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出門靠朋友啊……(謎)
《迷失之漠》~第四十七章~
紛亂色塊塞滿了街道,地攤、店家毫無章法的混成一團,討價還價聲熱鬧而混亂。瑟略奇不愧為中央沙漠三大綠洲之一,聚集的人潮及貨物繁多到快溢出洲外,充分昭示此地的繁榮,和缺乏管理的隱憂。
卡西歐站在駕駛座上四處張望,彎曲街巷因為小販更顯狹窄,他試圖找出一條較通順的路,無奈曲折道路早已被遊客、商人佔據,一點縫細也不露。
「子夜!這裡車子沒辦法走,要買什麼自己下去。」
卡西歐以平板的聲音呼喚車中人。按照預定計畫,一行人原應該在附近小綠洲簡單採購後,快速進入南方塔塔沙叢林,再往西迂迴進入巫師城;不過就在他們朝補給地前進時,黑色貴公子突然提出改道要求。
──可以去布魯特子爵的領地一下嗎?我要拿送提米爾的土產。
這就是他們被困在人海中,以及黑髮青年微怒的原因。
子夜撩起車簾往外探,慘白魔族失望的皺皺眉,搖頭道:「這裡沒有提米爾要土產呢~」
卡西歐拍拍略為昏沉的頭,將視線掃過充塞大街的貨品道:「你連逛都沒逛就下結論?這裡可是瑟略奇貨物最齊的地方,假如你要的東西不在,那我也不知道要上哪找了。」
「不過真的沒看到啊!沒有攤子上放人頭……」
卡西歐瞬間脫離暈眩狀態。他驚訝的瞪著魔族伯爵,慎重確認問:「你說的土產是……人頭?」
子夜像是不清楚談論之物的恐怖,嘴角輕揚肯定道:「而且拿到後立刻包在花裡送回斯菲爾。提米爾指名要布魯特子……」
在子夜吐出完整名字前,卡西歐先一步將人撞回車廂中。兩個成年男子落地的聲響雖引起旁人注意,可是也成功掩蓋車廂中的人語。
「爵馬卡亞爾。」子夜望著壓在身上的卡西歐,輕柔說完被打斷的話。
在聽到子夜口中的名字後,卡西歐瞬間鐵青了臉。他起身走到駕駛座上假裝整理韁繩,淡金眼瞳迅速掃過周圍路人,沒有任何人驚訝或注意木車,黑髮青年鬆了一口氣,回到車中面色凝重的道:「別隨便說出那個名字!被聽到會很麻煩!」
香奈可疑惑的看看兩人,她聽不懂卡西歐在說什麼,不過有一點是她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子夜又惹禍了。女軍官板起臉,蹲到慘白伯爵旁嚴肅的問:「你又做了什麼?」
「只是說我要的土產而已啊。」子夜將手掌橫劃過頸部,維持仰躺姿勢回答:「我答應提米爾要帶馬卡亞爾的人頭回去。」
「人!?」
卡西歐用力按住香奈可的嘴。他疲憊的點頭回應對方驚愕,輕輕放開手將目光放到地上伯爵,低聲問:「提米爾為什麼要布魯特子爵的人頭?他哪裡礙到斯菲爾了嗎?」
子夜以手指輕點臉頰回想,過了好一會才答道:「好像是……妨礙到提米爾做生意了。」
「為了生意殺人?」香奈可不認同的提高音量,大力搖頭道:「這種事我堅決反對!」
虹電認同的點頭,一人一龍以相同目光注視子夜。面對同伴無言反對,負責說服的卻不是當事人,黑髮青年扶著輕微陣痛的頭,無奈的解釋道:「雖然是很卑鄙的手段,暗殺的確是商業競爭時會出現的狀況,更別提對象是好戰的魔族。」
「可是!」
香奈可的抗議淹沒在晃動中。木車被馬兒從側面撞上,廂中人在毫無防備下承受撞擊,站立的卡西歐、香奈可雖及時扶著牆壁,但能不免向前踏了幾步。
大幅度晃動讓人有翻車的錯覺,木車廂花了一段時間才恢復平穩,而在卡西歐探出布簾查看發生何事前,尖銳妖艷的女聲先行傳來。
「對不起啊!奴家趕著上子爵大人那兒,沒傷著大爺吧?」
簡陋馬車上的濃妝女子邊道歉邊偷瞄駕駛。卡西歐揮揮手表示無事,從輕飄眼神中,他輕易推測出對方職業。黑髮青年換上浪蕩表情,湊近女子問:「大姐這麼匆匆忙忙是要做什麼大買賣嗎?」
「唉喲!哪是大買賣,只是掙點錢討生活罷了。」煙花女子注意到陌生人射向車廂的視線,連忙嬌笑著推開卡西歐道:「不行不行!這些姑娘是要獻給子爵大人的,在大人挑定前若是有損傷,奴家可承受不起啊!」
「那就沒辦法了……這樣貌美如花的女孩,應該會全部被選上吧?大姐真有眼光。話說回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如千嬌百媚的老闆娘呢!」
一聽到恭維的話,老鴇不經笑開了眼,她攬著卡西歐的手被開始細說諸如開店地點、價格和八卦等閒事。黑髮青年仔細傾聽女子說話,他臉上的迷人微笑使另一車的同伴臉色發青,尤其是香奈可。
「每次我看到卡西歐向女人套情報時……」香奈可透過車簾縫隙窺探女子,翠眼中混合著安心和憂愁,緩慢低聲的道:「就很慶幸他沒有愛情神經這件事。」
站在女軍官背後的大人、小孩默默點頭。在三人的眼中,老鴇仍自以為釣到肥羊般的制聒噪不止,香奈可滿胸酸意的轉開眼睛,也因此和簡陋車廂中的人對上眼。數張被艷麗彩妝覆蓋的臉無言注視前方,少女們如人偶搬靜坐車中,接受且順從的模樣使香奈可一陣心痛。
※※※※
「咦!為什麼!」
從二樓傳來的喊聲驚動飲酒客人,旅店大廳中的男女紛紛抬頭望向通往二樓的階梯。發出聲響的房間在視線之外,客人們放下陶杯彼此交頭接耳,他們好奇的猜測上面發生的事,接著又因找不出答案而改變話題,只剩下肥胖老闆仍擔憂的關注頂上房客動向。
相較於一樓熱鬧快活的氣氛,二樓客房雖不至沉默,但空氣中卻流露著濃濃緊張。虹電整個身體貼在石灰牆上,紅色貓眼驚恐的向前瞪,他僵硬的搖動頭顱,試圖將剛剛聽到的話丟出腦中。
「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無理,但你是最適合的人選了。」卡西歐靠站在牆上,他扶著越見沉重的頭,以平穩的聲音說明道:「若要接近布魯特子爵,今晚參加的晚選──先前遇見的老鴇說那是挑陪侍姑娘的地方──是個絕佳機會,只要我們其中一個能進入子爵臥房,子夜就能輕易混入,乾淨俐落的解決目標。」
「但是……要我幫那個魔……幫子夜殺人?」
虹電將臉轉向香奈可求救。女軍官愧疚的回視白龍,自己原也不贊成幫子夜動手,但在見到那一整車獻給子爵的少女後,她無法原諒作出此事的魔族,而在那之後,與卡西歐的私下對話更是令香奈可動搖。
──子夜冒著斯菲爾可能被攻擊的危險,站在我們這邊。
香奈可比任何人清楚巫師城攻擊的恐怖,所以也沒辦法阻止這次行動。
「可是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公龍啊!」虹電用力的指著自己,並且為了讓同伴完前明瞭而再三強調道:「無論是體格、臉還是聲音,我都不可能成功扮成女人啊!」
虹電百般不願的模樣清楚映入香奈可眼中,女軍官緊握住拳頭,向前踏了一步大聲道:「讓我去吧!我對自己的臉和身材可是很有自信喔!」
此話一出,立刻在房內掀起波瀾。當事人虹電瞪大眼回看騎士;小落則停下吃麵包的動作,轉動圓椅子注視香奈可;而躺在床上的子夜也撐起身體,微微滑下墨鏡,頗感興趣的瞇眼凝視同伴。
但這些奇怪目光都比不上卡西歐。黑髮青年明顯不同意的表情激起香奈可的怒火,女軍官雙手叉腰,挑眉沉聲道:「怎麼了?嫌我不夠漂亮嗎?」
「香奈可怎麼會不夠漂亮呢!」子夜晃動著垂在床邊的腳,掛起過度甜膩的笑容道:「只是稍微缺乏讓人想疼愛的氣質罷了。」
「讓人想疼愛的氣質?那是什麼?」
香奈可疑惑的問,她將眼神轉向虹電和卡西歐,不過在兩者回答前,桌邊孩童簡潔有力的答道:「嫵媚。」
「我不嫵媚?」香奈可皺起眉,朝卡西歐確認問:「我真的是這樣嗎?」
卡西歐微微嘆了口氣,無奈的點頭說出殘忍事實:「你的臉蛋和身材都絕對是美人,但個性就……香奈可,你太陽光健康了,一般好色之徒不會喜歡這一型。」
「那電電就會嫵媚嗎?他是男人耶!而且說實在話,我覺得你和子夜任何一個都比電電適合扮女人!」
香奈可的論調獲得白龍大力贊同。被點名的卡西歐臉上閃過一絲鐵青,他迅速壓下想反駁的衝動,撞撞子夜的肩膀沉聲道:「把龍變身的事再說一遍。」
「好~大家請看這邊。」子夜舉起單手,以學生向老師報告的口吻報告:「龍在化身成別的生物時,並不受本身性別限制。也就是說人型的電電可以是俊郎君,也可以是美少女喔!」
「咦!真的嗎?」
香奈可轉頭看虹電。白龍表情複雜的點點下巴,不過也隨即搖頭補充道:「但是我不會啊!那種高段的變身技巧我沒學過!」
卡西歐絲毫不感動搖,他極其自然的將手比向慘白伯爵,冷靜的道:「子夜說他可以教你。」
虹電陷入更大的混亂中,一雙貓眼直瞪著優雅起身的子夜,大力甩頭問:「子夜?他不是魔族嗎?」
「是啊!人家是貨真價實的魔族喲。」
子夜走近白龍。在龍逃開前,貴公子纖細的手先行扣住虹電肩膀,他微微靠向對方,輕聲細語道:「這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喔……」
虹電雖本能的想逃開,可是仍被子夜的話勾動,低聲追問道:「表現?」
「女孩子喜歡漂亮的東西,其中也包括漂亮的人。」子夜漸漸放輕話語:「可以證明能力又能引起香奈可注意,你不覺得這是個表現自己的好機會嗎?」
「這……」
虹電猶豫了起來。他彷彿隱約瞧見香奈可讚許的目光,但也同時看到自己不堪入目的女裝扮像。白龍用力甩掉腦中影像,重新張起嚴肅面容拒絕慘白伯爵。
不過這張臉隨即被打碎。小落不知何時竄入兩人之間,仰起小臉面無表情的道:「大加分,香奈可。」
「什麼意思?」
「達成任務的話會被香奈可加很多分。」子夜加重了扣在虹電肩膀上的力道,詭異白瞳微張,以輕柔卻隱含壓迫桿的聲音道:「還是說你要讓自己的騎士去賣笑?好男人是不會抓別人當盾牌的喲~」
虹電被子夜的低語重擊,他咬緊牙齒,轉身對靜靜觀看三人交談的卡西歐道:「只要扮成女人就行了嗎?」
卡西歐點頭,進一步說道:「至於要如何被子爵選上,我會想辦法。」
「電電,你肯去啦?」
香奈可吃驚的看著虹電。白龍正經嚴肅回視騎士,無言的肯定對方問題,他下定決心的盯著眼前魔族道:「請告訴我變身的方法。」
「好好好~」子夜摘下墨鏡,一把拉近和虹電間的距離。在白眼和貓瞳對上的同時,慘白伯爵的意念粗暴插入白龍腦中,修正靈力的方法、改變肌理的法則……種種陌生知識快速充塞每一個細胞,並在龍兒意識到前,他的身體便自行依據這些規則運作。
虹電的視線高度瞬間降低,他慌張的擺動頭顱,細柔藍髮也隨之搖晃。
「這個……」化為女型的白龍清楚鑲在香奈可眼中。她呆愣的注視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僵硬而緩慢的舉手放上對方肩膀,大力抱住虹電道:「好可愛啊!」
「咦?可愛?」虹電想找面鏡子照照自己,不過又受制於香奈可而無法動彈。
子夜靠向卡西歐,黑色貴公子滿意的觀看成果,傾身貼著黑髮青年的耳道:「看起來很好呢!」
「的確。」卡西歐簡短回答。黑髮青年的心思早已飄離房間,專注於要如何包裝和行銷龍兒。
※※※※
黃色帳棚在夜空下透出光芒,也映出其中紛雜人影。
老鴇和人蛇們忙碌的在鐵架後台間移動,仔細確認旗下姑娘是否打扮妥當、新買的衣裳有如皺折,深怕一個不小缺點,便會使到口錢財溜走。為了討布魯特子爵馬卡亞爾的歡心,這群人無所不用其極。
晚選會場充滿女子的香水味,瑟略奇之主享受的閉起綠眼將空氣吸入胸中,一頭刻意燙捲的黑髮也因主人的興奮微微顫抖。不過太過甜膩的氣息幾乎麻痺了身邊保鑣的嗅覺,站在軟墊旁的他們不時扇風或深呼吸,或者趁主子不注意時掀起帳棚角透透氣。
「下一位是由表先生所推薦的姑娘!雪莉露亞‧孟迦!」
鐵台下的樂隊奏起輕快樂曲,隨著主持人大聲吶喊介紹。馬卡亞爾將墊子上的身體轉回正面,等待姑娘從紅簾子中走出。今晚的狀況絕佳,只要出現能讓他驚艷的商品……
紅簾過了一會才拉開,藍髮少女低著頭,在推薦人帶領下走到舞台中央,垂在她面前的髮絲遮蔽了五官,白色洋裝也不如先前幾位暴露性感。可是這樣生澀的姑娘卻勾起子爵的興趣,馬卡亞爾支頭探向鐵台,好奇的想像對方面容。
「尊貴的子爵大人,請看看小的特地為您尋來的百合花!」
推薦人的比喻迅速引起共鳴。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少女正如風中白花清新脫俗,而當她不安的抬起頭時,這種感覺更是傳入每個人心中。
清澈紅眼、半垂尖耳和細緻的五官,少女如潔白百合般,任何多餘的色彩都會破壞她的可愛,如此渾然天成的美讓晚選會場陷入寂靜。
「如個位所見,我的百合還是含苞待放的花兒,這點從……」
黑髮推薦人突然將手伸向薄薄裙襬,少女在布料和人手接觸前大動作跳開。含淚紅眼配上跳躍,台上姑娘外表像純潔的白花,動作則像惹人憐愛的兔子。
「可愛、美麗!」推薦人唱頌著台上商品的優點,同時冷不妨朝少女背後一推。女子重心不穩的往前倒,她雖然及時扶著地板,但再剛剛那一瞬間,輕薄白裙已隨動作飛起,引起台下一陣倒吸空氣聲。
推薦人毫不遲疑的將雙手揮向前,正對因跌倒而纖腿半露的姑娘道:「濃艷的花朵的確誘人,但由自己的手使純潔轉為淫蕩更有一番趣味啊!」
「淫蕩!?」
少女的訝異淹沒在子爵帶起的鼓掌聲中。馬卡亞爾頂著一頭長捲髮使勁拍手,他目不轉睛的離開軟墊走向舞台,綠眼中燃起火焰,將自身慾望赤裸裸射往藍髮少女。
少女為對方慾望所驚,但仍沒轉開自己的眼睛。子爵讚許的揚起嘴角,意示屬下扶起美麗姑娘,並且藉此機會近距離細看女子。
出塵到不似凡人的五官接著纖細脖子,其下是小巧圓潤的胸部、越看越想擁抱的窄腰,最後則是修長白皙的腿。布魯特子爵清楚感覺喉中口水增加,凝視少女的眼神於是更加猛烈。
「這一個,立刻送到我房中。」
馬卡亞爾低沉的話語使推薦人鬆了一口氣,戴著渾濁厚眼鏡的男人高興接下賞金,並且朝子爵反覆鞠躬致謝,低頭倒退回紅簾裡。
當推薦人經過少女身側時,鏡片下的金瞳沉穩的望了〝她〞一眼,美麗姑娘也以堅強目光回應,兩者細微的交流沒被任何人發覺。
※※※※
在離開晚選會場後,卡西歐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黑髮青年的額頭爬滿汗珠,眼框也不正常發燙,他扶著由微痛轉成劇痛的頭顱,想藉由晚風吹息降低溫度,可惜卻只有讓意識漸漸飄離身體的作用。
卡西歐撐著地攤柱子站起來,在他搖搖擺擺走回旅館時,子夜甜滑的輕語忽然從頭頂傳來。
「卡西歐,呼吸聽起來很亂喔!要老公來接你嗎?」
玩笑話意外使卡西歐暫時脫離昏眩,他抓住原是金絲的黑髮,警告道:「子夜,我已經出會場了,立刻滾出我的頭髮。」
被黑影覆蓋的金髮立即傳出哀嚎:「哎呀~卡西歐你飛鳥盡良弓藏!拋棄我這個好用的染髮劑!」
「別在我頭上吼!」卡西歐拍拍沉重的額頭,子夜的出聲使他想起了一件,連忙嚴肅的問:「小落有看剛剛的事嗎?」
「沒有,因為卡西歐有說:『別讓小落學壞』。偷窺的只有我和香奈可而已喔!」
卡西歐因為回答而安下心,沒想到精神上的鬆懈卻令肉體瞬間失力,他連忙抓住路旁棚架,稍作休息後才繼續向前走。
「真的不要我接嗎?」
聲音近的快貼上耳膜,卡西歐反射性的瞪向黑髮,壓著太陽穴搖頭道:「沒別的事的話就快回去!你還要注意虹電吧?別誤了出來的時間!」
「別的事情呀……啊!香奈可要我對你說:『剛剛太欺負電電了啦!』就這樣,我回去了,路上小心。」
黑色薄膜一片片脫離金髮掉落。卡西歐看著黑膜沒入布棚陰影中,他仰頭吸入涼爽空氣,在稍微排去酸熱感後,撐起身體穿過寧靜街道。
《迷失之漠》~第四十七章~
紛亂色塊塞滿了街道,地攤、店家毫無章法的混成一團,討價還價聲熱鬧而混亂。瑟略奇不愧為中央沙漠三大綠洲之一,聚集的人潮及貨物繁多到快溢出洲外,充分昭示此地的繁榮,和缺乏管理的隱憂。
卡西歐站在駕駛座上四處張望,彎曲街巷因為小販更顯狹窄,他試圖找出一條較通順的路,無奈曲折道路早已被遊客、商人佔據,一點縫細也不露。
「子夜!這裡車子沒辦法走,要買什麼自己下去。」
卡西歐以平板的聲音呼喚車中人。按照預定計畫,一行人原應該在附近小綠洲簡單採購後,快速進入南方塔塔沙叢林,再往西迂迴進入巫師城;不過就在他們朝補給地前進時,黑色貴公子突然提出改道要求。
──可以去布魯特子爵的領地一下嗎?我要拿送提米爾的土產。
這就是他們被困在人海中,以及黑髮青年微怒的原因。
子夜撩起車簾往外探,慘白魔族失望的皺皺眉,搖頭道:「這裡沒有提米爾要土產呢~」
卡西歐拍拍略為昏沉的頭,將視線掃過充塞大街的貨品道:「你連逛都沒逛就下結論?這裡可是瑟略奇貨物最齊的地方,假如你要的東西不在,那我也不知道要上哪找了。」
「不過真的沒看到啊!沒有攤子上放人頭……」
卡西歐瞬間脫離暈眩狀態。他驚訝的瞪著魔族伯爵,慎重確認問:「你說的土產是……人頭?」
子夜像是不清楚談論之物的恐怖,嘴角輕揚肯定道:「而且拿到後立刻包在花裡送回斯菲爾。提米爾指名要布魯特子……」
在子夜吐出完整名字前,卡西歐先一步將人撞回車廂中。兩個成年男子落地的聲響雖引起旁人注意,可是也成功掩蓋車廂中的人語。
「爵馬卡亞爾。」子夜望著壓在身上的卡西歐,輕柔說完被打斷的話。
在聽到子夜口中的名字後,卡西歐瞬間鐵青了臉。他起身走到駕駛座上假裝整理韁繩,淡金眼瞳迅速掃過周圍路人,沒有任何人驚訝或注意木車,黑髮青年鬆了一口氣,回到車中面色凝重的道:「別隨便說出那個名字!被聽到會很麻煩!」
香奈可疑惑的看看兩人,她聽不懂卡西歐在說什麼,不過有一點是她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子夜又惹禍了。女軍官板起臉,蹲到慘白伯爵旁嚴肅的問:「你又做了什麼?」
「只是說我要的土產而已啊。」子夜將手掌橫劃過頸部,維持仰躺姿勢回答:「我答應提米爾要帶馬卡亞爾的人頭回去。」
「人!?」
卡西歐用力按住香奈可的嘴。他疲憊的點頭回應對方驚愕,輕輕放開手將目光放到地上伯爵,低聲問:「提米爾為什麼要布魯特子爵的人頭?他哪裡礙到斯菲爾了嗎?」
子夜以手指輕點臉頰回想,過了好一會才答道:「好像是……妨礙到提米爾做生意了。」
「為了生意殺人?」香奈可不認同的提高音量,大力搖頭道:「這種事我堅決反對!」
虹電認同的點頭,一人一龍以相同目光注視子夜。面對同伴無言反對,負責說服的卻不是當事人,黑髮青年扶著輕微陣痛的頭,無奈的解釋道:「雖然是很卑鄙的手段,暗殺的確是商業競爭時會出現的狀況,更別提對象是好戰的魔族。」
「可是!」
香奈可的抗議淹沒在晃動中。木車被馬兒從側面撞上,廂中人在毫無防備下承受撞擊,站立的卡西歐、香奈可雖及時扶著牆壁,但能不免向前踏了幾步。
大幅度晃動讓人有翻車的錯覺,木車廂花了一段時間才恢復平穩,而在卡西歐探出布簾查看發生何事前,尖銳妖艷的女聲先行傳來。
「對不起啊!奴家趕著上子爵大人那兒,沒傷著大爺吧?」
簡陋馬車上的濃妝女子邊道歉邊偷瞄駕駛。卡西歐揮揮手表示無事,從輕飄眼神中,他輕易推測出對方職業。黑髮青年換上浪蕩表情,湊近女子問:「大姐這麼匆匆忙忙是要做什麼大買賣嗎?」
「唉喲!哪是大買賣,只是掙點錢討生活罷了。」煙花女子注意到陌生人射向車廂的視線,連忙嬌笑著推開卡西歐道:「不行不行!這些姑娘是要獻給子爵大人的,在大人挑定前若是有損傷,奴家可承受不起啊!」
「那就沒辦法了……這樣貌美如花的女孩,應該會全部被選上吧?大姐真有眼光。話說回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如千嬌百媚的老闆娘呢!」
一聽到恭維的話,老鴇不經笑開了眼,她攬著卡西歐的手被開始細說諸如開店地點、價格和八卦等閒事。黑髮青年仔細傾聽女子說話,他臉上的迷人微笑使另一車的同伴臉色發青,尤其是香奈可。
「每次我看到卡西歐向女人套情報時……」香奈可透過車簾縫隙窺探女子,翠眼中混合著安心和憂愁,緩慢低聲的道:「就很慶幸他沒有愛情神經這件事。」
站在女軍官背後的大人、小孩默默點頭。在三人的眼中,老鴇仍自以為釣到肥羊般的制聒噪不止,香奈可滿胸酸意的轉開眼睛,也因此和簡陋車廂中的人對上眼。數張被艷麗彩妝覆蓋的臉無言注視前方,少女們如人偶搬靜坐車中,接受且順從的模樣使香奈可一陣心痛。
※※※※
「咦!為什麼!」
從二樓傳來的喊聲驚動飲酒客人,旅店大廳中的男女紛紛抬頭望向通往二樓的階梯。發出聲響的房間在視線之外,客人們放下陶杯彼此交頭接耳,他們好奇的猜測上面發生的事,接著又因找不出答案而改變話題,只剩下肥胖老闆仍擔憂的關注頂上房客動向。
相較於一樓熱鬧快活的氣氛,二樓客房雖不至沉默,但空氣中卻流露著濃濃緊張。虹電整個身體貼在石灰牆上,紅色貓眼驚恐的向前瞪,他僵硬的搖動頭顱,試圖將剛剛聽到的話丟出腦中。
「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無理,但你是最適合的人選了。」卡西歐靠站在牆上,他扶著越見沉重的頭,以平穩的聲音說明道:「若要接近布魯特子爵,今晚參加的晚選──先前遇見的老鴇說那是挑陪侍姑娘的地方──是個絕佳機會,只要我們其中一個能進入子爵臥房,子夜就能輕易混入,乾淨俐落的解決目標。」
「但是……要我幫那個魔……幫子夜殺人?」
虹電將臉轉向香奈可求救。女軍官愧疚的回視白龍,自己原也不贊成幫子夜動手,但在見到那一整車獻給子爵的少女後,她無法原諒作出此事的魔族,而在那之後,與卡西歐的私下對話更是令香奈可動搖。
──子夜冒著斯菲爾可能被攻擊的危險,站在我們這邊。
香奈可比任何人清楚巫師城攻擊的恐怖,所以也沒辦法阻止這次行動。
「可是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公龍啊!」虹電用力的指著自己,並且為了讓同伴完前明瞭而再三強調道:「無論是體格、臉還是聲音,我都不可能成功扮成女人啊!」
虹電百般不願的模樣清楚映入香奈可眼中,女軍官緊握住拳頭,向前踏了一步大聲道:「讓我去吧!我對自己的臉和身材可是很有自信喔!」
此話一出,立刻在房內掀起波瀾。當事人虹電瞪大眼回看騎士;小落則停下吃麵包的動作,轉動圓椅子注視香奈可;而躺在床上的子夜也撐起身體,微微滑下墨鏡,頗感興趣的瞇眼凝視同伴。
但這些奇怪目光都比不上卡西歐。黑髮青年明顯不同意的表情激起香奈可的怒火,女軍官雙手叉腰,挑眉沉聲道:「怎麼了?嫌我不夠漂亮嗎?」
「香奈可怎麼會不夠漂亮呢!」子夜晃動著垂在床邊的腳,掛起過度甜膩的笑容道:「只是稍微缺乏讓人想疼愛的氣質罷了。」
「讓人想疼愛的氣質?那是什麼?」
香奈可疑惑的問,她將眼神轉向虹電和卡西歐,不過在兩者回答前,桌邊孩童簡潔有力的答道:「嫵媚。」
「我不嫵媚?」香奈可皺起眉,朝卡西歐確認問:「我真的是這樣嗎?」
卡西歐微微嘆了口氣,無奈的點頭說出殘忍事實:「你的臉蛋和身材都絕對是美人,但個性就……香奈可,你太陽光健康了,一般好色之徒不會喜歡這一型。」
「那電電就會嫵媚嗎?他是男人耶!而且說實在話,我覺得你和子夜任何一個都比電電適合扮女人!」
香奈可的論調獲得白龍大力贊同。被點名的卡西歐臉上閃過一絲鐵青,他迅速壓下想反駁的衝動,撞撞子夜的肩膀沉聲道:「把龍變身的事再說一遍。」
「好~大家請看這邊。」子夜舉起單手,以學生向老師報告的口吻報告:「龍在化身成別的生物時,並不受本身性別限制。也就是說人型的電電可以是俊郎君,也可以是美少女喔!」
「咦!真的嗎?」
香奈可轉頭看虹電。白龍表情複雜的點點下巴,不過也隨即搖頭補充道:「但是我不會啊!那種高段的變身技巧我沒學過!」
卡西歐絲毫不感動搖,他極其自然的將手比向慘白伯爵,冷靜的道:「子夜說他可以教你。」
虹電陷入更大的混亂中,一雙貓眼直瞪著優雅起身的子夜,大力甩頭問:「子夜?他不是魔族嗎?」
「是啊!人家是貨真價實的魔族喲。」
子夜走近白龍。在龍逃開前,貴公子纖細的手先行扣住虹電肩膀,他微微靠向對方,輕聲細語道:「這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喔……」
虹電雖本能的想逃開,可是仍被子夜的話勾動,低聲追問道:「表現?」
「女孩子喜歡漂亮的東西,其中也包括漂亮的人。」子夜漸漸放輕話語:「可以證明能力又能引起香奈可注意,你不覺得這是個表現自己的好機會嗎?」
「這……」
虹電猶豫了起來。他彷彿隱約瞧見香奈可讚許的目光,但也同時看到自己不堪入目的女裝扮像。白龍用力甩掉腦中影像,重新張起嚴肅面容拒絕慘白伯爵。
不過這張臉隨即被打碎。小落不知何時竄入兩人之間,仰起小臉面無表情的道:「大加分,香奈可。」
「什麼意思?」
「達成任務的話會被香奈可加很多分。」子夜加重了扣在虹電肩膀上的力道,詭異白瞳微張,以輕柔卻隱含壓迫桿的聲音道:「還是說你要讓自己的騎士去賣笑?好男人是不會抓別人當盾牌的喲~」
虹電被子夜的低語重擊,他咬緊牙齒,轉身對靜靜觀看三人交談的卡西歐道:「只要扮成女人就行了嗎?」
卡西歐點頭,進一步說道:「至於要如何被子爵選上,我會想辦法。」
「電電,你肯去啦?」
香奈可吃驚的看著虹電。白龍正經嚴肅回視騎士,無言的肯定對方問題,他下定決心的盯著眼前魔族道:「請告訴我變身的方法。」
「好好好~」子夜摘下墨鏡,一把拉近和虹電間的距離。在白眼和貓瞳對上的同時,慘白伯爵的意念粗暴插入白龍腦中,修正靈力的方法、改變肌理的法則……種種陌生知識快速充塞每一個細胞,並在龍兒意識到前,他的身體便自行依據這些規則運作。
虹電的視線高度瞬間降低,他慌張的擺動頭顱,細柔藍髮也隨之搖晃。
「這個……」化為女型的白龍清楚鑲在香奈可眼中。她呆愣的注視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僵硬而緩慢的舉手放上對方肩膀,大力抱住虹電道:「好可愛啊!」
「咦?可愛?」虹電想找面鏡子照照自己,不過又受制於香奈可而無法動彈。
子夜靠向卡西歐,黑色貴公子滿意的觀看成果,傾身貼著黑髮青年的耳道:「看起來很好呢!」
「的確。」卡西歐簡短回答。黑髮青年的心思早已飄離房間,專注於要如何包裝和行銷龍兒。
※※※※
黃色帳棚在夜空下透出光芒,也映出其中紛雜人影。
老鴇和人蛇們忙碌的在鐵架後台間移動,仔細確認旗下姑娘是否打扮妥當、新買的衣裳有如皺折,深怕一個不小缺點,便會使到口錢財溜走。為了討布魯特子爵馬卡亞爾的歡心,這群人無所不用其極。
晚選會場充滿女子的香水味,瑟略奇之主享受的閉起綠眼將空氣吸入胸中,一頭刻意燙捲的黑髮也因主人的興奮微微顫抖。不過太過甜膩的氣息幾乎麻痺了身邊保鑣的嗅覺,站在軟墊旁的他們不時扇風或深呼吸,或者趁主子不注意時掀起帳棚角透透氣。
「下一位是由表先生所推薦的姑娘!雪莉露亞‧孟迦!」
鐵台下的樂隊奏起輕快樂曲,隨著主持人大聲吶喊介紹。馬卡亞爾將墊子上的身體轉回正面,等待姑娘從紅簾子中走出。今晚的狀況絕佳,只要出現能讓他驚艷的商品……
紅簾過了一會才拉開,藍髮少女低著頭,在推薦人帶領下走到舞台中央,垂在她面前的髮絲遮蔽了五官,白色洋裝也不如先前幾位暴露性感。可是這樣生澀的姑娘卻勾起子爵的興趣,馬卡亞爾支頭探向鐵台,好奇的想像對方面容。
「尊貴的子爵大人,請看看小的特地為您尋來的百合花!」
推薦人的比喻迅速引起共鳴。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少女正如風中白花清新脫俗,而當她不安的抬起頭時,這種感覺更是傳入每個人心中。
清澈紅眼、半垂尖耳和細緻的五官,少女如潔白百合般,任何多餘的色彩都會破壞她的可愛,如此渾然天成的美讓晚選會場陷入寂靜。
「如個位所見,我的百合還是含苞待放的花兒,這點從……」
黑髮推薦人突然將手伸向薄薄裙襬,少女在布料和人手接觸前大動作跳開。含淚紅眼配上跳躍,台上姑娘外表像純潔的白花,動作則像惹人憐愛的兔子。
「可愛、美麗!」推薦人唱頌著台上商品的優點,同時冷不妨朝少女背後一推。女子重心不穩的往前倒,她雖然及時扶著地板,但再剛剛那一瞬間,輕薄白裙已隨動作飛起,引起台下一陣倒吸空氣聲。
推薦人毫不遲疑的將雙手揮向前,正對因跌倒而纖腿半露的姑娘道:「濃艷的花朵的確誘人,但由自己的手使純潔轉為淫蕩更有一番趣味啊!」
「淫蕩!?」
少女的訝異淹沒在子爵帶起的鼓掌聲中。馬卡亞爾頂著一頭長捲髮使勁拍手,他目不轉睛的離開軟墊走向舞台,綠眼中燃起火焰,將自身慾望赤裸裸射往藍髮少女。
少女為對方慾望所驚,但仍沒轉開自己的眼睛。子爵讚許的揚起嘴角,意示屬下扶起美麗姑娘,並且藉此機會近距離細看女子。
出塵到不似凡人的五官接著纖細脖子,其下是小巧圓潤的胸部、越看越想擁抱的窄腰,最後則是修長白皙的腿。布魯特子爵清楚感覺喉中口水增加,凝視少女的眼神於是更加猛烈。
「這一個,立刻送到我房中。」
馬卡亞爾低沉的話語使推薦人鬆了一口氣,戴著渾濁厚眼鏡的男人高興接下賞金,並且朝子爵反覆鞠躬致謝,低頭倒退回紅簾裡。
當推薦人經過少女身側時,鏡片下的金瞳沉穩的望了〝她〞一眼,美麗姑娘也以堅強目光回應,兩者細微的交流沒被任何人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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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晚選會場後,卡西歐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黑髮青年的額頭爬滿汗珠,眼框也不正常發燙,他扶著由微痛轉成劇痛的頭顱,想藉由晚風吹息降低溫度,可惜卻只有讓意識漸漸飄離身體的作用。
卡西歐撐著地攤柱子站起來,在他搖搖擺擺走回旅館時,子夜甜滑的輕語忽然從頭頂傳來。
「卡西歐,呼吸聽起來很亂喔!要老公來接你嗎?」
玩笑話意外使卡西歐暫時脫離昏眩,他抓住原是金絲的黑髮,警告道:「子夜,我已經出會場了,立刻滾出我的頭髮。」
被黑影覆蓋的金髮立即傳出哀嚎:「哎呀~卡西歐你飛鳥盡良弓藏!拋棄我這個好用的染髮劑!」
「別在我頭上吼!」卡西歐拍拍沉重的額頭,子夜的出聲使他想起了一件,連忙嚴肅的問:「小落有看剛剛的事嗎?」
「沒有,因為卡西歐有說:『別讓小落學壞』。偷窺的只有我和香奈可而已喔!」
卡西歐因為回答而安下心,沒想到精神上的鬆懈卻令肉體瞬間失力,他連忙抓住路旁棚架,稍作休息後才繼續向前走。
「真的不要我接嗎?」
聲音近的快貼上耳膜,卡西歐反射性的瞪向黑髮,壓著太陽穴搖頭道:「沒別的事的話就快回去!你還要注意虹電吧?別誤了出來的時間!」
「別的事情呀……啊!香奈可要我對你說:『剛剛太欺負電電了啦!』就這樣,我回去了,路上小心。」
黑色薄膜一片片脫離金髮掉落。卡西歐看著黑膜沒入布棚陰影中,他仰頭吸入涼爽空氣,在稍微排去酸熱感後,撐起身體穿過寧靜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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