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搞什麼！
艾歧華下意識後退，瞪著迅速靠近自己的瑪莎拉蒂跑車，萌生掉頭往校內跑的念頭。
可惜，在艾歧華挪動雙腳之前，跑車已經來到他面前，降下車窗露出張君毅的臉，深青色的眼瞳直指教師的面容，散發著比昔日強烈兩倍有餘的壓迫感。
艾歧華反射動作挺直背脊，艱難地擠出笑容問：「張先生……」
「吃過晚餐了嗎？」張君毅打斷艾歧華問。
「還沒。請問有什麼……」
「今晚和人有約嗎？」
「沒有。你問這些是……」
「小舅想約你一起吃晚餐。」
何小蝶從後座探頭，雙手攀著前座座椅的椅背，以不遜於舅舅的銳利目光道：「既然老師還沒吃，接下來也沒有約會，應該可以吧？」
艾歧華雙眼圓瞪，愣了好一會才抬起手道：「我雖然沒有約會，但還有工作沒完成。」
「現在是吃飯時間，工作可以帶回家或明天再做。」
何小蝶望向張君毅道：「小舅會開車載你回家，省下的交通時間足夠吃飯了。」
「不，我沒住那麼……」
「不方便就算了，不勉強。」
張君毅忽然開口，低下頭握住排檔桿道：「艾老師，明天見。」
艾歧華的胸口猛然縮緊，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如此，他從張君毅的聲音和眼瞳中捕捉到濃濃的失落，心頭一軟搖頭道：「我沒有不方便，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收拾，能等我一下嗎？」
「能。」張君毅幾乎是接在艾歧華的語尾回答，青瞳也一瞬間恢復讓教師背脊發毛的明銳。
──我是不是給自己挖了墳？
艾歧華額頭冒出冷汗，然而說出去的話就和潑出去的水一樣難以收回，只能硬著頭皮返回輔導室，關上電腦收拾好隨身物品，拎著後背包返回校門口。
跑車靠助手席那側的車門早已打開，艾歧華坐上滾有藍邊的真皮座椅，剛在猶豫要不要動手拉車門──要是把門給關壞他恐怕要去賣腎了，掀起的車門就自動闔起，接著便嗅到一股帶有淡淡麝香和木質香的古龍水味。
香水味來自張君毅，他側身替艾歧華拉出並扣上安全帶，拉了拉扣環確認一切牢固，才靠回椅背上踏油門驅動車輛。
換作是其他場合，艾歧華肯定會為美男子貼身繫安全帶臉紅心跳腦內尖叫，但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橫過肩膀和胸膛的安全帶如鐵鍊如堅冰，寒得令全身血液都凍結。
──這是要防止我逃跑嗎？有必要做那麼絕嗎？我不過是……隱瞞了自己的興趣，然後稍微、些微、微微吃過你幾次豆腐啊！
艾歧華在腦中抓頭髮哀號，看著路燈路樹隨跑車前行迅速掠過車窗，忽然有種窗上映的不是街景，是人生走馬燈的錯覺。
走馬燈在艾歧華眼前跑了整整四十分鐘，直到車子拐進巷內，停在懸掛「天孫」二字招牌的青竹圍牆前，他才因腰間安全帶扣環脫離的脆響回神。
解開安全帶的人依舊是張君毅，他不等艾歧華反應過來就轉身下車，繞過車頭拉起助手席的門。
艾歧華兩眼瞪直，愣了足足五秒才意識到對方是在替自己開車門，微微抖著聲音說了句「謝謝」，戰戰兢兢地踏上人行道。
何小蝶隨後下車，三個人一同穿過青竹圍籬中央的雙扇門，踏入以不規則石板為步道，松樹、灌木、石燈籠和水池為飾的庭院。
步道上站著一名手拿燈籠身穿翠色和服的女侍者，她恭敬地向張君毅鞠躬，領著三人踏過彎折的石步道，來到位於庭園中央的垂著竹簾的日式平房。
女侍者掀起簾子，請客人們在踏上木迴廊前脫下鞋子，再將人帶到位於平房右側面對水池的和室，送上菜單和茶水後退出。
艾歧華聽著門扉關上的輕響，翻開黑底金紋的菜單，下一秒臉色立刻變得青灰。
他在進門……不對，是上車那刻就知道這頓飯絕對不會便宜，可是在目睹菜單上的數字時心跳仍漏跳不只一拍。
天孫是一間天婦羅專賣店，店內有四種套餐，最低價的是四千元六品的系套餐，最高價的則是一萬的十八品的天套餐。
──是我半個月還有找的餐飲費啊！
艾歧華的嘴角緩緩抽動，這頓吃下去自己起碼要嗑十天泡麵……不不不，應該先擔心信用卡的額度夠不夠，還好上週沒手滑刷了那件……
叮噹聲打斷艾歧華的思緒，抬頭瞧見張君毅搖晃桌上的下銅鈴，對著應鈴聲開門露臉的女侍，吐出讓自己血液逆流的話語。
「三套『天』，其中一套配酒，兩套無酒精飲料。」
「好……」
「等等等等一下！」
艾歧華伸長手臂攔阻道：「我吃『系』套餐，不用飲料，給我水就夠了！」
「系只有六品。」
「六品就夠了！」
「……你對這間店的菜色不感興趣？」
「沒有這回事，我看菜單就流口水了，只是……」
艾歧華摸著頭裝笑道：「只是我晚上吃不多，所以六品就行了。」
張君毅注視艾歧華的假笑，靜默片刻後起身道：「走了。」
艾歧華眨眼問：「走？要走去哪？」
「去能激起你食慾的餐廳。」
「激起我食慾是……呃！」
艾歧華猛然明瞭對方的意思，視線掠過先前替自己帶路的女侍者──她仍跪在拉門邊，心中浮現愧疚感，揚手急喊道：「我不想吃多是我個人的選擇，不是店家的問題，用不著換！」
「是店家的問題。」
「不是！」
「是。」張君毅繼續往外走，而何小蝶也站起來跟上舅舅的腳步。
艾歧華心頭一顫抖，顧不得禮儀和羞恥一把住張君毅的袖口，半自暴自棄地吶喊：「我不點天套餐不是沒食慾，是沒錢啦！我一個月的薪水加津貼才四萬多，要付房租、吃飯、交通和給媽媽與弟弟妹妹，吃不起一頓一萬二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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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誌《諸神靜止》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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