,但耀日還是看出來對方在說謊。

哥哥應該是裝病,但為什麼?耀日雖然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可是他不想為難下人,只是一個人站在門前沉思。

黃髮侍女看著小主人,猶豫了好一會後,突然抓住耀日的手,比出安靜手勢,將人拉到走廊陰暗處。

侍女謹慎的留意周圍,在確定沒有人偷聽或經過後,壓低音量道:「輝日大人在您的慶功宴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大人雖說身體不舒服,可是卻沒找醫生,只是一個人坐在桌子前發呆。」

「所以生病只是不想會客的藉口,哥哥是心情不好?」耀日問。是誰惹哥哥生氣了?一想到輝日可能被人冒犯,他就馬上一把火燒上心頭。

「正如大人所說的。」侍女靠近耀日,補充道:「不過根據我的觀察,大人似乎是在收到您的信後,心情就一直起伏不定。」

信?耀日馬上想起自己回報戰況的信,當時輝日的回信是要他撤退,字句間洋溢哥哥的擔心。難道是這個?

侍女發現耀日沒立刻回答,她以為是提供的線索不夠多,連忙補充道:「還有還有,您後來不是有回信嗎?輝日大人在看到信後,更不高興了。」

耀日的臉色一變。他的回信中寫著安撫,和表明要追擊魔族的內容,如果哥哥在見到信後變的更生氣,那讓兄長不悅的原因肯定是自己不聽話。

耀日沉默了。忤逆長輩是不對的,但哥哥自己也是熟讀兵事的人,不會不知道將在外,君命不受的道理,為什麼還會生氣?更何況他打了勝仗,沒有辱滅日家聲威啊!

耀日頭一次發現自己不知道輝日在想什麼,而這點令他萬分害怕。

耀日的安靜使侍女擔憂,她不顧分寸靠向小主人,皺眉勸說:「雖然我不知道信件的內容,但還是請您去道歉吧。不能因為一時的賭氣,造成兄弟感情的裂縫啊!」

感情的裂縫……這五個字觸動耀日。的確,最重要的不是對錯,是和哥哥的感情。他能有今日全是靠哥哥,怎麼能忘了這點?

可是兄長這次實在氣的無理,錯不在他,他要怎麼道歉?說自己該讓勝利飛掉,該放過打擊魔族的機會?他不想向兄長說謊,承認不存在的過錯!

情感與理智在輝日心中交戰,情感要耀日向輝日道歉,理智卻告訴他這完全不合理。

耀日咬牙握拳,低頭許久後,終於做出決定。

最優先的是輝日哥哥,其他全都不重要。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耀日向侍女道謝:「我會好好處理。」

侍女趕緊彎腰回禮。她凝視耀日陰沉的臉,為了讓對方開心點,刻意掛起笑容道:「這次您打勝仗,日家上下都以您為榮呢!大家都說您是日家未來的支柱。」

突然聽見讚美的話,耀日有點不好意思。他搖搖頭,低調的否認道:「我沒那個偉大,哥哥才是日家的支柱。」

※※※※

當禁衛抱著啤酒桶,跑到耀日的房間喝酒時,耀日提到闇魅的事。

令人意外的是,禁衛對闇魅的行動並不訝異。

「闇魅……猊下都叫他〝將軍〞,這回取名字取的真快。」禁衛吞下一口啤酒,一面搖頭晃腦一面說話:「我早你四天看過他,似乎是被猊下打的半死,然後再強迫喝下精血救活。」

果然如此……耀日頭痛的皺眉道:「既然如此,他找碴的對象應該是猊下吧?怎麼會輪到我?」

禁衛晃晃酒杯,大力搖頭道:「話不能這樣說啊!他原本想挑戰的是你,結果被猊下看上,被扁了一頓變成魔族……」

耀日瞪了禁衛一眼,不贊同的道:「是他自己找上門的,關我什麼事?」

「別這麼兇嘛,我只是模擬將軍大人的心情而已。」

禁衛繼續坐在酒桶上晃來晃去,不用說就知道他喝醉了。

「唉……在你喝酒的時候討論重要的事,這是我的失策。」

耀日低聲抱怨。這幾天為了不和將軍起衝突,他都待在房裡,將傳令、找人的工作都交給暗殺者。暗殺者的分身能力能一個人當四個人用,但無法親自監督,對他來說還是綁手綁腳了些。

更何況大戰在即……耀日困擾的咬牙。他不介意把自己關在房裡,但現在可不是能如此悠閒的時候。

如果能讓將軍成為同伴--話說回來,耀日現在正缺一位〝將軍〞--那可是大大的好事,可惜事與願違,目前這位將軍對他來說是敵軍。

即使喝醉酒,禁衛的腦袋還是有在思考。他軟趴趴的搭上耀日的肩膀,傻笑著提議:「要不要答應挑戰看看啊?」

「我對自殺沒興趣。」

耀日直接否決。他在還是人類時,對格鬥之類的就不怎麼擅長,就算現在變成魔族也一樣;將軍而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耀日對勝算驅近零的戰鬥沒興趣。

「別說的這麼絕嘛!你可是〝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拼拼看說不定會贏喔!」禁衛拍拍耀日,酒醉的他沒控制力道,馬上讓耀日皺眉,動手推開人。

耀日拉開安全距離,按揉肌肉道:「拼這種擺明會輸的東西……」

禁衛打嗝,晃動身體、高舉酒杯道:「這叫做冒險啊!你看到強者不會想挑戰嗎?」

「不要把我和你混為一談。」

耀日回答,不過心理卻想起將軍闖進房裡時的景象。當時明明能用更柔和的話語回應,自己卻不知為什麼,選了最尖銳的字句。

是不想落於下風嗎?耀日皺眉,明確察覺到心中升揚的鬥爭心。

禁衛再次靠上耀日的肩膀,半瞇著黑眼道:「我從以前就覺得,你太壓抑自己了。偶爾順著情緒做事如何?想生氣就生氣,想大笑就大笑,這樣不也挺好的?」

「順著情緒做事嗎?」

耀日緩緩舉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說,他不想對將軍示弱,他要征服對方,將對方納為士兵之一。

※※※※

耀日站在輝日的房門前,握拳的手僵直在門板上,猶豫許久才輕敲三下。這是他們兄弟倆的暗號,表示門外是對方。

門內毫無動靜,寂靜使耀日有點害怕,他衝動的想再敲三下,卻怕會惹輝日生氣。

在猶豫許久後,耀日選擇隔著門板說話

「輝日哥哥,是我,耀日。」

耀日靠在門縫上報名字,等待房中的回應。輝日沒有發出聲音,這使他更加著急,聲調頓時變的又細又尖:「信的事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違逆哥哥的話,哥哥對不起!」

仍舊是沉默,仍舊是安靜,仍舊是被恐懼包圍的心。耀日不顧一切的拍門,失控的舉動引來下人的注意。

「哥哥!拜託你開門,你要怎麼處罰我都可以,我只有哥哥你啊!」

耀日不停的大喊,直到白色大門忽然打開,他重心不穩的往前摔,吶喊與拍擊才停止。

在耀日撞到地面前,輝日拉住了他。輝日穩穩接住弟弟,背光的臉看不清表情。

耀日抬起頭,爬滿淚水的面頰正對輝日,寫盡了他內心的慌張。

輝日嘆氣。他將耀日伏到椅子上,自己則坐在弟弟對面,低垂著臉道:「你不需要道歉,這件事你沒做錯,是我不對。」

輝日的話,使耀日腦中一片空白。他早就做好挨罵的心理準備,現在卻聽到完全相反的東西。

是哪邊弄錯了?耀日茫然的注視兄長。

「這幾天讓你擔心了,抱歉。」輝日沒注意到耀日的表情,他疲憊的轉開視線,凝視書桌上的棋盤道:「我掛牌子的原因和你無關,你不用在意。」

無關?可是……耀日想起侍女說的事,可是又不敢拿出來問輝日,輝日看起來已經夠頹喪了。

「我是在,是在……唉……」

輝日第二次嘆息。耀日第一次看見哥哥如此虛軟的樣子,他起身走向對方,跪在椅子前,由下而上注視心愛之人。

輝日緊抿雙唇,金眼佈滿血絲,彷彿在極力忍耐什麼。

耀日伸手撫摸哥哥的面頰。輝日閉起的嘴忽然打開,急促顫抖的道:「耀日,你是個優秀的人,非常優秀,就像你的名字一樣光彩耀眼,足以掩蓋一切。可是我……我!」

輝日閉嘴,雙手互抱,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過強的力道令牙齒壓破唇肉,鮮血順著下巴滴下。

耀日看著輝日痛苦的臉、淌血的嘴。他挺起身體,雙臂抱住哥哥,舌頭舔去血跡,嘴巴吻上顫抖的唇。

輝日的身體在吻與擁抱下鬆懈。耀日用每一根神經感覺哥哥的情緒,直到對方完全穩定,他才離開輝日的嘴,放開手輕聲道:「如果哥哥不喜歡,我絕不再帶兵,甚至提供任何計策。真正耀眼的,哥哥啊。才十歲就能支撐一個家、把我從地獄般的晨家救出來,哥哥才是最優秀美麗的。」

輝日注視耀日的眼睛,無言的將頭靠在弟弟的肩膀上,靜靜閉上眼,過了好一會才道:「我今天才知道你是親吻魔。」

「……哥哥!」氣氛完全被破壞,耀日滿臉通紅的瞪著輝日。

輝日笑著揮揮手,轉回正經的臉道:「開玩笑的,不過接吻這種事,在外面別亂做。」

「我是因為喜歡哥哥才親的……」

「還在說〝喜歡哥哥〞啊?」輝日覺得好氣又好笑,無奈的搖頭道:「你已經不是孩子了,喜歡這個詞必須要用的更謹慎才行。」

耀日皺眉。他是用的很謹慎啊!他只對哥哥說喜歡。

耀日感到微微的失落,但輝日卻像是打開話匣子般,繼續說個不停:「說道年齡,你也不該再叫我哥哥了,這個稱呼太孩子氣了,改叫兄長吧。還有,差不多該為你找個適合的對象了……」

「對象?我才十八歲,太急了吧!」耀日錯愕的大叫。稱呼就算了,為什麼會說到結婚之類的事?

耀日的反應令輝日苦笑,他將手放到弟弟肩膀上,溫柔的道:「只是要幫你找對象,沒說要你馬上結婚啊。欣賞耀日的小姐很多,得早點篩選才行。」

「我只喜歡哥哥……」不需要其他人,他只要哥哥一個人!耀日在心中叫囂,臉上的表情極為憂傷。

「又說這種話了!」輝日敲敲耀日的腦袋,雙手插腰,故作威嚴道:「〝喜歡〞要留給心愛的人,不能天天掛在嘴上。」

「可是……」耀日難為的看著輝日,落寞的低下頭問:「不能就我們兩個人,永遠住在一起嗎?」

輝日愣的一下,搖搖頭道:「兩個大男人?那有點奇怪呢。」

「才不會!因為我……我……」

耀日的聲音漸漸變低,因為他發現輝日的臉不再輕鬆,而是非常嚴肅。

「幻想是孩子的權力,你該長大了。」

輝日輕輕吻上耀日的額頭。耀日接受默默接受兄長冰冷的吻,他想大聲叫囂,告訴哥哥心中的激動,蘊藏十幾年份的愛戀,可是他的理智要他安靜,不要任性而為。

因為輝日的反應,他將對哥哥的愛情藏匿在心中,直至兩人分別的那刻,都沒再提起。

※※※※

耀日決定順從自己的情緒,正面接受將軍的挑戰。雖然他的另一部分一直抗議,說這實在太任性。

耀日不需要花太多心力找將軍,因為將軍一直守在他房外,只要開門就能見到人。

將軍倚在走廊的雕花柱子上,宛若刀削的五官掛著輕笑,對尚在紅門裡的耀日問:「又要躲一天嗎?」

耀日忽視將軍話中的輕視,開門見山問:「今天下午有空嗎?」

將軍歛起笑容,走到門前問:「你向我約戰?」

「要不然是約你吃飯嗎?」

耀日反問。將軍微微勾起嘴角,黑色貓眼升起戰鬥之燄,直視對手道:「今天下午,城堡後方的山丘。如果你敢逃,我就把你的房間給翻了!」

激烈、毫不掩飾的殺氣襲向耀日,他沉默的點頭,目送將軍離去。

「這樣好嗎?」

暗殺者站在耀日背後,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憂慮,纖細的手指緊握鮮紅曲刃劍。

「我壓抑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偶爾亂來一次也不錯。」耀日轉身,微微彎腰凝視暗殺者的臉,半開玩笑道:「假如我不幸被打到半死,你要來救人喔。」

「我一定會!」

暗殺者激動的回答。耀日看著她的臉,露出溫和的淺笑。他突然覺得,暗殺者很像小時候的自己。



不知道是誰宣傳的,耀日認為八成是禁衛這個大嘴巴。總之,定為決鬥地點的後山丘擠滿魔族,除了魔神立足的地方,整座山丘幾乎找不到一塊空地。

沒錯,魔源之神也在圍觀者之列,高大身軀坐在一顆巨石上,四周沒有別的生物敢靠近。

耀日強迫自己忽視魔源之神,舉步走向山丘。周圍的魔族自動讓道,對這些不成人形、樣貌詭異的魔來說,直接繼承魔神精血的他、禁衛、暗殺者與將軍都是特殊的存在。

耀日來到山頂,將軍早已在上面等候。

「在開始前,我有些話必須先說。」耀日凝視將軍,緩緩道:「如果我勝出,我要你成為魔族的〝將軍〞。」

「哦?」將軍頗感意外,回問:「現在魔族的將軍不是你嗎?打贏還要交出權力,哪有那麼好的事」

腦袋很清楚……耀日在心中讚許將軍,不做隱瞞的答道:「的確沒那麼好的事。我所謂的將軍,是帶領軍隊衝鋒陷陣的將領,但實際策略還是由我決定。」

「這種事你自己來不就夠了。」

「你覺得我這種外型,適合當魔軍的前鋒嗎?」

即使很不想承認,但耀日還是這麼說了。他的身材偏瘦高,面容雖然是美麗中帶著幾分銳利,可是仍缺乏將領該有的霸氣。戰場雖不是選美會會場,不過領將若是缺乏氣勢,還是很容易在初交鋒時落於下風。

將軍盯著耀日看,臉上首次浮出不帶諷刺的笑容:「我答應你。但假如我贏……我對打劫戰敗者沒興趣。」

「感謝你的仁慈。」

耀日皮笑肉不笑的回應。他的倏然手伸向腰間細劍,將軍雙目一凝,健壯臂膀向前一甩,黑色氣流撲向敵人,速度之快讓耀日完全沒機會抽劍,就必須先閃躲攻擊。

被氣流捲過的土地焦黑一片,雜草、十頭全化為灰燼,與被污染的土地混為一色。耀日蹲在距離焦土不到半公尺的地方,額頭上冒出一顆顆冷汗。

對於將軍力量上的強大,他早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對方連速度也很快。

「第一擊只是暖身。」將軍抬起手,渾濁的黑炎在掌心燃燒,蒼白的面容帶著的意笑容:「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我想也是。」耀日抽出金色細劍。他的武器只有一個,使用時必須一擊命中,為了達成這點,接下來要有受傷的準備了。

漫天黑炎鋪天蓋地而來,耀日收斂心神,盡全力閃躲。



雙方的戰鬥從午後持續到黃昏,黃昏來到夜晚。部份魔族因為無聊而離開,到最後,山丘上只剩下不到原來一半的魔。

山丘上已不見綠地,有的只是坑洞、焦土,和被無端潑及,化為屍塊的魔族。

耀日單膝跪地,典雅的長外套破損嚴重,左手握著爬滿裂痕的劍,右手軟弱的垂向地,黑血不斷從肩膀的傷口湧出。

將軍毫髮無傷的站在耀日面前,臉上的表情有點無趣。他是抱著玩弄獵物的心情放水戰鬥,沒想到對方竟能撐這麼久,撐這麼久都不反擊!

「我有點不高興了。」將軍緩慢的說話,穿著鐵靴的腳踏向耀日,寬闊身軀遮蔽星月。

將軍將手伸向耀日的衣領,直接將人提起來道:「你在玩什麼把戲?想耗損我的體力嗎?」

耀日勾起嘴角,氣息紊亂的問:「你說呢?」

將軍的眼中染上怒火,他反手將人甩出。耀日在焦地上滾了兩圈,體內的劇痛告訴他有某跟骨頭斷了,更告訴他已經不能再等了。

必須自己製造時機……耀日強撐起身體,嘲諷的問:「花這麼久時間連一個人都殺不了,滅靈之闇魅也不過如此。」

「你……!」

將軍的怒氣爆發,他抬起雙手,渾濁的幽魂在雙掌中聚集,巨大的球體裝滿嘶吼鬼魂,刺耳的聲音、迫人的力量令不少魔族跪倒在地。

「你想死,我就讓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
將軍高舉幽魂之球,他瞄準倒臥黑土的人,大手比向前,一條強勢的訊息同時寫入他的腦中。

下一刻,幽魂之球垂直落下。

將軍被自己的攻擊吞噬。他的臉上滿是錯愕,幽魂撕咬著肉體,意識因為痛苦與冰寒而模糊,唯一清晰的,是耀日直接射入腦中的聲音。

「憤怒使你失去控制,讓我容易掌控。」

將軍看不見耀日,卻聽的見對方在說什麼。他立刻了解幽魂之球落到自己身上的原因,牙齒因為氣憤、不甘而緊咬。

耀日讀出將軍的情緒。局勢逆轉的確會讓人生氣,不過他可不認為自己有作弊,所謂的精神攻擊本來就該這樣用。

「認輸了嗎?」

耀日問。他希望對方乖乖投降,失血已讓他染上睡意,要是繼續下去,難保自己不會昏倒。

將軍沒有回應。原本在耀日掌控中的意識忽然陷入一片空白,耀日暗叫不妙,雖然急忙後退,龍爪還是壓在他身上。

將軍回歸龍的姿態,半身血肉模糊,半身龍鱗無暇,黑中帶霧的利爪用力壓向下。

「唔!」

胸骨、鎖骨碎裂,耀日吐出一口血,巨大的疼痛捏緊他的神經,求生本能立刻甦醒。

就像面對紅龍時那樣,耀日直接在將軍的意識刻上死字。

將軍停止下壓,卻沒攻擊自己,巨大龍身嚴重扭曲,奮力與腦中的指令對抗。

然後,結果出爐。將軍的爪子一隻瞄準自己的脖子,一隻對準耀日的心臟。

耀日累的沒辦法轉開視線,他看著龍爪逼近自己,在劃破胸口前停下;將軍自己亦然,爪子停在咽喉上,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

山丘上一片寂靜。打破沉默的,是魔源之神。

「該睡了。」魔源之神說,慘白無色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能從聲音中感覺受到魔神的愉悅。

魔源之神轉身離去,詭異的笑聲迴盪在陰冷山丘上。

將軍將爪子收回,恢復人身站在原地;耀日依舊躺在地上,暗殺者跪在旁邊,擔憂的看著碎骨。

兩人的恢復力,差距相當大。

耀日無力的閉起眼睛,斷斷續續的道:「就……結果而……論,我輸……了……」

輸的感覺真不好受,當然身上的劇痛也很不好受……

視線漸漸模糊,耀日好像看見一塊黑影接近自己。他茫然的眨眨眼,費了一番力氣才認出那是將軍。

將軍蹲下,厚實的手掌貼上軟癱的胸骨,龍族特有的療癒力緩緩灌入耀日體內。

「〝將軍〞這個位置,我收下了。」

在治療時,將軍這麼說,耀日馬上露出吃驚的表情。

將軍發現對方的訝異,他冷笑一聲,挖苦道:「憑你這種貨色,只要被小兵圍一次就死定了!」

真是不留情……耀日想回話,可惜身體已無法支撐精神,無聲的黑暗迅速湧上,他也失去意識。

任性而為,得到的結果卻出乎意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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