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從出生以來，卡西歐第一次想放聲尖叫。
子夜的突然出現，讓卡西歐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冰寒的氣息如蛇一般，緊緊纏繞於四肢上。
卡西歐盯著頭上那張笑咪咪的臉，過了數秒才回神，迅速的抬起左腳踹向對方跨下。
子夜輕鬆的用雙手撐起下半身，移動膝蓋壓住對方的雙腿。
卡西歐的左腳硬生生的撞上床板。但更糟糕的是右腳，不知子夜是無意還是故意，落下的膝蓋準確的壓在傷口上。
「！？」
傷口撕裂的痛楚讓卡西歐冒出冷汗。為了避免驚動樓下的同伴，他強迫自己吞回擠到喉頭的叫聲，忍痛揮出手刀直劈對方的脖子。
子夜身體因此微微偏向一邊，卡西歐趁機伸手翻倒擱在床頭櫃上的行李，袋子中的物品也跟著滾落在床。
一顆球形炸彈滾到卡西歐的枕頭上，當他想伸手握住炸彈時，子夜的手重重的鉗住卡西歐的雙臂，將人壓回床上。
「哎呀～不要急著動手動腳嘛，我可是來找你聊天的耶。」
子夜微笑的臉龐緩緩低下。即使他使用著和善的表情、動人的聲調說話，實際上卻是以全身的重量，壓制卡西歐的四肢，尤其是受傷的右腿，舉止中完全沒有善意可言。
子夜緩緩加壓，卡西歐的雙眼因此瞪大。他細看淡金色的眼瞳，欣喜的點頭道：「嗯嗯，你的眼睛好漂亮喔，我喜歡金色。」
「你、你是怎麼……躲過那些祭司的攻擊……的？」
還有怎麼進房的？裂開的傷口開始流血，也讓卡西歐痛的差點說不出話。他將頭用力的往枕頭中壓，棉枕頭被擠出凹陷的弧形，讓散於上頭的物品一個個滑到嘴邊。
「那是攻擊？」子夜露出訝異的笑容，緩慢的俯下身。深沉如夜的長髮貼上卡西歐的脖子，貴公子失望的搖搖頭道：「打在身上沒什麼感覺，我覺得很無聊所以就走了。那個真的是攻擊嗎？」
卡西歐沒有回答。他老早就轉開了頭，僅以側臉對著子夜。
散亂的髮絲蓋在卡西歐微鼓的面頰上，奇異的模樣讓子夜好奇的低頭靠近，戲看對方在做什麼。
當子夜的臉幾乎要貼上枕頭時，卡西歐突然轉頭。他的雙唇相當粗暴往上貼，蓋上因驚訝而微張的口，冰冷的金屬圓球在舌頭推動下，直接滾入對方的口腔中。
在順利的將炸彈塞到子夜的口中後，卡西歐急著擠出所剩不多的力氣，用力將對方撞下床。雖然成功將人排開，身體卻也因為劇痛無法動彈。
炸彈在子夜跌下床退後立刻爆炸，蒼白的肌肉和漆黑的長髮化為碎片，躺在從頸部傷口流出的黑色液體中。
卡西歐本能的想扭頭，避開這悽慘的一幕。但為了確認敵人有沒有死成，他也只有忍下衝動，盯著失去頭部的男人。
子夜的身體重心不穩的搖了搖，就在卡西歐以為無頭的屍身要倒到地上時，傾斜的黑色身體突然停止晃動。
身體以優雅的姿勢蹲下，蒼白手掌浸在黑白血肉中，如海綿吸水般將破碎的頭顱吸溶，再一點一滴長回來。
隨著黑色水漥的乾枯，子夜的頭也漸漸的從脖子長出，白皙牙齒正對卡西歐失色的臉。
當脖子上的〝頭〞長到鼻子時，子夜只有一半的頭顱轉向卡西歐，關心的詢問：「魔法師先生，你要不要先把眼睛閉起來啊？要是吐在床上會被旅館主人罵的喔！」
回應子夜的是房門被撞開的聲音。
在聽到爆炸聲後，法恩馬上趕到房前，他沒有確認門鎖，而是直接挺著肩膀撞開門板。
未上鎖的門重重的摔上牆壁，法恩和小落也同時看見房內的詭異景象：上半身赤裸，且只有半顆頭的男人衝著兩人微笑；坐在床上的卡西歐右大腿一片血紅，緊繃的臉蒼白的嚇人。
眼前的畫面讓法恩遲了半秒才抽出劍，站到卡西歐和子夜中間；相較之下，小落的反應就快多了，小孩童完全忽視正在長頭的陌生男子，直接爬上床盯著卡西歐仔細檢查一番後，才將目光放到已經完全恢復的子夜身上。
「誰？」小落指著正在用手指梳頭，笑容可掬的子夜，孩子紫色眼眸被燃燒的烈焰填滿。
「是在問我是誰嗎？你居然問我這個問題，人家好傷心……」
在卡西歐回話前，子夜先指著自己反問，而且還補上兩句不知所云的話。
小落用力的點了兩下頭，子夜隨即將手掌放在胸前，微微彎腰作出貴族自我介紹時的標準姿勢道：「你好，我是子夜‧德里斯，我是第一次離開父親大人的沉默之堡喔！如有冒犯還請原諒。」
「誰要原諒你啊！」
卡西歐終於恢復語言能力，他一邊壓著傷口止血，一邊拉住快撲上去咬人的小落。
法恩緊緊的皺著眉頭，他是最接近子夜的人，蒼白堅毅的臉上掛著錯愕、頭痛相混的表情。
「咦～魔法師先生居然這麼說！」子夜伸出兩隻手指，歪著頭微笑道：「你把我炸了兩次我都不在意了，魔法師先生怎麼能這麼愛計較呢！」
「……你把他炸了兩次？」在發問時，法恩沒有移動視線，手中的劍也依然對準子夜的胸口，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加昨晚的腐蝕彈就三次了。」卡西歐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第一次攻擊時，在烈陽下的噁心畫面。他頓時感到一陣無力，好不容易撐起的上半身險些跌回床上。
「欺負卡西歐……」
小落面無表情的凝視子夜，孩童細柔的小手緩緩舉起，微微張闔的朱口緩緩吐出靜默的心語。
〝終止，汝之一切在此煙消……〞
「哎呀～不玩了。」
也許是本能的察覺到危險，子夜突然揮揮手退到牆邊。
子夜漆黑的身體緩緩溶入牆面，消失在陰影中。蒼白的臉孔在沒入牆壁前，依然掛著甜美笑容，瞇起的雙眼望向卡西歐，已略帶失落的語氣道：「炸彈雖然有趣，但我還是比較想和魔法玩。我下次會挑閣下能用魔法的時候來打擾的。暫別，魔法師先生、恐怖的小公子和有點面熟的大叔。」
「不要再來找我了……」卡西歐全身虛脫的倒回床上。失血和痛楚幾乎抽乾了所有力氣，所以當威脅者一離開，他也失去支撐的力道。
法恩默默地關上門，藍色的眼珠子猶豫的望向虛脫的雇主，小心翼翼的問：「卡西歐，你現在方便說關於剛剛那半顆頭的事嗎？」
「我把炸彈塞到他嘴裡。原本整個頭都炸飛了，不過後來又長出來了。」卡西歐閉的眼解釋，雙手疲倦的往周圍亂摸，試圖尋找包紮用具。
小落將繃帶放到卡西歐手中，並且疑惑的低頭問：「塞？」
卡西歐懶洋洋的抬手指，點一下自己的嘴巴當作回答。
小落不解的歪頭，看向站在門邊的法恩。法恩略微思考了一會，不太確定的發問：「該不會是用嘴塞的吧？」
卡西歐輕輕的點了下頭表示正確，一旁的小落同時露出吃驚的表情，傾身靠向身邊昏昏欲睡的青年。
「唔！？」
法恩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房間。當他隨手帶上房門時，強烈的抗議聲也從門板的另一頭爆發。
「小落！你不要亂親！！這是誰教你的？又是那個什麼蜜桃系列嗎？以後……」
「小孩子對照顧者的佔有慾還真強啊……不知道我未來的孩子會不會也這樣？卡西歐你真是幸福。」法恩倚在門板上自言自語。而在寬闊的背後，則是對此一點也不感幸福的青年。
※※※※
漆黑的夜空中掛著閃亮的星斗，點點星光呼應著綠洲跳動的營火，讓處在沙漠深處的小城增添了不少光彩。
今天是馬西路的祭火節。
點燃的柴火整齊的堆疊，排列在馬西路中央廣場的白石上，熊熊火焰照亮夜空。
綠洲的住民包圍著跳動火團，穿著清涼的男女舞者旋轉舞動，依著吟遊詩人奏出的樂曲，跳出各種撩人、可人的姿態，被各色紗衣包裹的身軀有如妖精般，帶著不似人間該有的美感。
卡西歐坐在廣場外圍的石階上，金瞳中倒映著美麗舞者。
在睡了一下午後，卡西歐已經脫離了蒼白的臉色，不過看上去還有些疲倦。
卡西歐的法杖則靠在主人的肩上，充當臨時拐杖使用。小落的紫眼盯著漆黑長杖，小身軀偷偷的靠向卡西歐。但孩童的身體才剛移動，黑髮青年的金眼便立刻警戒的瞪向小落，迫使對方乖乖的坐回原位。
「要不要吃烤駝肉？」
法恩手中拿著三串褐色烤肉，這是他在人群中轉了一圈後，四處比價下得到的戰利品。
微焦的駝肉散發著令人垂涎的香味，小落毫不猶豫的握住烤肉，不過紫眸仍偷偷飄向另一方，注視著面無表情的卡西歐。
法恩同情的摸摸小落的頭，正想說些什麼化解眼前僵硬的氣氛時，卡西歐的口袋突然傳出模糊的叫聲，惹的周圍的人頻頻回頭。
「我離開一下。」
卡西歐按著不斷傳出怪聲的口袋，拄著法杖走向廣場外的小巷子。
法恩目送著雇主離去，留在原地的小落輕輕的抖起小小的肩膀。孩子沒有流淚，可是小小五官卻因為傷心而扭曲。
「去道歉吧。」法恩伸出厚實手，輕易的包住另一隻小手。他深邃的藍眼望著狂歡的人群，平靜的眼瞳中映照著跳動的火焰，語氣和緩的道：「他不是真的討厭你，只是被嚇呆了。」
法恩掌中的手迅速抽離，沉著的戰士微笑的看著小落衝入人群，小身軀消失在五彩薄紗中。他悠閒的啃食手中的烤肉串，魔族對於力量的敏銳直覺清楚的告訴自己，這個孩子並不需要保護。
※※※※
在進入巷子後，卡西歐立刻將口袋中的通訊耳環掏出來。
白色耳環安靜的躺在手心，卡西歐輕輕的歎了口氣。這裡既沒發信站，也不見剛克特的人，不可能有與耳環同頻道的通訊，方才的響聲八成是故障造成的。
〝卡西歐！你在不在啊！在的話回我一聲！〞
就在卡西歐要將耳環放回口袋的時，熟悉的女子聲突然從耳環中蹦出。他愣了一下，對著耳環試探的問：「香奈可？」
〝萬歲！我終於找到你了！〞
耳環那端是香奈可歡欣鼓舞的聲音，女軍官不等卡西歐發問，便自動開始說個不停。
〝我告訴你喔，我已經連續三天對著耳環狂叫呢！對了對了！我現在人在空軍的航空艦上。飛梭將軍要我們野戰隊幫忙試驗新艦艇能否與地面部隊配合。你現在在哪？〞
「馬西路綠洲。所以你們受空軍總司令之邀，在空軍的艦艇上？」卡西歐邊說邊抬頭看著夜空。在點點繁星中，他輕易發現一個前進的銀點。
〝沒錯！你這次的工作順不順利？不要又把自己搞的破破爛爛的啊！〞
香奈可的聲音強弱分明，完全呈現女軍官此刻的心情與動作。卡西歐彷彿能具體的看見友人對自己皺眉伸指，轉動脆眼做全身傷口掃描。
腦中的畫面讓卡西歐忍不住微笑，幾日以來的緊繃情緒也漸漸紓解。
「老樣子，我接的工作一向都不太順利。」卡西歐靠在石牆上，他的金眸不經意滑向巷口，對上另一雙黯淡的紫眼。
「小落？」
〝小落也在啊！他在做什麼？〞
卡西歐沒有回香奈可的話，他皺起雙眉靠著法杖一步步走向小落。
孩童的臉失了平靜，悲傷的讓卡西歐感到驚愕和心痛，他緩慢的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撫上小落的五官。
「卡西歐對不起。」
小落的眼角乾燥，眸子中的陰沉卻讓人有看見淚水的錯覺。孩童嬌美的臉更是因此扭曲，不復往日的冷然與強勢。
卡西歐毫不猶豫的將孩子抱入懷中，抓在手中的法杖也因此落地。
受傷的腳失去輔助，馬上傳來陣陣疼痛，但卡西歐仍將重心全留在自己身上，不敢擠壓小落半分，任憑右腿的傷口因緊繃而再次裂開。
「卡西歐對不起，對不起。」小落的下巴靠在卡西歐的肩膀上，竭盡所能的抓住大人的腰，害怕的道：「不要討厭小落。」
「我沒有討厭你，只是對你的胡來有點生氣。」卡西歐摟緊小落，懷中的孩童纖細的有如一朵小花，只要稍一放鬆就會隨風而逝。居然對一個孩子鬧脾氣，他真是太不成熟了。
「會改。」
小落急切的對卡西歐承諾，被搞的莫名其妙的香奈可忍不住發問〝你們在做什麼啊？卡西歐，可不能仗著小落喜歡你就欺負他喔！〞
「我沒有欺負他！」卡西歐對著掉到地上的耳環吼了一聲，說話音量因為尷尬而轉低：「只是突然被親到……覺得很不舒服而已。」
〝小落為什麼要親你？〞
小落看著白耳環，回答的聲音哀怨又顫抖：「親別人。」
耳環那頭安靜的數秒，拍桌的響聲隨即扮著香奈可的憤怒傳來〝卡西歐你去親別人！？真過分！你都沒親過我！〞
「那是為了塞炸彈到哪個死變態嘴裡啊！你也想吃炸彈嗎？」卡西歐放開小落，將目光集中在因為聲音而震動的耳環，毫不留情的回轟：「而且你是女的耶！我要是隨便親女的，不被以性騷擾罪扭送法辦才怪！」
〝要塞可以想別法子吧？你知不知道解接吻這種事情的重要性啊？這可不是普通的牽手、撞肩等級的事啊！〞
「當時我只有脖子能動，而且這是最省力的方法！反正我和那個變態都是男的，有什麼好計較的？」
香奈可愣了一下，隨即以更高的音量駁斥〝男人就沒關係嗎？男人也是有很多可能性的。之前是誰收過男同志的情人節巧克力啊？〞
「他給我是因為我們是鄰居！而且對方是有夫之夫，另一半也有送……！」
在卡西歐回話時，一群身穿灰袍、手握長杖的人安靜的經過小巷口。起初卡西歐沒對這群人多留意，但當最後一人的袍擺晃過眼前時，他看見了深藍色的刺繡。
〝可……〞
「等會再討論。」卡西歐打斷香奈可的抗議。他的聲音不再帶著火藥味，取而代之的是審慎的沉著。黑髮青年有如鎖定獵物的豹，無聲的拾起地上的法杖，悄悄跟上灰袍人。
小落自動扶著卡西歐受傷的腳，小心的跟著對方的步伐前進。小孩童睜疑惑的大眼，輕聲細語的問：「卡西歐？」
「噓……」卡西歐作出安靜的手勢，雙眼假意的望向巫師群身邊的雜耍藝人，壓低聲音回答：「水之院的初等巫師。」
－－我名字是雪芙蘭‧米露芬亞，巫師城的水之真理。
在渺渺聽過的自我介紹重新浮現。雖然見到水之院的人，不代表水之真理就會出現，不過整群巫師出現在沙漠中實在可疑。
「……老妖婆？」
小落天真的發問讓卡西歐瞬間青了臉。他點了下頭表示正確，心理卻忍不住開始自責，自己對孩子做了不良教育示範。
狂歡的人們為卡西歐提供了良好的屏障，他和小落一路尾隨巫師群，直到對方停在一間民房外。
一名穿著較深色袍子的巫師走到門前，伸手敲敲停停了一陣子，屋內的人才將門開出一條線，謹慎的確認來者後才放人進門。
卡西歐沒有接近房屋，因為屋子周圍並無可供混入的路人、藝人或攤販，貿然接近只會引起懷疑。
沒有屏障就自己製造屏障。卡西歐看了看周圍的雜耍藝人，最後將視線鎖定在一名噴火人身上。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輕柔的空之吹息。〞
「風之旋繞……」
噴火人口前的火焰突然被吹亂了方向，突如其來的變異讓雜耍藝人亂了腳步，左閃右避的和火焰玩捉迷藏。藝人跌跌撞撞退向背後的民房，連帶的也使圍觀者跟著走向房舍。
「走吧。」卡西歐帶著小落混入人群，輕易的靠近巫師群進入的房舍。
卡西歐貼著房舍關起的窗子，趁著周圍人擠過來的機會，改變身體的姿勢，將耳朵貼上窗子。
屋內的低語和屋外的吵雜混在一起，讓卡西歐花了一番力氣才完全忽視身旁的吵鬧，仔細傾聽民房中的聲音。
自從出生以來，卡西歐第一次想放聲尖叫。
子夜的突然出現，讓卡西歐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冰寒的氣息如蛇一般，緊緊纏繞於四肢上。
卡西歐盯著頭上那張笑咪咪的臉，過了數秒才回神，迅速的抬起左腳踹向對方跨下。
子夜輕鬆的用雙手撐起下半身，移動膝蓋壓住對方的雙腿。
卡西歐的左腳硬生生的撞上床板。但更糟糕的是右腳，不知子夜是無意還是故意，落下的膝蓋準確的壓在傷口上。
「！？」
傷口撕裂的痛楚讓卡西歐冒出冷汗。為了避免驚動樓下的同伴，他強迫自己吞回擠到喉頭的叫聲，忍痛揮出手刀直劈對方的脖子。
子夜身體因此微微偏向一邊，卡西歐趁機伸手翻倒擱在床頭櫃上的行李，袋子中的物品也跟著滾落在床。
一顆球形炸彈滾到卡西歐的枕頭上，當他想伸手握住炸彈時，子夜的手重重的鉗住卡西歐的雙臂，將人壓回床上。
「哎呀～不要急著動手動腳嘛，我可是來找你聊天的耶。」
子夜微笑的臉龐緩緩低下。即使他使用著和善的表情、動人的聲調說話，實際上卻是以全身的重量，壓制卡西歐的四肢，尤其是受傷的右腿，舉止中完全沒有善意可言。
子夜緩緩加壓，卡西歐的雙眼因此瞪大。他細看淡金色的眼瞳，欣喜的點頭道：「嗯嗯，你的眼睛好漂亮喔，我喜歡金色。」
「你、你是怎麼……躲過那些祭司的攻擊……的？」
還有怎麼進房的？裂開的傷口開始流血，也讓卡西歐痛的差點說不出話。他將頭用力的往枕頭中壓，棉枕頭被擠出凹陷的弧形，讓散於上頭的物品一個個滑到嘴邊。
「那是攻擊？」子夜露出訝異的笑容，緩慢的俯下身。深沉如夜的長髮貼上卡西歐的脖子，貴公子失望的搖搖頭道：「打在身上沒什麼感覺，我覺得很無聊所以就走了。那個真的是攻擊嗎？」
卡西歐沒有回答。他老早就轉開了頭，僅以側臉對著子夜。
散亂的髮絲蓋在卡西歐微鼓的面頰上，奇異的模樣讓子夜好奇的低頭靠近，戲看對方在做什麼。
當子夜的臉幾乎要貼上枕頭時，卡西歐突然轉頭。他的雙唇相當粗暴往上貼，蓋上因驚訝而微張的口，冰冷的金屬圓球在舌頭推動下，直接滾入對方的口腔中。
在順利的將炸彈塞到子夜的口中後，卡西歐急著擠出所剩不多的力氣，用力將對方撞下床。雖然成功將人排開，身體卻也因為劇痛無法動彈。
炸彈在子夜跌下床退後立刻爆炸，蒼白的肌肉和漆黑的長髮化為碎片，躺在從頸部傷口流出的黑色液體中。
卡西歐本能的想扭頭，避開這悽慘的一幕。但為了確認敵人有沒有死成，他也只有忍下衝動，盯著失去頭部的男人。
子夜的身體重心不穩的搖了搖，就在卡西歐以為無頭的屍身要倒到地上時，傾斜的黑色身體突然停止晃動。
身體以優雅的姿勢蹲下，蒼白手掌浸在黑白血肉中，如海綿吸水般將破碎的頭顱吸溶，再一點一滴長回來。
隨著黑色水漥的乾枯，子夜的頭也漸漸的從脖子長出，白皙牙齒正對卡西歐失色的臉。
當脖子上的〝頭〞長到鼻子時，子夜只有一半的頭顱轉向卡西歐，關心的詢問：「魔法師先生，你要不要先把眼睛閉起來啊？要是吐在床上會被旅館主人罵的喔！」
回應子夜的是房門被撞開的聲音。
在聽到爆炸聲後，法恩馬上趕到房前，他沒有確認門鎖，而是直接挺著肩膀撞開門板。
未上鎖的門重重的摔上牆壁，法恩和小落也同時看見房內的詭異景象：上半身赤裸，且只有半顆頭的男人衝著兩人微笑；坐在床上的卡西歐右大腿一片血紅，緊繃的臉蒼白的嚇人。
眼前的畫面讓法恩遲了半秒才抽出劍，站到卡西歐和子夜中間；相較之下，小落的反應就快多了，小孩童完全忽視正在長頭的陌生男子，直接爬上床盯著卡西歐仔細檢查一番後，才將目光放到已經完全恢復的子夜身上。
「誰？」小落指著正在用手指梳頭，笑容可掬的子夜，孩子紫色眼眸被燃燒的烈焰填滿。
「是在問我是誰嗎？你居然問我這個問題，人家好傷心……」
在卡西歐回話前，子夜先指著自己反問，而且還補上兩句不知所云的話。
小落用力的點了兩下頭，子夜隨即將手掌放在胸前，微微彎腰作出貴族自我介紹時的標準姿勢道：「你好，我是子夜‧德里斯，我是第一次離開父親大人的沉默之堡喔！如有冒犯還請原諒。」
「誰要原諒你啊！」
卡西歐終於恢復語言能力，他一邊壓著傷口止血，一邊拉住快撲上去咬人的小落。
法恩緊緊的皺著眉頭，他是最接近子夜的人，蒼白堅毅的臉上掛著錯愕、頭痛相混的表情。
「咦～魔法師先生居然這麼說！」子夜伸出兩隻手指，歪著頭微笑道：「你把我炸了兩次我都不在意了，魔法師先生怎麼能這麼愛計較呢！」
「……你把他炸了兩次？」在發問時，法恩沒有移動視線，手中的劍也依然對準子夜的胸口，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加昨晚的腐蝕彈就三次了。」卡西歐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第一次攻擊時，在烈陽下的噁心畫面。他頓時感到一陣無力，好不容易撐起的上半身險些跌回床上。
「欺負卡西歐……」
小落面無表情的凝視子夜，孩童細柔的小手緩緩舉起，微微張闔的朱口緩緩吐出靜默的心語。
〝終止，汝之一切在此煙消……〞
「哎呀～不玩了。」
也許是本能的察覺到危險，子夜突然揮揮手退到牆邊。
子夜漆黑的身體緩緩溶入牆面，消失在陰影中。蒼白的臉孔在沒入牆壁前，依然掛著甜美笑容，瞇起的雙眼望向卡西歐，已略帶失落的語氣道：「炸彈雖然有趣，但我還是比較想和魔法玩。我下次會挑閣下能用魔法的時候來打擾的。暫別，魔法師先生、恐怖的小公子和有點面熟的大叔。」
「不要再來找我了……」卡西歐全身虛脫的倒回床上。失血和痛楚幾乎抽乾了所有力氣，所以當威脅者一離開，他也失去支撐的力道。
法恩默默地關上門，藍色的眼珠子猶豫的望向虛脫的雇主，小心翼翼的問：「卡西歐，你現在方便說關於剛剛那半顆頭的事嗎？」
「我把炸彈塞到他嘴裡。原本整個頭都炸飛了，不過後來又長出來了。」卡西歐閉的眼解釋，雙手疲倦的往周圍亂摸，試圖尋找包紮用具。
小落將繃帶放到卡西歐手中，並且疑惑的低頭問：「塞？」
卡西歐懶洋洋的抬手指，點一下自己的嘴巴當作回答。
小落不解的歪頭，看向站在門邊的法恩。法恩略微思考了一會，不太確定的發問：「該不會是用嘴塞的吧？」
卡西歐輕輕的點了下頭表示正確，一旁的小落同時露出吃驚的表情，傾身靠向身邊昏昏欲睡的青年。
「唔！？」
法恩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房間。當他隨手帶上房門時，強烈的抗議聲也從門板的另一頭爆發。
「小落！你不要亂親！！這是誰教你的？又是那個什麼蜜桃系列嗎？以後……」
「小孩子對照顧者的佔有慾還真強啊……不知道我未來的孩子會不會也這樣？卡西歐你真是幸福。」法恩倚在門板上自言自語。而在寬闊的背後，則是對此一點也不感幸福的青年。
※※※※
漆黑的夜空中掛著閃亮的星斗，點點星光呼應著綠洲跳動的營火，讓處在沙漠深處的小城增添了不少光彩。
今天是馬西路的祭火節。
點燃的柴火整齊的堆疊，排列在馬西路中央廣場的白石上，熊熊火焰照亮夜空。
綠洲的住民包圍著跳動火團，穿著清涼的男女舞者旋轉舞動，依著吟遊詩人奏出的樂曲，跳出各種撩人、可人的姿態，被各色紗衣包裹的身軀有如妖精般，帶著不似人間該有的美感。
卡西歐坐在廣場外圍的石階上，金瞳中倒映著美麗舞者。
在睡了一下午後，卡西歐已經脫離了蒼白的臉色，不過看上去還有些疲倦。
卡西歐的法杖則靠在主人的肩上，充當臨時拐杖使用。小落的紫眼盯著漆黑長杖，小身軀偷偷的靠向卡西歐。但孩童的身體才剛移動，黑髮青年的金眼便立刻警戒的瞪向小落，迫使對方乖乖的坐回原位。
「要不要吃烤駝肉？」
法恩手中拿著三串褐色烤肉，這是他在人群中轉了一圈後，四處比價下得到的戰利品。
微焦的駝肉散發著令人垂涎的香味，小落毫不猶豫的握住烤肉，不過紫眸仍偷偷飄向另一方，注視著面無表情的卡西歐。
法恩同情的摸摸小落的頭，正想說些什麼化解眼前僵硬的氣氛時，卡西歐的口袋突然傳出模糊的叫聲，惹的周圍的人頻頻回頭。
「我離開一下。」
卡西歐按著不斷傳出怪聲的口袋，拄著法杖走向廣場外的小巷子。
法恩目送著雇主離去，留在原地的小落輕輕的抖起小小的肩膀。孩子沒有流淚，可是小小五官卻因為傷心而扭曲。
「去道歉吧。」法恩伸出厚實手，輕易的包住另一隻小手。他深邃的藍眼望著狂歡的人群，平靜的眼瞳中映照著跳動的火焰，語氣和緩的道：「他不是真的討厭你，只是被嚇呆了。」
法恩掌中的手迅速抽離，沉著的戰士微笑的看著小落衝入人群，小身軀消失在五彩薄紗中。他悠閒的啃食手中的烤肉串，魔族對於力量的敏銳直覺清楚的告訴自己，這個孩子並不需要保護。
※※※※
在進入巷子後，卡西歐立刻將口袋中的通訊耳環掏出來。
白色耳環安靜的躺在手心，卡西歐輕輕的歎了口氣。這裡既沒發信站，也不見剛克特的人，不可能有與耳環同頻道的通訊，方才的響聲八成是故障造成的。
〝卡西歐！你在不在啊！在的話回我一聲！〞
就在卡西歐要將耳環放回口袋的時，熟悉的女子聲突然從耳環中蹦出。他愣了一下，對著耳環試探的問：「香奈可？」
〝萬歲！我終於找到你了！〞
耳環那端是香奈可歡欣鼓舞的聲音，女軍官不等卡西歐發問，便自動開始說個不停。
〝我告訴你喔，我已經連續三天對著耳環狂叫呢！對了對了！我現在人在空軍的航空艦上。飛梭將軍要我們野戰隊幫忙試驗新艦艇能否與地面部隊配合。你現在在哪？〞
「馬西路綠洲。所以你們受空軍總司令之邀，在空軍的艦艇上？」卡西歐邊說邊抬頭看著夜空。在點點繁星中，他輕易發現一個前進的銀點。
〝沒錯！你這次的工作順不順利？不要又把自己搞的破破爛爛的啊！〞
香奈可的聲音強弱分明，完全呈現女軍官此刻的心情與動作。卡西歐彷彿能具體的看見友人對自己皺眉伸指，轉動脆眼做全身傷口掃描。
腦中的畫面讓卡西歐忍不住微笑，幾日以來的緊繃情緒也漸漸紓解。
「老樣子，我接的工作一向都不太順利。」卡西歐靠在石牆上，他的金眸不經意滑向巷口，對上另一雙黯淡的紫眼。
「小落？」
〝小落也在啊！他在做什麼？〞
卡西歐沒有回香奈可的話，他皺起雙眉靠著法杖一步步走向小落。
孩童的臉失了平靜，悲傷的讓卡西歐感到驚愕和心痛，他緩慢的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撫上小落的五官。
「卡西歐對不起。」
小落的眼角乾燥，眸子中的陰沉卻讓人有看見淚水的錯覺。孩童嬌美的臉更是因此扭曲，不復往日的冷然與強勢。
卡西歐毫不猶豫的將孩子抱入懷中，抓在手中的法杖也因此落地。
受傷的腳失去輔助，馬上傳來陣陣疼痛，但卡西歐仍將重心全留在自己身上，不敢擠壓小落半分，任憑右腿的傷口因緊繃而再次裂開。
「卡西歐對不起，對不起。」小落的下巴靠在卡西歐的肩膀上，竭盡所能的抓住大人的腰，害怕的道：「不要討厭小落。」
「我沒有討厭你，只是對你的胡來有點生氣。」卡西歐摟緊小落，懷中的孩童纖細的有如一朵小花，只要稍一放鬆就會隨風而逝。居然對一個孩子鬧脾氣，他真是太不成熟了。
「會改。」
小落急切的對卡西歐承諾，被搞的莫名其妙的香奈可忍不住發問〝你們在做什麼啊？卡西歐，可不能仗著小落喜歡你就欺負他喔！〞
「我沒有欺負他！」卡西歐對著掉到地上的耳環吼了一聲，說話音量因為尷尬而轉低：「只是突然被親到……覺得很不舒服而已。」
〝小落為什麼要親你？〞
小落看著白耳環，回答的聲音哀怨又顫抖：「親別人。」
耳環那頭安靜的數秒，拍桌的響聲隨即扮著香奈可的憤怒傳來〝卡西歐你去親別人！？真過分！你都沒親過我！〞
「那是為了塞炸彈到哪個死變態嘴裡啊！你也想吃炸彈嗎？」卡西歐放開小落，將目光集中在因為聲音而震動的耳環，毫不留情的回轟：「而且你是女的耶！我要是隨便親女的，不被以性騷擾罪扭送法辦才怪！」
〝要塞可以想別法子吧？你知不知道解接吻這種事情的重要性啊？這可不是普通的牽手、撞肩等級的事啊！〞
「當時我只有脖子能動，而且這是最省力的方法！反正我和那個變態都是男的，有什麼好計較的？」
香奈可愣了一下，隨即以更高的音量駁斥〝男人就沒關係嗎？男人也是有很多可能性的。之前是誰收過男同志的情人節巧克力啊？〞
「他給我是因為我們是鄰居！而且對方是有夫之夫，另一半也有送……！」
在卡西歐回話時，一群身穿灰袍、手握長杖的人安靜的經過小巷口。起初卡西歐沒對這群人多留意，但當最後一人的袍擺晃過眼前時，他看見了深藍色的刺繡。
〝可……〞
「等會再討論。」卡西歐打斷香奈可的抗議。他的聲音不再帶著火藥味，取而代之的是審慎的沉著。黑髮青年有如鎖定獵物的豹，無聲的拾起地上的法杖，悄悄跟上灰袍人。
小落自動扶著卡西歐受傷的腳，小心的跟著對方的步伐前進。小孩童睜疑惑的大眼，輕聲細語的問：「卡西歐？」
「噓……」卡西歐作出安靜的手勢，雙眼假意的望向巫師群身邊的雜耍藝人，壓低聲音回答：「水之院的初等巫師。」
－－我名字是雪芙蘭‧米露芬亞，巫師城的水之真理。
在渺渺聽過的自我介紹重新浮現。雖然見到水之院的人，不代表水之真理就會出現，不過整群巫師出現在沙漠中實在可疑。
「……老妖婆？」
小落天真的發問讓卡西歐瞬間青了臉。他點了下頭表示正確，心理卻忍不住開始自責，自己對孩子做了不良教育示範。
狂歡的人們為卡西歐提供了良好的屏障，他和小落一路尾隨巫師群，直到對方停在一間民房外。
一名穿著較深色袍子的巫師走到門前，伸手敲敲停停了一陣子，屋內的人才將門開出一條線，謹慎的確認來者後才放人進門。
卡西歐沒有接近房屋，因為屋子周圍並無可供混入的路人、藝人或攤販，貿然接近只會引起懷疑。
沒有屏障就自己製造屏障。卡西歐看了看周圍的雜耍藝人，最後將視線鎖定在一名噴火人身上。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輕柔的空之吹息。〞
「風之旋繞……」
噴火人口前的火焰突然被吹亂了方向，突如其來的變異讓雜耍藝人亂了腳步，左閃右避的和火焰玩捉迷藏。藝人跌跌撞撞退向背後的民房，連帶的也使圍觀者跟著走向房舍。
「走吧。」卡西歐帶著小落混入人群，輕易的靠近巫師群進入的房舍。
卡西歐貼著房舍關起的窗子，趁著周圍人擠過來的機會，改變身體的姿勢，將耳朵貼上窗子。
屋內的低語和屋外的吵雜混在一起，讓卡西歐花了一番力氣才完全忽視身旁的吵鬧，仔細傾聽民房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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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誌《諸神靜止》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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