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誤解‧解誤


我們習慣用常理判斷世事,但世事往往不合常理。

※※※※

在讓輝日吞藥的第二天,魔族的城堡來了貴客。

還柔族的白馬車停在魔軍大破聯軍的平原,在獲得許可後,獨自駛進堡內。

雪白鑲金的馬車沒有帶護衛,車夫連同乘客只有三人,代表日家的烈日旗在車頂飄盪,以絲綢製作的鵝黃車簾遮蔽車內之人。

部份低下的魔族盯著拉車的白馬,忍不住滴下口水。

馬車直接駛到城堡正門口,幾名較體面、身披盔甲的魔族站在大門與入門階梯間,築成人牆阻擋無禮的同伴,同時防止車內的還柔人出手攻擊。

駕車的老車伕下車,乾枯的手打開車門,一名以黑紗覆面的女子手提長裙,踏上黑色階梯。

日家家主的妻子--凝曦站在魔族城堡前,她為了丈夫的安危而來。



凝曦被帶入正廳中,坐在彩繪圓頂下。她沒有對周圍擺設多留意,也沒有心情留意,只是抓著胸前的金花胸針,不斷向昇日之神還柔禱告。

凝曦太專心了,以致於當耀日走近她時,仍維持低頭祈禱的姿勢。

耀日沒有馬上呼喚凝曦,他站在距離對方兩步的位置,默默觀察嫂嫂。

凝曦已不再穿褲裝,耀眼的金髮優雅的挽起,身體線條柔潤不少。

那名曾讓耀日誤認為男孩的少女,幾乎已經不存在了。

能夠這麼平靜的注視凝曦,這讓耀日感到驚訝,不知不覺間花掉不少時間。

終於,凝曦發覺周圍有人,她仰頭,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讓耀日不舒服。

「輝還活著嗎?」

耀日默不做聲,心裡波濤洶湧。輝,這個女人叫哥哥輝,而他被強迫改口稱〝兄長〞。

「拜託,請告訴我,求求你!」

凝曦跪在地上,雙手抓住耀日外套的長襬。保護耀日的金鍊以為是敵人,差點捲上去攪斷她的手,不過在主人輕拉下,馬上躺回地上待命。

耀日冷冷的看著凝曦,掛起寒冰之笑,柔聲道:「久見了,凝曦嫂嫂。」

凝曦跪倒的身軀猛然一震,抬頭注視耀日的臉,再次之前,她從未留意來者的長相。

凝曦後退,直到身體抵上椅子腳,才停下來呆滯的道:「騙人……你不是……」

「被處刑了?」耀日搖搖頭,坐到凝曦對面的椅子上,一邊揚手要魔物端來茶水茶點,一邊向嫂嫂道:「抱歉,行刑者在最後出了意外。讓你失望了嗎?」

最後這個問題,問的十分惡毒。凝曦呆呆的搖頭,接著才回神,用更驚恐的聲音大叫:「你果然……你果然是真的和魔族勾結,你這個叛徒!」

耀日皺眉,要送茶的矮小魔族將茶水遞給凝曦,平靜的道:「冷靜點,我親愛的嫂嫂,當我還是個人類時,並沒有和魔族勾結。」

凝曦瞪著小魔族,完全不碰送上來的茶杯,不信任的問:「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當我還是個〝人類〞時,並沒有和魔族勾結。」耀日重複,並加重語氣。他接收到凝曦疑惑的目光,只好進一步解釋:「我是在被魔源之神救出牢後,才和魔族〝勾結〞的;在那之前,我和魔族完全沒接觸。」

「你騙人!人證物證都有了,你還狡辯!」

凝曦尖銳的反駁。她的聲音讓耀日厭煩,他單手支著頭,一面責備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件事,一面漫不經心的道:「信不信隨你。為了澄清事實,似乎該安排你和哥哥對質,可是……」

凝曦站起來,不顧禮儀的抓住耀日的衣領問:「和輝對質?你的意思是輝還活著?」

又是那個稱呼……耀日的眼睛閃過兇光,不過他沒讓怒氣佔據心神,而是拉開凝曦的手,說完未完的話:「可是我不想讓哥哥和你見面,請回吧。日家該準備找下任家主了。」

凝曦眨眨眼,費了一番功夫才了解耀日的意思,淚水從眼眶湧出,她跪下來,悲切的懇求:「求求你,看在他是你哥哥的份上,放了輝吧!」

一次、兩次、三次……耀日的憤怒超過忍耐極限,一掌掃上凝曦的臉頰,用力咆嘯道:「不要在那邊輝輝輝,輝個不停!你是在向我炫耀嗎?你這個可恨的女人!」

凝曦被嚇的動彈不得,連眼淚都忘了流,頂著半邊紅腫的臉,過了好久才緩緩問:「你果然……一直憎恨著我吧?」

「當然。」耀日俯視凝曦,面無表情的道:「從你和哥哥見面的那刻起,我就憎恨著你。」

凝曦垂下頭,雙手緊抓裙襬,在下了極大決心後,毅然抬頭道:「那就讓我代替輝……代替你哥哥,背叛者是我,勾引的人也是我,和他無關。請讓輝日回到自己的家中!」

耀日帶著些許茫然,凝曦的話語讓他產生一個萬分可笑的推測,生氣的臉出現大笑前的微抖,驚奇的問:「你以為我喜歡你?以為我嫉妒哥哥?」

凝曦點頭,不解的問:「不是嗎?大家都說,你會在婚禮前病倒,是因為心愛的人被哥哥搶走了。」

耀日的嘴微微往內縮,接著蹦出一連串笑聲,他笑的要扶牆才站著住,尖銳刺耳的大笑撞擊整座廳堂。

「我、我喜歡……你歡你?哈哈哈哈哈!」耀日搖頭,像是要把頭扭斷一樣用力的搖。

凝曦糊塗了,緊皺雙眉,困惑的道:「既然不是,那你為什麼會恨我?」

耀日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下笑意,他靠在柱子上,嘴角依然勾著笑意道:「輝日哥哥的嘴唇,是軟的還是硬的呢?」

凝曦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她緩緩站起來,袖子裡忽然滑出一把小刀,撲向耀日的胸口。

耀日轉身,讓凝曦投入牆壁的懷抱;而當凝曦起身時,暗殺者的曲刃劍已經抵在她的胸口和咽喉。

「你這個變態!」凝曦怒吼,含淚的金眼彷彿要刺穿耀日的胸口。

耀日微笑,伸手招來小魔物,將凝曦拖出城堡。

耀日目送嫂嫂離去,從地上撿起一枚胸針。金色、可愛的小白花造型,不須要問,他就知道這一定是哥哥送的。

在耀日觀看胸針時,暗殺者走到他身邊,握住冰冷的手。

「我沒事。」

耀日回應。他將胸針收入口袋中,向暗殺者交代幾件工作後,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

凝曦有到牢房看過耀日,只是耀日對她來訪的記憶,幾乎等於沒記憶。

金髮、俏麗的嫂嫂站在欄杆前,雙目飽含憂傷,手裡拿著親手做的麵包或蛋糕,不停的說些不重要的話。

這是耀日對〝牢外的凝曦〞的所有印象。他不在乎,甚至厭惡這個女人,自然不會特別去記與對方相處的經過,更何況牢中的酷刑使人意識模糊、精神萎靡,就算想記也記不得。

但雖然耀日不喜歡凝曦,卻不討厭凝曦來訪,因為這會讓獄卒收斂幾天,順便在會面前準備一頓好料。

附帶一提,那頓好料中總是攙著啞藥,不過耀日並沒有什麼話想對凝曦說,即使知道是啞藥,還是開開心心的吃下去了。

※※※※

耀日撞開自己的房門,房內的輝日嚇了一大跳,站在房間中央呆呆的看著弟弟。

耀日維持一手撐門一手摸牆的姿勢,從面無表情轉成燦爛笑容,用親切過火的口氣問:「哥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誠實的回答我喔。」

輝日點頭,只是這個點頭與其說是承諾,不如說是被嚇到不得不點頭。

「你是不是以為我愛著凝曦?」

輝日愣了一下,而這個不到兩秒的停頓,馬上招來耀日的怒吼。

「回答我!」耀日罕見的對輝日動怒,美麗的臉整個歪曲,看起來宛如惡魔。

「是……」輝日回答,整個人僵直在原地。

「是嗎……很好,很好,很好!」

耀日帶著可怕的笑容,緩緩走向輝日,一把抓住哥哥的衣領,將人摔到床上。

在輝日上床後,耀日立刻跟上去以雙手壓住哥哥,瞪著對方道:「你們全都以為我喜歡那個女人是吧?昨天晚上我強暴你時,你心裡是不是在想〝耀日是忌妒我娶了凝曦〞?是不是啊?我親愛的輝日哥哥!」

「我……」

「那個女人居然叫你〝輝〞!」

耀日一拳槌在輝日耳邊,床墊凹了一個洞,久久無法復原;輝日驚恐的看著凹洞,耳邊充滿弟弟的吼聲。

「我心愛的輝、我親愛的凝,你們兩個常常這樣互叫吧?真是甜蜜啊!」

耀日失控的吼叫,聲音大到隔四、五個房間的禁衛、將軍都跑來了,和暗殺者一起站在門口觀望。

「而我卻連叫你哥哥都不行!〝耀日,我說過要叫我兄長。〞去你的!」

在怒吼後,耀日的怒氣潑及周圍擺設,花瓶、墨水和其他飾品一一被掃到地上,枕頭更是被甩下床。

「我在那個牢裡,在那群獄卒下面喊你那個多次,你一次也沒有回應!我那個需要你,你卻一次也沒有出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

周圍的東西都丟光了,耀日十指緊掐棉被,鵝毛從被撕裂的破口飛出,伴隨耀日的眼淚,落在輝日臉上。

躁動的情緒使人疲憊,耀日停下扯被的動作,頭顱無力的折下,變色的長髮垂在羽毛堆中。

「那個時候,你在哪裡?」耀日問,紫髮遮蔽他的視線,而他也提不起力氣去看輝日:「我好冷、好害怕的時候,你在哪裡?你在那個女人懷裡嗎?你忘了我嗎?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你有沒有認真看過我?」

輝日無言,他看著弟弟虛脫、顫抖的模樣,知道現在該說話,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說話。

「在我回家時,你為什麼不對我說〝歡迎回來〞?你不希望我回來嗎?」

房間內只剩下沉默,就連最熱情活潑的禁衛也無語了。房內房外四個人,一同看著頹喪的紫髮青年,青年自己卻什麼也看不到。

空氣寧靜的令人窒息,耀日看著自己身上的金鍊,好像回到被囚禁在牢房中的日子。他緩緩低下身,將額頭貼上輝日的胸口,哀傷的道:「如果有壓到底,不知道有多好……」

輝日的十指緩緩收緊,他了解耀日的意思。

如果劍鞘有壓到底,不知道有多好;如果能什麼都不知道的死去,不知道有多少。

耀日不說話了,他將手伸到口袋中,掏出凝曦遺落的胸針,放到輝日胸口。

輝日露出驚訝的表情,緊緊抓住胸針,金眼中滿是對妻子消息的渴望。

耀日清楚看見輝日眼裡的光采,他莫然的伸手指著胸針,也指著輝日的心臟道:「你的心,在那裡,在回到日家的路上;我的心,也在那裡,只是永遠死掉了。」

輝日繃緊臉,他的身體微微挺向上,可是耀日沒發現;耀日轉身爬下床,對同伴關切的目光毫無所感,筆直的往走廊底走。

暗殺者、禁衛和將軍還留在房裡。暗殺者極度憤怒的盯著輝日,曲刃劍上手,若不是禁衛拉著她,她肯定會將輝日的頭砍下來。

其實禁衛也同樣生氣,只是他知道輝日殺不得。

將軍轉身,所以人中就屬他最冷靜。黑龍拍拍禁衛和暗殺者的肩,低聲道:「回去吧。」

禁衛拖著暗殺者,跟著將軍一同離開。他關上了門,讓輝日細微的聲音無法傳到走廊上。

「對不起……對不起……」

輝日躺在床上,一次又一次重複已經無意義的道歉。

※※※※

每天每天,耀日在心中向昇日之神祈禱,祈禱神明讓他再見一次輝日,他想神明應該有聽到。

獄卒打開牢門,將耀日拖出牢房,帶到木桌前。

桌前坐著一個人,耀日在看到那人瞬間,完全忘記呼吸。

「輝日哥哥……」

輝日皺眉,不悅的道:「耀日,我說過要叫我兄長」

「兄長!」耀日馬上改正。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輝日將目光轉向獄卒,冷漠的揮手道:「你們先退下。」

三位獄卒鞠躬,一個個退出牢房。輝日目送他們離去,在確定沒有旁人在後,才從衣袖中抽出一卷地圖。

耀日好奇的看著地圖,很快就認出這是日家某個領地。

「魔族進攻了,聲勢和兵力都比前幾次大。」輝日盯著地圖,伸手指著圖上的黑線道:「黑線是他們的行徑路線,黃線是我們的駐軍位置,。」

耀日低頭看著褐色地圖。他不懂哥哥給自己看圖的原因,可是又怕隨便發問會觸怒對方。

「我有派人防守,可是……」輝日停頓,掙扎半分後才道:「結果不如預期。」

「被從側面突破嗎?」耀日在問完問題後,才猛然想起自己不適合發表意見;他略帶恐懼的偷看輝日的臉,哥哥的臉色轉暗,顯然不太高興。

耀日以為輝日會拂袖而去,但輝日沒有,只是沉重的道:「你說中了。」

輝日沒近一步說戰況,可是耀日光憑哥哥的表情,就能看出這場戰鬥死傷慘重。他默默握拳,沒有再說話。

彷彿要甩開剛剛的陰沉般,輝日加快說話的速度:「照這種速度,他們很快就會威脅到我們和曦家,必須在魔族靠近明和微光城前擊破他們。我有想幾個腹案,可是……」

話語忽然停下,耀日在輝日眼中找到極度不甘心的情緒,他現在知道哥哥來的原因了,哥哥要他想出擊退魔族的策略。

輝日深吸一口氣,挺起身體直視耀日,冷峻的道:「你沒有拒絕的餘地,死或接受,你只有兩個選項。」

「我接受。」

耀日回答的非常快;輝日愣了一下,馬上將弟弟答應的原因和惡意結合,皺眉以最的嚴酷的臉道:「敢耍花招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我不會的。」

耀日邊說邊不動聲色的移動椅子,偷偷靠近輝日。他拉長脖子看地圖,故意問:「我們的軍隊在哪裡啊?」

「黃線處。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有嗎?我不記得。那黑線是什麼?」

「魔族!」

耀日刻意重複問知道的問題,他享受著哥哥莫可奈何的表情、微怒的回答,以及在發現耀日太靠近時的吼聲。

好像又回到小時候的書房,靠著哥哥讀書時。輝日的每次來訪,都讓耀日有這種感覺,直到牢獄中冰冷的空氣讓他驚醒,才脫離甜蜜的想像。



就像此刻城堡迴廊的夜風,冰冷的提醒他,自己與哥哥早已改變,不復當年了。

耀日滑坐在地上,只有貼身金鍊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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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有人看到下一章(終章)的劇情後想打作者,所以補充說明一下耀日的心態。在BL文中雖然有攻受之分,其中也不乏有角色堅持在上面或下面(呃……我想堅持在下面的應該不多),不過對耀日來說,只要對象是哥哥,他是沒有攻受分別的。

接著附上一首很適合耀日和輝日的歌:

末日之戀 詞:張思爾/施人誠 曲:林俊傑

剩下沒多少時間 讓我再唱一首歌
給妳 一過了今夜 世界就毀滅

我想我還有一天 可以學會如何來
愛妳 在來不及以前 渴望來得及

閉上眼睛 忍住淚 別哭泣
末日前夕 請留在 我懷裡
看 太陽暗去 月光失明
我只想牽妳的指尖 繞地球最後一圈

黑夜降臨 別害怕 我愛妳
末日前夕 請留在 我懷裡
我 在這世界最眷戀的事情 就是曾擁抱妳

★★★

剩下沒多少時間 讓我再唱一首歌
給妳 一過了今夜 世界就毀滅

我想我還有一天 可以學會如何來
愛妳 在來不及以前 渴望來得及

閉上眼睛 忍住淚 別哭泣
末日前夕 請留在 我懷裡
看 太陽暗去 月光失明
我只想牽妳的指尖 繞地球最後一圈

黑夜降臨 別害怕 我愛妳
末日前夕 請留在 我懷裡
我 在這世界最眷戀的事情 就是曾擁抱妳

感受到什麼在劇烈顫抖 是天空或者妳的手
別讓任何事情打斷我看著妳 最後一次看著妳

閉上眼睛 忍住淚 別哭泣
末日前夕 請留在 我懷裡
看 太陽暗去 月光失明
我只想牽妳的指尖 繞地球最後一圈

黑夜降臨 別害怕 我愛妳
末日前夕 請留在 我懷裡
我 在這世界最眷戀的事情 就是曾擁抱妳

多想永遠擁抱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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