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格斯的問題問進強納森的心坎裡,令人類的心一下子往下沉。

他在莊園事件當天天亮前就醒了,可是薛西莫爾卻昏迷至今,檢查身體沒有外傷,血液中找不到毒,腦波、魔力波動也無異常,整體而言甚至算處在力量充盈的良好狀態,連應該存在的劇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事令整個二科陷入震驚和恐懼中,而情緒最受影響的莫過於強納森,他不只是夜血者的伴侶,還是對方昏迷前最後接觸的人,導致人類一直覺得自己要負很大的責任。

如果自己不衝出去會如何?如果自己做了不同的決定、講出不一樣的話,是不是就能避開現在的結果?強納森無時無刻都在逼問自己,只有在被抓進實驗室進行檢驗、掃描時,因為雷格斯要求絕對的專心才勉強停止亂想。

「我必須陪在他身邊。」

強納森低著頭喃喃自語,抓起掛鉤上的夾克套上道:「我要回房間了,有什麼結果就用電子妖精通知……!」

強納森的肩膀一麻,渾身無力的倒在地板上,瞪大眼睛看著電擊自己的電子妖精,心中除了驚訝外更多的是惱火。

雷格斯讓電子妖精降到人類面前,雙手插腰困擾地道:「你要是回去,我就麻煩了,你一定會妨礙我解剖科長。」

強納森的眼神一下子轉為凌厲,奮力抬起頭惡狠狠地問:「你說你要對薛西莫爾做什麼?」

「解剖,我需要收集科長的數據。」

「有必要做到解剖的地步嗎!」

「當然要,我要收集所有能蒐集的資料,無論是切片、照片、化驗數據……要窮盡一切。」

雷格斯坐到強納森肩膀上,不帶感情地道:「如果你有科長的恢復能力,我也會對你做同樣的搜集動作,不過很遺憾你不是,我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找線索。」

「……別講的好像大家都很愛被你亂切一樣。」

強納森在說話同時伸手抓住電子妖精,將小妖精壓到自己面前低聲道:「你敢動薛西莫爾就給我看看,我絕對炸掉你的實驗室。」

「如果有選擇我也不想──我不說這種謊話,因為我想切自己的血主很久了。」

電子妖精發出雜訊,被強納森粗暴的摧毀,但是這並不能阻止雷格斯說話,他用另外一隻電子妖精繼續道:「但我這麼做不是為了滿足研究慾,是為了盡速弄清楚發生在你們兩個人身上的事,為此我必須收集一切能收集的資訊給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判斷。」

強納森稍稍冷靜下來,將損壞的電子妖精丟開問:「給朋友?我該反問你『你這種人也有朋友』還是『這世上有人比你更清楚妖怪的事』?」

「都可以,我會當成讚美收下。」

雷格斯以投影的形式蹲在強納森肩膀邊道:「因為資料要給撒旦──我朋友──看,數據要一次到位一次送出,萬一信寄出後才發現有遺漏,下次發信必須等十到十五天,非常浪費時間。」

「十到十五天……你是寄信到外太陽系嗎?」

「可能喔,因為我和撒旦搭上線的原因,是我心血來潮想試看看能不能和外星人溝通,結果意外發現有趣的筆友。要不是十天半個月才能聯絡上他一次,我們的通訊量應該已經塞滿一個硬碟了吧。」

雷格斯雙手一攤站起來,低頭嚴肅、不容分說地道:「總之我不會因為你的反對取消解剖,必要時也有動用武力的打算,你的決定呢?」

「……」

「麻煩快點決定喔,拖太久啤酒城的定位會取消,到時候我只能把你電暈丟到籠子裡關起來。」

強納森緩慢的爬起來,坐在地上凝視雷格斯的投影,沉默了數分鐘才開口道:「我去啤酒城,但如果科長出事,就算只是一個小傷口沒復原,我都會找你算帳。」

「我是技術那麼差的人嗎?安心的去吧。」

雷格斯冷笑幾聲,讓四隻電子妖精將強納森拉起來,折起手臂指指背後的電梯口道:「車子已經幫你從車庫開出來了,黑卡、會員卡放在儀表板上,你愛怎麼刷就怎麼刷。」

「你準備的真妥當啊。不過我真的可以離開緋血堡嗎?我記得四科科長特別交代蒙特別讓我出堡。」

「這部份你不用擔心,我有安排保鑣。再見!午夜前不准回來。」

雷格斯打了一個無聲的響指,六隻電子妖精擁向強納森,將人直接推出實驗室塞入電梯,還在關門同時按好車庫那樓的按鈕,擺明了不給人類反悔的機會。

※※※※

強納森從剛入二科時,就知道雷格斯是個大膽又不失細膩的人,雖然常常做出一些超越常理分際的事,可是絕非單純的冒犯或玩人,全都是有目的性的行為。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大概是『粗暴的溫柔』,總是先激怒人,接著當事人才會發現雷格斯體貼的地方。

強納森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態,他一踏入啤酒城就能理解雷格斯訂這間店的原因。

啤酒城相當熱鬧,店中央有假營火,沒有熱度不會燃燒,可是光影和氣味和真正的火團相去不遠;場內的服務生走土著風,個個都是獸皮短裙枯葉胸罩,從頭到腳都在刺激男人的感官,配上狂野的鼓樂笛聲、辛辣重口味的食物,是能讓人拋開現實一股腦栽進去的墮落空間。

只可惜對強納森而言,這還不足以讓他忘記一切,即使服務生一看到會員卡和無額度的黑卡,就眼睛一亮送上兩大杯免費啤酒、一整盤香料烤肉和數不清注目眼神也一樣。

強納森把背靠在原木椅上,低下頭透過天井看一樓的營火與周圍扭動的男女,晃動的光影與紛雜的喊叫聲勾動他的回憶,思緒一下子返回羅伽德揮劍的那刻。

他不知道哪來的體能和反應速度,一眨眼就站到薛西莫爾和老夜血者之間,肩膀馬上傳來痛感,緊接著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被攪亂,尖叫著想逃離鋪天蓋地的劇痛。

強納森差點直接昏過去,但是他對敵人的恨意短暫的戰勝身體的自我防衛機制,硬是吐了幾個字才倒下。

他在冰冷的疼痛之海中掙扎,想要維持意識卻被深不見底的漩渦揪著跑,隱約感受到自己和身體的距離越來越遠。

然後在他快抓不住身體,連刺進骨頭裡的痛都開始模糊之刻,一股暖流澆了上來,替精神和肉體注入力量。

薛西莫爾的氣味──強納森沒來由的冒出這個判斷,奮力抓住聯繫自己與世界的血繩,緩慢但固執的往上攀爬,直到那條繩子突然消失。

距離回來只剩一步,只要再往上一點就能回來!他帶著滿腔怒火往上看,想像自己徒手撕裂眼前的黑幕,將阻隔自己和薛西莫爾的所有障礙燃燒殆盡,然後用力擁抱哭泣的愛人。

而在想像成形的瞬間,強光衝破暗流,他突然能清楚看見地面、自己的血和薛西莫爾下垂的黑髮,正想爬起來抱住夜血者時,寧靜的黑暗降臨。

強納森的眼底映著營火火光,他轉開視線拿起啤酒,一喝就是半杯酒,讓冰涼的酒水流過食道直達胃部,感覺身體從裡涼到外,好像回到事件隔天,發現薛西莫爾醒不來時的狀態。

那種渾身發寒血液凍結的感覺,他人生三十年中只經歷過三次,一次是聽到醫生說妹妹這輩子的智商都會停在十歲,一次是接獲家人的死訊,第三次則是看見蒙特發狂搖晃薛西莫爾卻得不到回應時。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沒加入狼人捶人尖叫的行列,還反過來制止對方,真是不正常到極點的反應,難怪事後亞克、卡洛琳會寸步不離的守著自己。

「這是……職業病還是當大哥當慣了?」

強納森掛著苦笑問自己,他這種遇事反而更冷靜的性格曾讓很多弟兄讚美,可也讓前女友罵了好幾次冷血,而此時此刻的他也這麼認為。

好羨慕能抓著薛西莫爾大哭的蒙特,好羨慕可以仰天尖叫的瑪麗亞,好羨慕那些能正常反應的非人者。強納森渴望能做出相同的情緒發洩,可是在長年的訓練、將事態放在自身之前的思考模式下,竟然變成僅次於雷格斯的冷靜科員。

然後,他開始質疑自己對薛西莫爾的重視度,質疑自己是不是變成『目標』才如此麻木不仁?

強烈的暈眩感猛然襲來,強納森將杯子叩上桌面,金色啤酒濺了半個桌面。

服務生立刻上前清理,並且彎腰關心臉色蒼白的客人,可是問了好幾聲都只得到搖頭、揮手等回應。

強納森透過眼角餘光看見服務生走到吧檯後找經理,很想要對方別多事,然而此刻的他光是維持坐姿就很吃力,只能在心中祈禱自己趕快恢復,還有經理不會叫救護車過來。

自從離開賭城後,他就開始漸歇性頭暈、渾身發軟,待在薛西莫爾或雷格斯身邊時很少發作──大概是太專心的緣故,但是一個人時就很容易出現這種狀況。

好在此狀況來的猛也去的猛,熬個兩三分鐘就會結束。強納森努力深呼吸振作精神,終於在經理走過來時恢復正常,兩三句話將人打發走,免除上醫院的窘境。

強納森安心又疲倦的低頭吐氣,把玩著黑卡思考要不要點些高熱量的食物時,一塊陰影罩住了他的頭。

同時,一個清雅到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少年音問:「請問這裡有坐人嗎?」

「抱歉,這張桌子我包……」

強納森邊回話邊抬頭,結果抬到一半、說到一半就整個人呆住,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人--他看到伊蘭諾手拿啤酒站在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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