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咪喵喵喵

～特別篇～遙遠之風


第一個能清楚看見的，是你溫柔、美麗，令我永遠無法忘懷的微笑。

※※※※

當腳步聲逼近門口時，他立刻跑到房間角落的矮櫃，將自己關在櫃子中，只留一條門縫窺視外界。

步履聲停在門外，接著是開鎖聲。隨著陌生人的逼近，他的神經也越來越緊繃，細瘦的手抓起櫃中小刀，隨時準備在陌生人開啟櫃門時，一刀捅向對方。

大門被打開了。他緊張的必需靠深呼吸才能獲得氧氣，小小胸口因此大幅度膨脹、縮起，汗水一滴滴滑過額頭。

「小卡西，我回來了。」

危機解除。他從急著躲起來變成急著跑出去。可是小手推門才推到一半，另一個不認識的聲音就使他的動作猛然停止。

「你收養的那個叫卡西歐孩子在哪裡？躲起來了嗎？」

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他緊緊縮在櫃子裡，從出生到現在，所有異常清晰又異常混亂的痛苦經歷佔據小腦袋，心臟瞬間從放鬆緊縮到無法鼓動。

「應該是。對不起，原本想把你介紹你他的，看樣子那個孩子還是很怕陌生人。」

「沒關係沒關係。我回去了，明天見！諾奇亞。」

「明天見。」

陌生人離開了。他摔出櫃子，呼吸不順的倒在墨綠色地板上，耀眼的金髮緊貼著地，美麗的淡金色眼睛則充滿淚水，將眼前一切糊成一片。

「小卡西？你怎麼了？」

他感覺到自己被溫暖包圍，金瞳淚眼汪汪的轉向上。身穿黑色巫師袍的女子抱著他，翠綠環玉掛在腰上，細柔微捲的棕髮垂於肩膀，明亮柔和的綠眸凝視自己，對他來說宛如童話中仙女的美麗臉孔溢滿擔憂。

──晚安。

他〝說〞，小嘴中沒有發出聲音，不過女子──諾奇亞──聽的懂。她將纖瘦的小身軀抱在懷裡，五指輕輕撫過孩子極為美麗，卻因長期營養不良而偏瘦的臉，溫柔的道：「你也晚安，小卡西。」

※※※※

在遇到你之後，我的眼睛才能清楚看見世界。

※※※※

諾奇亞第一次見到卡西歐時，是在巫師城中的孤兒院。女院長帶著她走過院童睡眠的房間，從三歲到十三、四歲的孩子站在一張張白床前，滿心期盼自己是被選中的那人。

孩子們盡力妝點自己，雖然物資不足，但他們至少都梳著整齊的頭髮，穿著破舊卻乾淨的衣服。

諾奇亞溫柔的一一與院童交談，親吻他們的小臉。她還不確定自己要領養哪一個孩子，所以移動的腳步相當緩慢，直到注意到某個坐在角落的嬌小身體。

諾奇亞不顧院長的阻攔，提著長長巫師袍跑向角落。

那是一個骯髒、目光呆滯的六、七歲幼童。

孩童有一頭金色的頭髮，髮絲因為鮮少修剪而雜亂，污垢掩蓋了髮色的美麗；金髮下是一雙顏色奇特的大眼睛，像朝陽般柔和的淡金瞳孔毫無靈氣，只是瞪著前方木板地；孩子的五官十分細緻、可愛，但卻被灰塵掩蓋。

遠較同年齡院童瘦弱的孩子坐在腐朽牆壁下，對諾奇亞的注視毫無反應。

「這孩子是瘋子，沒什麼好看的。」

女院長尷尬的想擋住孩子，卻反被諾奇亞推開。她凝視著孩童的眼睛，金眸起了細微波動，無言的向陌生人求救。

※※※※

無論是擁抱、呼吸或是每一句話，我喜歡你和你給予的一切。

※※※※

「小卡西，來洗澡囉。」

一聽到諾奇亞柔美的聲音，卡西歐立刻從大椅子上跳下來，穿過一整排比自己高的書櫃、桌子和椅子，氣喘吁吁的停在浴室門口，金瞳看著裡面冒煙的綠岩浴缸，和美麗的女巫師。

「不用這麼趕啦！」

諾奇亞笑著拍撫卡西歐單薄的背，翠眼露出一絲哀傷。將卡西歐帶回來已經三個月了，可是孩子還是沒完全恢復，尤其是說話方面的能力，明明身體沒出問題，卻無法發出聲音。

卡西歐很喜歡被撫摸的感覺。他撲到諾奇亞懷裡，金色頭顱不斷往對方胸口摩擦，活像是看見主人的小狗。

「好，乖乖乖，小卡西真黏人。」諾奇亞拍拍卡西歐的頭，伸手脫下孩子的白色上衣、黑色短褲。

在去掉衣服後，掛在孩童臂膀上墨色鐵環馬上映入諾奇亞眼中。她安心的撫摸鐵環，低聲對卡西歐道：「這個東西不能拿掉喔。」

卡西歐點點頭。他不懂為什麼諾奇亞要一直重複同樣的話，也不知道鐵環是做什麼的，可是既然諾奇亞要他戴著，他就乖乖戴著。

「乖孩子……」

諾奇亞輕輕抱住卡西歐。鐵環是她拜託愛人製作的，目的是為了封印孩子太過敏銳的感官，遠離在孤兒院中的呆滯、痛苦。

卡西歐的頭微微轉向一邊，小手指著浴缸旁小罐子裡的紅色粉末，好奇的以眼神詢問。

「這個？」諾奇亞捧起罐子，微笑道：「這個是從渺渺進口的喔！是把泡沫花磨成粉製成的洗澡用品。」

※※※※

無法忘懷那晚的輕盈，那是你所賦予，難以取代的夢幻。

※※※※

通常在經過短暫休息後，諾奇亞就必須進行明天的備課工作。巫師城學院裡的巫師，無論是普通的初等、中等巫師，還是位於頂端的極高等、真理巫師，或多或少都必須負起教育巫師學徒的責任。

但諾奇亞並不是因為規定而教課，而是因為喜歡小孩而教課。

寬廣的綠房間內只剩一盞油燈，暈黃燈光映著紙張，稍為驅逐了房內黑暗。

卡西歐坐在椅子上，小腳無法接觸到地板，所以只能在半空中搖晃。他拉長脖子想看看書桌上的東西，同時看看諾奇亞的臉。

諾奇亞盯著桌上的厚書，一隻手握著鵝毛筆加上註解，一隻手拍拍卡西歐的肩膀，柔聲道：「小卡西，累的話就先去睡。」

卡西歐用力搖頭，細細金髮拍上白皙臉頰。他將頭靠上諾奇亞的臂膀，似乎在害怕對方趕人。

「好好好，你待在這裡。」

諾奇亞將手環過卡西歐的腋下，翠眼掃過鵝黃紙張上的文字。她靈光一閃，低頭問：「小卡西，你想不想飛？」

卡西歐疑惑的看著諾奇亞，猶豫的點下頭。

「那就記住這段咒語：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拍打大氣之力。翱翔。」諾奇亞輕聲複誦，她注意到卡西歐臉上的出神表情，未來的風之真理親吻孩子的額頭，欣喜的道：「等你再大一點，我就教你使用的方法。」

卡西歐再次點頭。他在心中重複咒語，手腳頓時升起一股輕飄飄的感覺，卻分不清是錯覺還是身體真的變輕了。

「乖孩子。」

諾奇亞的稱讚貼著卡西歐的耳朵，當金髮孩子閉上眼時，他最後看到的是諾奇亞腰上的翠玉，玉珮光輝柔如月暈，像是夢中的樂園。

※※※※

假如最喜歡的是你的笑容，那麼最恐懼的，肯定是你受傷、不信任的眼神。

※※※※

卡西歐被急促的腳步聲吵醒。他從床上跳下來，將耳朵貼在墨綠地板上，現在不是諾奇亞回來的時候，而諾奇亞走路也沒這麼吵。

也許只是經過……卡西歐在心中強烈的祈禱，只是住附近的巫師偶然經過。

可惜卡西歐的祈禱沒有實現，雜亂腳步聲停在門口。他僵硬的躺在地上瞪著門口，厚重木門從小幅震動變成劇烈震動，他嚇的爬到櫃子裡躲起來。

在卡西歐關上櫃門之刻，大門也打開了。他偷偷的朝門口看去，三個身穿黑色學徒短袍的髮色為棕、紅和黑的男孩走入房中，他們手裡拿著翹鎖用具，六隻眼睛不停搜索房間。

「喂！找到了沒？」

「考卷那種東西哪會那麼好找！」

──小偷！

卡西歐縮在櫃子裡，金瞳驚恐的瞪著男孩。小偷！他們是小偷！要來偷諾奇亞的東西！

卡西歐知道自己應該要打開櫃子，阻止他們拿走諾奇亞的東西，可是對方的人數、體型以及力氣都不是他能應付的。金髮、瘦弱的孩子一下子抓住櫃中小刀，一下子放下櫃中小刀，完全沒辦法作出決定。

「喔喔！發現值錢的東西了。」

黑髮男孩抓起一塊玉，麻子臉充滿笑容。翠玉上戴著一條紅線，那是諾奇亞隨身攜帶的玉珮，不知為何忘在桌上。

──不可以拿走！不可以拿走那個！

在卡西歐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前，身體就已經掉出櫃子。闖空門的男孩驚愕的瞪著他，而他也掛著相同表情。

──把玉放回去！

卡西歐張著口大叫。男孩們困惑的交換眼神，緊張氣氛突然消失，高大的棕髮男孩放心走向，金髮孩子聳聳肩膀道：「原來是啞巴啊！這麼小一隻一下子就解決啦！」

棕髮男孩伸出手，卡西歐立刻咬住靠近的手掌，趁機奪回對方手上的玉珮。

卡西歐的動作激怒了所以男孩，他們臉上的笑容消失，一起撲向小自己一個頭的孩子，七手八腳的拉扯小身軀。

「你們在做什麼！」

吼聲使所有人停下動作，一起看向門口。諾奇亞抱著書本，又驚又氣的注視男孩與卡西歐。卡西歐想推開男孩辯解，可是卻慢了對方一步。

「這個人想偷老師的東西！」

黑髮男孩抓起卡西歐的手，玉珮正巧掛在他手上。

「小卡西……」

諾奇亞的輕語聲充滿驚訝，翠眼難以置信的望向卡西歐。這種眼神深深刺傷孩子的心，卡西歐突然激烈的掙扎，使盡力氣甩掉男孩的手，跑到窗子前，頭也不回的跳出去。

※※※※

再高級、繁複的魔法，都不如那晚的神奇，不如那晚的充滿成就感。

※※※※

在離開諾奇亞的住處沒多久，天空便下起雨來。

雨幕使視線矇矓，卡西歐原本就不清楚路，這下子更是不知道要往哪走。他躲在偶然找到的腐朽木屋中，從塌陷的門仰望灰色天空。

在剛剛那一瞬間，卡西歐似乎想起了什麼討厭的東西。是在孤兒院時的事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在遇見諾奇亞前，他沒有任何記憶。

雨勢越來越大，水滴濺起泥土，噴到小腿上。

卡西歐將手腳往裡面縮。從心到身體，他全都冷的發抖，眼淚因此一顆顆劃過臉頰。

睡意漸漸濃厚。卡西歐揉揉眼睛，耳朵好像聽到人的聲音，小臉朝門外望去，一抹黑影由遠而近，他本能的想轉身逃跑，卻被對方的呼喚留住。

「小卡西！小卡西你在哪裡！」

諾奇亞在雨中尋找孩子。卡西歐猶豫的盯著黑影，熟悉的柔美嗓音有些沙啞，舉止動作也失了頻時的優雅，他低下頭看著泥地，緩緩舉起手，敲響身邊木板。

黑影停了下來，接著馬上朝木屋跑過來。諾奇亞渾身溼透的站在外頭，在見到卡西歐後難以克制的露出笑，蹲下身體緊緊抱住孩子。

「沒事了，我知道小偷是誰了。」

諾奇亞撫摸卡西歐的頭，她的手猛然垂下，身體也失去力氣。

卡西歐困惑的推推諾奇亞，卻反而使對方滑到地上。他的睡意在瞬間消失，孩子胡亂搖晃大人，但除了巫師袍下的高溫外，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回去……快點回去！

可是要怎麼回去？卡西歐試圖拖著諾奇亞走，可是他根本無法移動大人；他想辦法發出聲響，但四周也沒有其他人能幫忙。

金髮孩子慌亂的東張西望，最後注意到諾奇亞握在手中的黑色長杖。

──如果可以飛的話……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不過卡西歐知道諾奇亞每次施法時，總是會抓著這根棍子。孩子模仿記憶中的動作，五指緊握黑杖，深呼吸幾次，將全身力氣擠到喉嚨。

第一次，卡西歐失敗了，聲音並沒有湧出。他不放棄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唸誦，直到話語斷斷續續的傳出。

「支配真……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拍打……拍打大氣之力。翱……翔！」

正如同第一次聽到這個咒文一般，輕盈感包圍卡西歐的身體，緩慢的帶著大人與小孩前進。

※※※※

當諾奇亞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的房間內擠滿了人。

從朋友、學生、到長輩的，諾奇亞有點不知所措盯著這些人，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在這裡。她記得自己出去找卡西歐，但卻想不起找到人之後的事。

站床頭邊，與諾奇亞擁有相同髮色、眼色，五官卻十分嚴肅的兄長回答了這個問題。諾奇亞的哥哥──赫爾克指著縮在角落的金髮孩子，面色凝重的道：「諾奇亞，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昨天下午，這個孩子一個人靠魔法把你送到門口。你什麼時候教他的？讓這麼小的幼童學魔法不符合規定吧。」

「我沒有教他……」諾奇亞撐起身體，她看著惶惶不安的孩子，猛然想起先前唸咒語給卡西歐聽的事。她從驚訝轉成狂喜，大動作揮手叫來孩童，緊緊抱住小身軀道：「小卡西！你好厲害喔！你未來一定可以成為了不起的巫師。」

「等等，諾奇亞，你剛剛說沒有教是真的嗎？」

兄長仍不放棄追問，但諾奇亞決定暫時不管對方的問題。她像尋常母親般，為自己孩子的成就欣喜，並且期盼能一直這麼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