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西莫爾看著外骨架系統整個往後倒,合金碎片掠過自己的臉頰和髮絲,一切都慢得像靜止畫面,可是又快得令他無法阻止。

「……強納森!」

薛西莫爾在尖叫同時撲向碎裂的系統,不顧合金的斷口是否銳利,發狂的翻找拉扯,將碎裂的、完整的裝置通通丟到一旁。

混亂間,有隻手扣住薛西莫爾,他本能的想將手甩開,好在在動作前手的主人出聲大喊:「喂!喂停下來,我沒事!」

薛西莫爾動作停頓,瞧見強納森躺在半毀的外骨架系統中,手上身上都是合金碎片,但是沒有傷口,一個傷口都沒有。

他垮下肩膀盯著強納森兩秒,俯身緊緊抱住摯血打顫,像個迷路多時終於找到媽媽的孩子。

強納森抖抖左右手脫掉毀壞的裝置,把手放上薛西莫爾的背脊拍撫,貼著愛人的耳畔輕輕地道:「別怕,這可是最新型的人類武器,堅固的很不用擔心。」

「但、但是……你被砍中了,都破掉了……」

「只是裝甲破,人半個洞都沒有。不過話說回來,不是要蒙特拖住人嗎,怎麼會突然一劍……咦!」

強納森短短的抽氣,還沒告訴薛西莫爾自己瞧見什麼,就被夜血者抓著連滾兩圈,躲開羅伽德下揮的大劍。

薛西莫爾在身體停下來同時揚手叫出魔法陣當盾牌,擁著強納森躺在地上硬接第二次劈砍,在卡住劍身後使力將劍彈回去。

他惦記強納森的安危出手沒有保留,即使羅伽德將劍插入地面想對抗衝擊,仍被震退近六公尺才停下來。

薛西莫爾趁機爬起來,站到強納森和羅伽德之間後,斜眼確認同伴的狀態,這才發現二科、四科不知何時遭黑色人型包圍,難怪羅伽德有餘力偷襲他和強納森。

薛西莫爾將手指向天空,半徑兩公尺的大魔法陣在他頭頂展開並面向混戰群,小紫龍成群冒出,在主人揮手瞬間飛向黑色人型。

「一定要動到別人才會認真嗎?」

羅伽德的低語從斜前方響起,將薛西莫爾的目光從二科、四科處拉回來,兩人隔著大劍拉出的長裂縫對視。

羅伽德將大劍抽出地面,盯著薛西莫爾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道:「太輕率了,您這樣還算是黑龍皇唯一認可的子嗣嗎?」

薛西莫爾默不作聲,想起幼年時時父兄們常說的批評──打你你不會認真,打別人你才會發狠,這算溫柔還是自大?

羅伽德顯然認為是後者,他懷著滿腔憤慨舉起大劍道:「作為一名將一切賭上的戰士,我不允許您以此種態度與我對戰,拿出您的實力,否則我現在就讓所有人跌入空間夾縫中!」

薛西莫爾整個人僵直。他很清楚父親是說一不二的人,既然開口就絕對不會反悔或遲疑。

「我數到一,你不動手我就破壞領地。」

羅伽德將劍尖朝向薛西莫爾,面無表情地吐出第一個數字:「五。」

薛西莫爾的額頭冒出冷汗,右手抬起又放下,慌張的看見羅伽德張嘴喊出第二數字。

「四。」

--我說過我不怕死也不介意和你關在同一個空間。

強納森的暖語浮現,薛西莫爾一度想放棄戰鬥任由羅伽德破壞領地,可是做為二科科長的責任、期望摯血獲得幸福的念頭很快就做出否定,將他推回殺父與墜入無間的掙扎中。

「三。」

殘酷的到數繼續進行,過去與現在的對抗也持續著。

作為羅西堤,他不想也不能殺死親生父親;做為薛西莫爾,自己必須擊退威脅科員和摯血的敵人。兩個身分兩個相斥的決定,還沒做出抉擇,倒數就跳入下一個數字。

「二。」

薛西莫爾的心緊緊揪起,繁雜的思緒一下子掃空,只剩下最純粹的情緒──撕心的悲痛。

「……不要,不要這樣。」

他扯著顫動的嗓子低喊,向著羅伽德緩緩跪下,仰望老父的臉龐說出放置數百年的稱呼:「父親……」

羅伽德雙眼睜大,好像突然聽見外星語言似的滿臉問號,疑惑地皺眉問:「您剛剛叫我什麼?」

「父親……父親大人。」

薛西莫爾在喊第二次父親時,口氣聲音幾乎和過去沒什麼兩樣,除了聲音中蘊含的強烈悲傷,活脫脫就是四百多年前的『羅西堤』。

喊聲讓全場凍結,二科、四科甚至黑色人型通通停下攻擊或防禦,轉過頭注視另一側的發展,而其中最專注、最僵硬的當然是伊蘭諾──他怎麼可能忘記老師的說話聲調。

羅伽德也是,即使是他親手將兒子交給伊蘭諾發落,親手寫下斷絕父子關係的文件,不過他並沒有將愛子的記憶抹去,只是沉澱在心中永遠不提,如同一個被忽略的傷口。

老夜血者手中大劍緩慢地垂落,凝視薛西莫爾的面容、身軀,將人看過數回後猛然提劍用力搖頭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我的羅西堤已經死了!他已經……」

「死過一次了。」

薛西莫爾將手伸到腦後,在緊繃與激動下差點解不開面具的繩結,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假面落地。

面具掉到石地上,除了輕響外還敲出兩個人的抽氣聲,伊蘭諾、羅伽德一遠一近同時吸氣,不過前者在驚愕過後就冷靜下來,後者則是連退三步貼上牆壁混亂地道:「你……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我的確看見你……」

「我被現在的父親大人──黑龍皇大人──救了,明明不想再活下去,但是卻變成唯一能適應龍血的夜血者,變成強大的夜血者活到現在。」

薛西莫爾帶著苦笑述說,一手撐地一手揪住胸口,遙望父親的臉請求:「我不想殺死您,不要讓我殺死您,拜託……」

「那就別擋我。」

薛西莫爾搖頭痛苦地道:「我不能,不能讓您殺死伊蘭諾,不能讓您將大家拉進空間縫隙。」

「……」

「求求您……求求您住手!」

薛西莫爾大聲哭喊,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哭出來,也無暇去擦拭滿臉淚光,一心祈禱、乞求、希望父親能把手從劍上放開。

羅伽德沒有放下劍,可是他收起敵意和怒氣望著兒子,提劍一步一步走到薛西莫爾面前,低下頭悠悠地道:「我把你母親和家裡的人吸乾了。」

薛西莫爾停下哭泣,突然無法理解父親的話語。

「為了成為領主級夜血者向伊蘭諾復仇,我把大家殺了。當然,我沒有強迫他們,都是自願的。」

在羅伽德說話時,黑色人型一個一個冒出來包圍他、薛西莫爾和強納森,細看後不難發現這些人型高矮胖瘦都不一樣,與法莫叫出來的果凍人型有不小的差別。

薛西莫爾很快就理解這代表什麼,臉色瞬間轉為死灰,看向父親的眼裡除了哀傷還有難以置信。

「大家都在這裡,為了你大哥、二哥和四弟,為了保護我們世代守護的努比亞的獅鷲主付出生命,變成我的使魔和力量。」

羅伽德環顧黑色人型一圈,把視線放回薛西莫爾身上沉靜地道:「所以我已經無路可退,為了家人、對我有恩的獅鷲主大人,我無路可退了。」

「怎麼會……」

「是啊,怎麼會?當我舉薦你當伊蘭諾殿下的教養者時,完全沒想到會引發這麼多災難,你咬了殿下,殿下自此心性大變害死至親和你的兄弟,矇蔽獅鷲主……啊。」

羅伽德止住話語,眼中閃過一絲靈光。

造成異變的人是薛西莫爾,而作主將兒子送進伊蘭諾身邊的是羅伽德,就算兩人沒有實際造成之後的死傷,但引起一切的無疑是他們。

「是我……是我們。」

羅伽德喃喃自語,淚水滑過被歲月和喪子之痛折磨的老臉,一手扯開衣襟露出心臟的位置,一手高舉大劍大喊:「贖罪吧吾兒!和我一起償還一切!」

薛西莫爾愣了半秒,了解父親所想透的事,站起來拋開斗蓬舉起左手,做好被殺和殺人的準備。

「和我一起在地獄懺悔吧!」

羅伽德的吶喊震徹雲霄,大劍夾帶劍風掃向薛西莫爾的身軀,而他自己的胸膛也同一刻被兒子刺穿,心臟被硬生生扯出,被人類的血液噴得濕潤腥甜。

沒錯,噴出的不是夜血者的血,是強納森的血。

薛西莫爾眨眨眼,不能理解自己看見的畫面──強納森擋在他和父親之間,從右肩到腹部完全被切開,內臟、血液和碎骨黏在他身上。

「誰……准你動我的……」

強納森沒能將話講完,他前仰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手腳抽動幾下,距離斷氣只剩半步遠。

薛西莫爾抓著父親的心臟,機械性的進行吸血和吞噬的動作,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遠離,只有眼前的血味、刺眼的鮮紅和微弱的心跳是清晰的。

要死了。

他的摯血要死了。

他又要失去珍貴的摯血了。

「不要──」

薛西莫爾丟開乾枯的心臟跪到強納森身旁,以手做刀切開自己的胸膛和肚子,將血液盡數澆在人類身上,以最蠻橫的方式進行製造血子的儀式。

他聽見強納森的心跳聲一下子增強,心中一下子被希望佔滿,更加賣力的扯斷自己的血管,下一秒卻發現心跳速度驟降。

薛西莫爾急著找問題,血不夠嗎?動作太慢嗎?還是澆到的部位不夠多?他慌亂的揪頭髮咬嘴唇,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正確答案突然自己闖入腦中。

他的血有毒。

薛西莫爾雙手落地,不敢相信自己忘記這麼重要的事,他的血中有毒,他的血本來就比一般夜血者危險──看瑪麗亞和雷格斯就知道,此刻又累積了兩名劇毒夜血者的毒素,普通人類哪可能受得了?

「啊、啊……啊呃……」

薛西莫爾顫抖的撫摸強納森的肩膀,想將上面的毒血撥開,然而那是不可能達成的願望,血早就滲入人類體內了。

他等於親手殺死強納森,親手殺死自己的摯愛。

「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除了你之外什麼都……」

薛西莫爾伏在強納森的背脊上,不去聽周圍的聲音,不感覺四方的氣味,將一切拒於門外,將自己埋入漆黑無光的夢境中。

而就薛西莫爾閉上眼的下一秒,金紅色的羽翼從他的身下張開,綻放出不遜於朝陽的清澈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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