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蝕夜】09


雪。

白雪覆蓋針葉林,白雲又覆蓋藍天,從落地窗看出去的景色一片白淨,一塵不染的像另外一個世界的產物。

「有太過份嗎?我是覺得還好,正好讓雙方都冷靜一下……這的確會讓肯特先生恐慌,但我現在必須以少爺的利益為優先……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有那麼一點點點點壞心眼。」

布魯斯在細碎的話語聲中回神,眨眨雙眼,將頭往另一側轉,瞧見梅吉森的側面,白管家手持小冊子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

「但這不犯法吧?」

梅吉森的眼珠轉向旁邊,注意到布魯斯後闔上書,轉成正面微笑道:「早安少爺,今天是一月三號上午十點五分,您昏迷了兩天半,我有記得幫您拍打和按摩,所以應該不會有褥瘡之類的病症。」

「……」

「請盡量別動到左手,點滴還沒打完。」

「點滴……!」

布魯斯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最後的畫面,眼中的迷茫一掃而空,坐起來環顧周圍。

他在一間單人病房中,除了病床、醫療器材、廁所和梅吉森坐的椅子外,還有一個小客廳和小陽台,暖色系的窗簾與盆栽。

梅吉森主動道:「這裡是英國,您父親故友的私人醫院。我帶您到這裡的原因,第一是您受到混合氣體的影響,雖然吸入量不致命,但仍需要靜養個幾天恢復。」

「我沒有拜託你救我。」

「沒錯,您對我的要求是救路易絲小姐。路易絲小姐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有一點小小的驚嚇。」

「那為什麼?」

布魯斯直視梅吉森的眼,無情而精準的道:「你不是會對人悲憫的類型。」

「真是殘酷的批評,可是我的確不是基於美德,將您從密閉空間拉出來,我的動機很簡單……」

梅吉森摘下禮帽,翻轉一圈遞到布魯斯面前道:「我不想被阿福先生通緝首級,而且您還沒支付報酬。請碰觸沒有顏色的花瓣,任何一片都可以。」

布魯斯伸出手,花瓣從他指尖碰觸之處轉黑,一眨眼就從透明變成墨色。

梅吉森戴回帽子,低聲說了一句〝少爺果然是黑的〞,雙手交叉在腹前道:「原因第二,這裡是阿福先生住的醫院。」

※※※※

布魯斯在醫院四樓空中花園中的溫室找到阿福,他隔著玻璃看見自己的管家、長輩和實質上的父親,脫去西裝的老人看上去清瘦不少,左手和點滴架相連,花白的面容安詳而平靜。

他慢慢繞到溫室門口,朝管理出入的園丁點頭,無聲、小心的跨過門檻,用最輕的步伐靠近。

思念的人是如此清晰、平安的坐在那兒,讓布魯斯忍不住懷疑,他眼前的是不是幻影,就像雷克斯製造的那個一樣。

直到他的手觸摸到阿福的肩膀,看見老管家轉過頭露出驚訝的表情,跑竄每條神經的不安感才散去。

布魯斯小心翼翼的握住阿福的右手,跪在老人的面前,將頭輕輕、緩慢至極的靠上去。

阿福的手蓋上布魯斯的髮絲,故作驚喜的問:「布魯斯少爺,我是在作夢嗎?您竟然在撒嬌。」

布魯斯稍稍加重手的力道,傾身往阿福的懷裡蹭,聞到對方身上淡薄的藥味,感受到那比過去瘦上一圈的身體。

「少爺,沒事的,沒事的,別怕……」

阿福的低語是最好的安撫,從布魯斯還只是偉恩家的小少爺時就是,而這點不會因為老人穿著醫院的病人裝,手上還插著點滴針孔就改變。

布魯斯站起來,坐在阿福身邊,動手幫老人拉好長外套的衣領道:「下次不准再玩這種花樣,再這樣我就二十四小時監控你。」

「那真是太恐怖了。」

阿福輕笑幾聲,看向溫室門口──梅吉森站在那裡──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梅吉森搖搖手指,故作失望的走近道:「非常遺憾,我與您的契約尚未完成,我必須守護布魯斯少爺直到您痊癒才行。」

「你會好起來。」

布魯斯接話,他仍握著阿福的手,帶著固執和幾分蠻橫的口氣道:「我會找最好的醫生,最先進的器材,你一定會好起來。」

「我已經找到了。」

阿福拍拍布魯斯的手,站起來表示自己餓了。

※※※※

三人在阿福的單人病房用餐,梅吉森相當自然的擔任服務生工作,先將少爺、老管家的餐具與食物擺好──需要剝皮去骨或切塊的也一併處理,才端著自己的份退到後面進食。

布魯斯沒什麼食慾,他看著阿福手指的活動,注意到老管家有時會僵住一兩秒,或是被點滴管防礙。

在布魯斯觀察近五分鐘後,他將叉子從阿福手中抽走,叉起雞肉送到對方嘴前。

阿福愣住,頓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搖頭道:「少爺,我可以自己來。」

「讓我幫你。」

「但是……」

梅吉森插入兩人之間問:「抱歉打斷兩位,我能發言嗎?」

布魯斯點頭,阿福也擺出〝請說〞的姿勢。

「我們各退一步吧。我餵布魯斯少爺,布魯斯少爺餵阿福先生,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類工作了。」

「等等,這算什麼退一……」

「不,這個提議很好,至少能保證少爺記得吃午餐──在午餐涼掉前。少爺您應該願意滿足一個老人家的請求吧?」

在兩位管家聯手下,布魯斯的餵食權就這麼定下了,高譚黑騎士唯一能慶幸的,只有病房內沒有第三者。。

好不容易熬完一餐飯,布魯斯第一個動作就是換座位,用阿福隔開自己和梅吉森。

梅吉森對此沒有反應,回到一開始待的位置,坐在病床旁看書。

布魯斯監視著梅吉森,耳邊突然響起阿福的笑聲,他立刻轉向老管家。

而阿福從偷笑變成大笑,撐著桌子道:「喔布魯斯少爺,您簡直像被侵犯領地的貓。」

「阿福!」

阿福舉起手表示願意結束話題,但卻丟出更讓布魯斯困擾的問題:「您和肯特先生處的好嗎?」

布魯斯臉上的溫度消失,無意識的偏開視線道:「普通,他剛結束蜜月旅行,我們沒什麼見面。」

阿福沉下臉,溫和、帶有幾分憐惜的輕聲道:「……布魯斯少爺,您不可能躲肯特先生一輩子。」

布魯斯沒妄想過能瞞住阿福,可也沒料到對方會在現在挑這件事,沉默片刻才答話:「我知道,我會處理。」

「怎麼處理?強迫自己放棄嗎?」

「阿福……」

布魯斯垂下肩膀──只會在阿福面前做的動作,無奈的提醒總是把他放第一位的老管家:「克拉克結婚了,他和他的妻子認識很久感情很好,我們花了半年幫他們計劃婚禮。」

「我知道,婚宴上的菜單是我設計的。」

「所以,這件事就此打住。」

「您可以放棄嗎?」

「我一定要放棄!」

布魯斯開口後,才驚覺自己太過激動,偏過頭小聲的說:「對不起阿福,但是……我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不必要的情感我會處理掉。」

「愛從來不是不必要的情感。」

阿福抬手截斷布魯斯的反駁,帶著幾分苦澀微笑道:「不過既然少爺堅持,我也不會硬要您改變決定,只是我希望您不要太過折磨自己。」

「為了高譚,我不會隨便倒下。」

「我以為您會說:『為了阿福』。」

小小的玩笑適時改變氣氛,布魯斯胸口的沉悶減去半分,帶著淡淡的笑,重複老管家希望聽見的答案。

接下來,他們不再談克拉克的問題,而是聊醫院、治療,聊阿福不在時布魯斯的不健康生活習慣,後者佔了絕大部分時間。

布魯斯沒有能力讓兩位管家一搭一唱的嘆息〝他們的少爺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無奈和生氣之餘,又感到某種安心輕鬆的感覺在蔓延。

他太過享受這安詳的時刻,以致於當半夜梅吉森將他搖醒,面色凝重的告知阿福昏迷進手術室時,心中的某條弦在無預警下斷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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