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一場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婚禮。

他站在鏡子前,不甚愉快的打好領結、撥正頭髮,看著老管家替自己整理西裝肩線。

管家很快就將一切調整到最佳狀態,退到一邊提醒道:「少爺,您忘了您的微笑。」

「如果是白天的活動,我一直帶著。」

「我相信您夜晚的同事會希望看到您笑,特別是您要參加他人生最重要的儀式時。」

「我參加,提供場地、婚紗、禮服、樂隊、禮車甚至小蛋糕,除此之外還要陪笑嗎?」

「如果您堅持的話,我想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微微蹙眉,即使明白管家是對的,但就是擠不出笑容。

所以,他還是帶著無表情的臉到達教堂,將黑色的藍寶堅尼停在教堂的花園前。

他夜晚的同事幾乎塞滿了花園,每個人都掛著燦爛的笑靨,今晚這些刀槍不入的、有讀心術的、跑的和閃電一樣快的、能靠神奇的戒指實現幻想的……不需負擔一個世界的安全。

他們是來參加另外一位同事──擁有鋼鐵般的肌肉、比光更快的速度,以及太陽般形象的那位──的婚禮。

毫無疑問的,這也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慶典。

當他踏入會場時,有閃電速度的同事馬上跳過來,搭著自己的肩膀飛快說話。

「停下來,用人類能聽清楚的速率說話。」他說。

「喔抱歉,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的大個子新郎希望你去休息室找他。」

他推開同事的手,穿過一大票半醉的人或非人,進入充滿花香的教堂,在耶穌手指之處找到休息室的門。

一打開門,新郎就在裡面。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那人,但還是有被白光打中胸口的錯覺。

那人本來就有米開朗基羅雕刻的肌肉,晴天壓縮成的眼瞳,和太陽釀出的皮膚與笑容,不需裝飾就能揪住所有人的目光,更何況是換上新郎服時?

他在完全看呆前,自己掐醒自己,走到新郎跟前,把手放到對方衣領上,默默拉正銀色的領結。

「咦?我沒打好嗎?」

「沒有,打法、角度還有……算了,直接重打。」

他抽出整條銀帶,圈過新郎的脖子再束起,簡簡單單就打出服裝型錄上的標準圖。

新郎透過鏡子看著領結,不好意思的道:「謝謝,拜託你安排婚禮就算了,連衣服都……」

「不用客氣,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替你收拾善後。」

「抱……」

「你再說廢話,就去找別人當你的伴郎。」

新郎乖乖閉上嘴,盯著他好一會後,忽然開懷的笑道:「看到你真好。」

「我以為我們是損友。」

「是好友,我們一起戰鬥,互相救助也互相惹麻煩。」

「你忘了互毆和互相爭執。」

「我沒忘。我真的很高興能請你當伴郎,真的。」

他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全然的善意,理所當然的感動和莫名奇妙的心酸一併出現,為了掩飾尷尬而催促新郎上場。

新郎站在教堂十字架前,他站新郎旁邊,手裡拿著結婚戒指,眼睛望著教堂入口,那個屬於新娘的所在。

新娘很快就來了,這位全宇宙最幸運的女孩,有全宇宙最燦爛的笑容,像花兒一般嬌盈盈的對著新郎。

而他的胸口同時揪痛,一面深呼吸一面慶幸沒人注意到,這不是自己的舞台。

不是自己的舞台……他忽然從揪痛轉為抽痛,差點用力過猛將戒指盒捏壞。

「有人反對這兩人的結合嗎?」

他被神父的詢問打醒,喉嚨一陣乾枯,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儀式就走到下個階段了。

「請新人交換戒指。」

他隨指示的捧起戒指盒,感覺到新郎戴手套的手劃過掌心,留下高三十六點五度,長零點二五秒的記憶。

在那那短短四分之一秒中,他明白自己笑不出來的原因。

緊接著,新郎親吻新娘,大家都笑了。

當你笑時,所有人跟著你笑;當你哭時,只有自己陪自己哭,僅此而已。

只是沒有人發現他的嘴角滲血,只是沒有人聽到他震盪的心跳,只是被一個人留在漆黑的暗巷中,只是……

「新娘要丟捧花囉!為求公平,底下有超能力的先生、小姐們全部不准使出來!」

他被花粉扎出淚,轉過頭背對耶穌像擦眼,不去管背後的歡呼和尖叫,不去想為什麼沒人留意自己。

只是被世界所遺忘罷了,沒什麼,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

布魯斯在水晶樂聲中甦醒,他抬手想擦臉,這一抬才發現自己上半身只穿睡袍,睡意瞬間一掃而空,撐起身體環顧四周。

他躺在潘朵拉的總統套房中,寢室正中央的水晶吊燈沒開,只有書桌上的小檯燈亮著。

同時,他也在台燈前的椅子上找到自己的西裝、腰帶等服裝配件。

隨後,布魯斯看到廁所的門打開,梅吉森拿著毛巾和一堆類似梳子的黑色弧形物走出來,身上很罕見的只穿襯衫。

梅吉森來到床邊道:「晚安布魯斯少爺,距離和薇諾負責人會面的時間還有半小時,您不用急著起來。」

布魯斯揉眉心問:「我怎麼會睡著?」

「喝醉的。」

梅吉森停頓片刻,迎上布魯斯懷疑的目光道:「就表象而言是如此,但事實上您是被香水放倒的。」

香水……布魯斯馬上想起自己在偉恩大樓中點香水的經過,還有自己進飯店時在薇諾公司女秘書邀請下喝下半瓶該公司產品的事。

他的眼瞳瞇起,不帶感情的問:「你給我的資料上說,要用香水製造酒醉效果,必須在聞到香氣後一小時內飲酒,我很確定當時香味已經散掉超過四小時了。」

「的確如此,所以我也被嚇到了,要了一瓶該公司的產品準備回去研究。」

梅吉森邊說邊把弧形物放到床邊矮桌上,拿起熱毛巾遞向布魯斯道:「請用。」

布魯斯接過毛巾,他盯著自己的手,靠近聞了聞問:「你擦了什麼在上面?」

「精油。我想您大概會昏一陣子,都是躺著不能動,乾脆來做個紓壓按摩。請放心,一切會讓您告我性騷擾的地方,我通通沒碰。」

「……」

「對了,我聽到一個您可能會感興趣的傳聞。」

梅吉森扣住布魯斯停在空中的手與毛巾,輕輕擦著對方的臉與脖子道:「薇諾的負責人約瑟先生雖然對外有許多紅粉知己,但他其實最愛的是美男子。」

布魯斯轉向梅吉森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打電話向約瑟先生的女秘書蜜莉小姐約時間時,順道和她聊了一下,從烹飪、彩妝講到愛情,我告訴她我是同性戀,她則告訴我他老闆的花名冊和喜歡的體位──您想知道後者嗎?」

布魯斯瞪著梅吉森,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白,沉默近半分鐘後才開口道:「阿福怎麼會請你來當管家?」

梅吉森眨眨眼道:「因為我的性格夠惡劣?」

布魯斯冷臉聽著這個笑話,屬於蝙蝠俠的眼珠、眼神直直射向另一人。

梅吉森靜靜承接著,如同畫著笑臉的鏡子,映出別人的臉,但絕對不會因此改變本質。

然後,不知道是誰先起頭,笑聲從兩人的唇畔迸出。

「你……」

布魯斯想壓住笑聲卻徒勞無功,倒在床上盯著梅吉森,看見對方彎腰靠在桌邊震動肩膀。

布魯斯強烈懷疑是對方又偷偷搞了什麼鬼東西,因此等到他終於能控制喉嚨時,丟出來的是這句話:「你這個混蛋……」

「是,我是混蛋。」

梅吉森恢復微笑,拿起布魯斯的西裝、袖扣等走到床邊道:「很抱歉我今天扒了小丑的口袋,把他的笑氣用在您身上──以上是開玩笑,附帶一提我也不是同性戀。布魯斯少爺,請把您的背轉過來。」

布魯斯轉過來讓梅吉森脫睡袍:「我不敢相信我會對你笑。」

「這的確很直得驚奇,證明向我兜售精油的芳療師沒說錯:『這款按摩油有助於紓壓、放鬆心情。』」

「下次沒我的同意,不准抹東西在我身上。」

「遵命。請把手伸直。」

在梅吉森的幫助下,布魯斯很快就著裝完畢,從身上有繃帶、傷痕遍體的戰士,變成一身名牌服飾,優雅慵懶的華貴子弟。

布魯斯站在鏡子前做最後確認,他透過鏡面看到梅吉森正在套燕尾服外套的袖子,頓時皺眉道:「你怎麼帶舞台裝出來?」

梅吉森穿的是他第一天踏入偉恩宅的服裝:雪白、繡滿各色假寶石的燕尾服,外加五瓣花白禮帽、金白手杖。

梅吉森扶扶帽沿,旋轉手杖再夾住道:「因為今晚我的角色是餘興節目。」

「……隨便你,別妨礙我。」

「是。」

門鈴聲響起,魔術師上前開門讓飯店女僕進來,當女僕佈置好餐桌時,客人也到了。

薇諾負責人的長相和他的經歷一樣普通,不好看也不難看,倒是他身邊的女秘書──蜜莉──光彩照人。

典型的發跡後,就在身邊製造後宮的企業家──布魯斯在心中做出判斷,從餐桌主人位上站起來,掛上過度燦爛的笑容走上前道:「歡迎約瑟先生,我一直很想見見大都會的紅人。」

約瑟慢了兩拍才伸出手,直直盯著布魯斯的臉道:「我也是,我是你的仰慕者。」

「喔!」

布魯斯裝出驚訝的表情,隨意撥開擋住眼睛的瀏海道:「我還以為我是男性公敵。」

約瑟的臉瞬間漲紅,直到女秘書提醒該入座,才僵硬的坐上古董椅。

看約瑟的反應,布魯斯幾乎能確定對方九成好男色,剩下一成可能是緊張。

無論是哪種,都和布魯斯無關,他約約瑟過來,只想弄清楚這個普通人是怎麼和雷克斯搭上線的。

好的獵人也是有耐心的獵人,布魯斯先費了一大段時間東扯西扯,從高譚、大都會的天氣,講到兩地的社交名媛,桌上的食物一路從前菜來到餐後酒,他們也從餐桌前移動到長沙發椅邊。

女秘書和女僕早就被梅吉森的魔術表演引到小房間,餐廳、客廳區內只剩下布魯斯和

布魯斯端著酒,他刻意靠近約瑟,忍受對方擺錯位置的手指,裝作酒醉的樣子問:「對了,我聽說你和雷克斯˙路瑟也很熟,他是怎麼樣的人?」

「煩人的男人……」

約瑟早就不再掩飾自己的眼睛往哪飄,貪婪的看著布魯斯微開的領口道:「不過是給我……吪……幾個錢,就把我當小弟喚,要我去搞那個什麼、什麼跨年?」

「贊助跨年活動?」

「沒錯,就是那個。雖說是他出錢,兩個城市二十萬瓶酒哪那麼容易弄出來啊……那個死光頭。」

約瑟垂著頭嘀嘀咕咕,搖搖晃晃的往布魯斯那方靠。

布魯斯直接將人推開,沒過多久就聽到約瑟的打呼聲,他臉上的偽裝隨之撤除。

薇諾和稻草人有勾結,同時又受雷克斯指使,將兩件事連在一起……布魯斯握酒杯的手猛然縮緊,零碎的線索瞬間拼成拼圖的一角。

稻草人打算走私的迷幻藥搭配酒後有麻痺作用,而根據他自己的經驗,薇諾產的氣泡酒遠比一般酒類──至少比梅吉森測試時使用的──更具激化效果。

如果讓兩者──迷幻藥是未稀釋成份版的──碰在一起,釋放到二十萬人身上,且場景時間還是跨年狂歡夜……

當布魯斯思考時,客房的門鈴響了,女僕從房間走出,梅吉森、女秘書也跟在後頭,過來關心各自主人的情況。

女僕掛上門鏈,扭動金色的把手。

那一瞬間,布魯斯心頭突然湧起寒意,張嘴便要制止女僕,可惜已經晚了。

伸進門縫的,是一把衝鋒槍。

女僕連尖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被轟成蜂窩,緊接著女秘書也招致同樣下場,成為槍口掃射的祭品。

緊接著,槍口在入侵者踹開大門那刻,很自然的轉向布魯斯,而布魯斯只來得及用身體護住醉醺醺的約瑟。

「少爺!」

叫聲、槍聲一同響起,白色燕尾服被淋漓鮮血佔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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