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咪喵喵喵

布魯斯閉著眼，仰頭擺出最放鬆的姿勢，陷在柔軟、可以塞進一個半人的電腦椅中，無視簡報投影、董事、經理們的目光，只有喉頭輕微的振動著。

──連線啟動，登入碼：３９６Ｃ，代號Ｂ。

「根據前一季的財報，我們可以看到景氣……」

──密碼正確，聲紋比對正確，登入成功，歡迎使用微音通訊系統。

「因此，我認為這是擴張的最後時……」

──側錄模式啟動。十二月二十六號下午兩點二十六分十七秒，第十二次微音通訊器測試，測試人蝙蝠俠，測試開始。要求系統複誦。

「以低價獲得生產線，然後……」

──系統複誦：十二月七號下午兩點二十六分十七秒，第十二次心音通訊器測試，測試人Ｂ，蝙蝠俠，測試開始。

「……您認為這個提案如何？偉恩先生。」

布魯斯睜開眼，瞧見整個會議室中的人都在盯著自己，他相當沒形象的打一個大哈欠，挪動身體頗不耐煩的道：「我不喜歡麻煩的事，偉恩企業現有的子公司已經多到我記不住了。問生產線的老闆有沒有興趣讓我們當股東。」

「偉恩先生，我認為完全收購才……」

「馬克斯先生。」

福克斯插話道：「雖然時局有好轉，但尚未穩定，我認為應該穩健前進。這件事就這樣定下吧。」

發言的經理坐下，布魯斯也閉上眼，正要繼續測試時，某個又急又快的聲音從耳垂上的黑晶耳環闖進耳中。

──呦蝙蝠，你現在在做什麼？

布魯斯停了片刻，轉過身背對在爭論中的董事們，摸著那貼在喉頭的膚色晶片，輕輕鼓動喉結──沃利，我以為今天的測試員是綠燈。

──我們交換了，我們一致認為你需要有活力的對象。

布魯斯稍稍扯動嘴角，不需要問就能猜到〝我們〞是指誰。那些過度熱心的傢伙……

──蝙蝠，我們知道你和大超一直是最佳搭檔，互相配合那麼久，其中一人離……

──這裡是Ｂ，測試結束，系統登出。

布魯斯拔掉喉嚨上的晶片，假借換姿勢收入暗袋中，從假寐轉成真寐。

他不需要別人提醒已經知道的事。

※※※※

當布魯斯一覺起來時，太陽已經下山了。

他掀開肩膀上的毛毯──多半是福克斯叫人蓋上去的，抖一抖略顯僵硬的關節，抹掉臉上的紅印，但帶著稍稍凌亂的頭髮離開會議室。

偉恩大樓內的僱員早就習慣老闆的模樣，不是毫不驚訝的點頭打招呼，就是又不小心被俊美上司凌亂、漫不經心的模樣電到。

而布魯斯對兩種反應都沒興趣，向電腦程式一樣本能的反應，前者忽視，後者如果是美女就丟幾個微笑了事。

終於，布魯斯走到大門口，看見一台白色勞斯萊斯停在那兒，還有一人站在敞開的後車門等著。

布魯斯的腳步停滯，接著又忽然加快，以不耐煩至極的表情與姿態進入車內。

等待的人關上車門，轉過身坐上駕駛座，白色的後腦杓面對布魯斯。

那人一面踩油門一面溫和的打招呼：「晚安，布魯斯少爺，您看起來精神不錯。」

布魯斯把頭轉向窗外道：「我沒叫你來接我。」

「的確，我沒接到電話。晚餐吃鴨子好嗎？橙汁烤鴨，搭配去年產的紅酒，還有」

「我說過，我叫你，你才過來。」

「我記得，但是阿福先生在介紹這個工作時，交代我：『必須提供布魯斯少爺所需的一切協助。』我認為您有必要為了夜晚的派對保留體力。」

布魯斯把視線放回車內，透過後照鏡和駕駛四目相對，冰藍色的眼睛對上同樣冰藍的眼瞳。

鏡子內的那雙眼瞇了瞇，露出一絲幾乎可說是愉悅的神態，在等紅燈時轉過來，用被四分之一寶石面具框住的那隻眼珠望著布魯斯道：「請忍耐，兩個月後您的管家就回來了。」

布魯斯沉默，直視那隻帶笑的藍眼道：「梅吉森，是一個月又二十四天。」

※※※※

和梅吉森的孽緣要從三個禮拜前，布魯斯正在幫同事的婚禮做最後確認時說起。

那天沒什麼特別的事，除了阿福去醫院看健康檢查報告，花了比預定久的時間，導致晚餐延後外，和前一天、前前一天相比，毫無變化。

布魯斯雙手抱胸審視著滿桌子的教堂照片、物品清單，聽見背後傳來老管家規律、足以昭示存在又不過於吵鬧的腳步聲。

隨後，他聽見阿福的聲音。

「布魯斯少爺，方便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布魯斯轉動椅子面對阿福，注意到老管家的臉色有點蒼白，皺眉問：「什麼事？」

阿福深吸一口氣回答：「我有一個住海外的老朋友過世了，我想去參加他的喪禮。」

布魯斯瞬間了解阿福異常緊繃的原因，想說什麼安慰的話，卻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拙劣的回應：「你可以搭上個月新買的噴射機，這樣不用等也不用買機票。」

「謝謝。另外如果少爺允許的話，我想順便拜訪在那裡的故友。」

「當然可以，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會在兩個月內回來，這段時間我會找人接替我的工作。」

「不用……」

「一定有用的。」

阿福微笑，將桌上的空咖啡杯拿起來道：「至少能讓我確信我不在時，少爺不會死於乾渴。」

布魯斯翻翻白眼──只在阿福面前有的孩子氣動作，相當不服氣的道：「阿福，我曾經一個人在外面過好多年。」

「我知道。但是在您的搭檔去渡蜜月時，您將多支援一個城市，我必須確保有人會在那段時間，給予您必要的餵食。」

「阿福──」

「就這麼說定了。人選我已經想好，也寫信去拜託了，應該明天就會收到回覆。」

「我認識嗎？」

「我想應該不認識。」

阿福將桌上的紙團撿一撿丟入廢紙簍，將手放到布魯斯肩膀上，收起笑容沉下聲音道：「我希望少爺能盡量信任、依賴他。」

布魯斯的藍眼變的悠遠，低下頭看著資料答道：「你知道我不依賴人。」

阿福抿嘴，低聲說了一句〝是我知道。〞，提醒布魯斯現在的時間已經超過健康睡眠時間後，拿著空杯往蝙蝠洞的出口走。

布魯斯回頭望著老管家的背影，忽然覺得對方削瘦不少，一股寒涼倏然包圍胸口。

兩個禮拜後，新管家帶著那一身與其說是管家，不如說是魔術師行頭的裝扮，來到偉恩大宅。

※※※※

「……大都會的報紙在您的左手邊。」

太過年輕的話聲將布魯斯拉回現實，他往左邊看，星球日報靜靜躺在那兒。

他打開報紙，頭版是某政治人物貪污判刑定讞，下方的半版廣告是目前大都會火紅的氣泡酒，標榜低酒精濃度和多種口味，因為色澤鮮艷，瓶身設計奇特頗受年輕人歡迎。。

二版仍舊是政治新聞，不過書寫者的功力不如往常，但這是意料中的事，畢竟星球日報的當家主筆新婚告假去了。

接著布魯斯翻到社會版，版面上的新聞和昨天大同小異，左下角那塊的記者屬名還是陌生人的名字，但報導中規中矩，像篇新聞而不是叫讀者身歷其境的小說。

副刊跳過，影劇版只看標題，廣告版特別注意那些收入過高或語意不詳的小方塊，社論簡單掃過一遍，閱讀結束。

布魯斯放下報紙，眼角餘光掃過助手席，毫不意外的在那兒看到一頂鑲著五瓣寶石花，過度華麗的禮帽。

他沉下臉，盯著照後鏡道：「梅吉森，你的打扮……」

「我已經把白燕尾服上的假寶石拆掉了，也沒有帶手杖，其他的部份可否請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我請的是管家不魔術師。」

「我知道，但是我當魔術師（梅吉森，magician）當太久，職業病一時半刻很難戒掉。」

布魯斯沒有繼續爭論，一方面是一個禮拜的相處下來，他明白對方的固執程度不下老管家，甚至更滑頭；另一方面是自己表現出的敵意已經超出禮貌範圍，被阿福知道的話，肯定又是一陣漫長的禮儀教育。

「感謝少爺您的體貼。」

梅吉森打轉方向盤，空出一隻手從助手席附近摸出一個酒紅色小袋子，拉長手臂遞到後座。

布魯斯接下袋子，裡頭躺著一瓶金蘋果造型的香水，還有一包白色藥片，他抬頭問：「這是什麼？」

「外觀是梅吉森牌香水和阿斯匹靈，但實際上是梅吉森牌止痛水和解藥。」

「詳細解釋。」

「是。」

梅吉森又遞出一個牛皮紙袋，在布魯斯拆袋子時道：「香水可以直接抹在您疼痛的部位，三分鐘內就能達到止痛效果。要是不方便抹的話，滴在手腕、耳後也行，但效果較差。」

「光這樣不需要解藥。」

「正解。這瓶香水有一個缺點兼優點，搭配酒類時會一定程度麻痺神經，製造出接近酒醉的效果，所以如果您有需要放倒女伴時，可以先服下解藥，然後再搭配香水和酒。」

當梅吉森說話時，布魯斯已經在閱讀牛皮紙內的文件，裡面記載了香水、藥片的製作過程和成分。

而當布魯斯看到成份欄時，藍瞳瞬間瞪大，由後扣住梅吉森的肩膀問：「你從哪弄來原料的？」

「去漁港買魚時。」

梅吉森縮了一下肩膀，皺眉有點困擾的道：「少爺，行車中途重掐駕駛不是好行為，而且我也還沒說完話。」

布魯斯鬆手，不過眼睛仍舊釘在梅吉森身上。

梅吉森拍拍肩膀，口氣平穩的繼續道：「三天前我去漁港想給您挑晚餐材料時，有人不小心把手伸進我的口袋，我為了拿回自己的薪水袋追上去，本來只想要回自己的東西，沒想到手伸太進去，不小心把他的東西一起帶回來了。」

「普通扒手不會有這種迷幻藥，這是稻草人的配方，雖然比例有點……你為什麼沒馬上告訴我？」

「抱歉，我以為您六天前給我下的〝蝙蝠洞禁行令〞和〝蝙蝠俠事務禁止接觸令〞還沒解除。」

布魯斯瞪了梅吉森一眼，低下頭細看資料道：「回去後給我港口的位置，你遇到扒手的時間、扒手的長相和所有分析記錄。」

「前三項資料放在後面數來第七頁。分析記錄我回去會輸入蝙蝠洞的電腦，如果您允許我進去的話。」

布魯斯沒有馬上回答，他凝視梅吉森的後腦杓，沉默數分鐘後問：「你到底是誰？」

「我是梅吉森，少爺您這兩個月的管家。雖然這麼說似乎毫無說服力，但是請相信我，我不會背叛少爺，因為我已經和阿福先生訂下契約，梅吉森（魔術師）從不違反契約。」

布魯斯這回沒有應話，一路上也沒再開口，盯著手裡的紙張，像石頭一樣安靜。

今天是是阿福離開後的第一百五十二小時，也是克拉克……不，是超人和妻子路易絲展開蜜月旅行後的第三十七小時，微音通訊器測試正常，發現疑似稻草人活動的跡象，除此之外無異常。

一點異常也沒有，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