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諾微微一笑再次詢問:「請問這裡有坐人嗎?」

強納森沒有立即回答,他在短暫地驚訝後靜下來,側眼搜索伊蘭諾週遭,在對方後方一兩公尺處發現兩個高大,渾身野獸和非人氣息的男人,腦中馬上浮現晚宴上的獅鷲獸。

而在獅鷲獸男人的斜後方,他瞧見卡洛琳、蒙特、亞克和漢賽爾四人聚在桌邊,毫不避諱的往自己這方看。

──我有安排保鑣。

強納森想起雷格斯趕自己出研究室前的話,原來那句話是這個意思,只是以跟蹤和暗中保護的標準看來,這群人也太不遮掩了吧?

「……中尉要是不答話,那就是同意囉?」

伊蘭諾拉開椅子坐下,迎向強納森繃緊的臉龐優雅自在地道:「非常感謝,今晚我們一定能玩的很高興。」

強納森眉頭抽動,靠在椅子上不客氣地直說:「你的臉皮真厚。」

「我族的皮肉的確比人類堅固。」

伊蘭諾一面將手伸到桌邊,輕敲投影鍵盤快速點菜點酒,動作俐落地一點也看不出他是異世界的人。

強納森忍不住想起有科技適應不良症的愛人,不禁有感而發道:「你真的是薛西莫爾帶大的嗎?感覺完全不像。」

「我的確是老師帶大,從十歲到五十歲半成禮前都是,只是我選擇違背老師的期待。」

「為什麼?」

「一開始就突入正題啊,人類都是這樣子嗎?我還以為你至少會先問我怎麼沒回去。」

「我沒興趣去管別人要做什麼,再說你留在人間的原因很好猜,是為了科長吧?」

「……老師醒了嗎?」

「還沒。」

簡單兩個字令現場陷入寂靜,好在服務生走過來端酒送菜,意外阻止氣氛跌至谷底。

強納森重新握住酒杯,盯著只剩四分之一杯的啤酒低聲道:「我不會讓你見薛西莫爾,死心吧。」

「你怎麼會認為我是來見薛西莫爾?說不定我是來見你的啊,畢竟當上摯血的人類很少見。」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

伊蘭諾垂下肩膀,自入座以來頭一次露出苦澀之色道:「你真的很不喜歡我呢。」

「我不認為我有義務喜歡折磨過我愛人,還惹出這麼多事的情敵。」

「折磨啊……那的確是最殘酷的折磨,也是我不可饒恕的罪。」

強納森猛吸一口氣,拍桌惱火的罵人:「事到如今才想道歉嗎?別仗著薛西莫爾脾氣好就得寸進尺!」

「我並不想道歉,也沒意思尋求老師的原諒。」

伊蘭諾拿起剛出爐的串燒,盯著尖銳的細籤道:「因為我沒有那個資格,我沒有你擋在老師面前的勇氣,當時的我沒有。」

「……」

「你應該知道半成禮那晚我做的事吧?沒錯,我主動提出要對老師做出懲罰,還很認真的研究和思考要用何種凌虐方式,太快把人玩死的不行,不夠殘忍的也不行,視覺上……」

強納森捶桌子打斷伊蘭諾的發言,以眼神表達再說下去他就走人或掀桌的意思。

伊蘭諾識相地停止描述回到正題道:「總之,當時的我『拋棄』了老師,屈服在家族和對未來的惶恐前,不相信自己和他能一起對抗養育我的一切,滿腦子只想保命。」

強納森將啤酒喝乾,直直盯著伊蘭諾沉聲道:「你把他傷的很重。」

「我知道,是我親手做的所以我知道。」

伊蘭諾單手撐著頭,旋轉手中的串燒道:「我記得所有細節,不管監獄的佈置、刑具的樣貌,每個獄卒的臉、名字和負責的工作,甚至過程中來的訪客和他們的怒罵,我通通記下來──作為日後懲罰之用。」

強納森從伊蘭諾的口氣中嗅到一絲陰暗,立起警戒等待接下來的話語。

果不其然,伊蘭諾一反先前溫文儒雅、春風洋溢的語調,收起笑靨驟然轉黑道:「直接、間接傷害老師的人事物都不可原諒,必須給予完全的肅清,可是當時的我沒有力量,沒有力量就無法做任何事,因此我先花一百多年去鍛鍊自己、培養人脈,再用一百年來獲得父親大人絕對的信任,這才開始整肅那些罪人。」

「那幾個夜血者果然沒冤枉你。」

「你這麼說對也不對,我的確有設計我的兄長和羅伽德一家,不過這也是他們罪有應得──他們的作為與不作為讓老師『死了』。真要說我在這部份的過失,只有一時心軟放過羅伽德,當初實在不該看在他是老師的父親的份上留活口。」

強納森聽不下去了,握拳捶桌子大罵:「你有資格說別人嗎?傷薛西莫爾最深的人就是你,你有什麼立場去尋仇?小孩子耍任性也得有個限度!」

「我的確沒有立場,但為了報復老師最大的仇人,我的所作所為都是必要的。」

伊蘭諾停頓片刻,掛著寒到能令岩漿冰凍的笑道:「為了對努比亞的獅鷲主的么子伊蘭諾復仇,必須將他重要的人通通殺死,讓他跌入無止境的地獄中。」

強納森覺得自己像被口香糖卡住喉嚨一般難受,渾身上下都被伊蘭諾的話語、表情乃至於氣息搞的萬分不舒服,盯著少年夜血者幾秒後得出一個結論。

「我不喜歡……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

強納森面無表情的吐出這一句話,以面對敵人時的高度戒備和敵意道:「你是會傷害薛西莫爾的人,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你從來沒有守護他的意思,只是不停糟蹋他對你的愛。」

「我就是珍惜老師的愛,才做出這些計畫。老師的愛對我有多珍貴,我的復仇就越猛烈。」

「鬼扯,你要是真的珍惜薛西莫爾,怎麼會做出這種毀壞他名聲的事?身為他的學生,你應該去證明他一個優秀的老師,而不是蠱惑人墮落的魔鬼。」

伊蘭諾微微蹙眉,輕嘆一口氣搖搖頭道:「我們果然沒辦法溝通呢,明明是愛上同一個人的男人。」

「別把我的愛和你的放在一起,很噁心。」

「真巧,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伊蘭諾清雅的臉龐浮起一層黑氣,壓低嗓子瞪著強納森道:「居然讓老師那樣乾淨清澈的人,發出夢魔之流的低俗氣味,你這個人類對於自己尊貴的愛人沒有半點尊敬之心嗎?」

「我們這麼恩愛真是不好意思。」

「是不看場合的發情吧?就算老師一向待人敦厚溫柔,你也不該恣意發洩自己的慾望,到底誰才是任性的小孩?」

「那是因為現場有我的情敵,我不過是用行動證明我和薛西莫爾的關係──和你沒關係的關係。」

強納森邊說邊微抬下巴翹起單腳,從頭到腳都在向伊蘭諾示威與挑釁。

伊蘭諾的眼睛一下子冒出火,手中的串燒籤被捏成碎屑,微抖著雙肩狠狠瞪著人類,稍稍開啟的唇裡還能看見些許獠牙。

不過那也只是一剎那的暴怒,伊蘭諾以驚人的自制力闔上嘴收起怒燄,轉變之快會讓某些人以為剛剛的變臉是自己的錯覺。

強納森不在那些人之列,打從對伊蘭諾攤牌後他就沒把視線從對方臉上移開,清楚看見少年夜血者顯露情緒,也清楚看到對方收起情緒。

伊蘭諾將頭偏到一邊,露出看似真心苦惱的臉道:「我原本想提議將老師送回我們那邊治療,但看樣子你一定不會放人,交涉破裂了呢。」

「要是放了,人還回得來嗎?我不會讓你做出軟性綁架的勾當。」

「被你看破了啊……我不會把人放回去沒錯,可是你們已經束手無策了吧?」

強納森被伊蘭諾的輕語刺痛,即使雷格斯沒明說,他也能稍微感覺到科學家的焦躁棘手,以人類現階段的科技和二科科員的知識沒辦法喚醒薛西莫爾,連是哪裡出問題都查不出來。

伊蘭諾揚起嘴角,靠近強納森勸誘問:「真的不願意賭賭我這邊?你們人類的方法都已經用盡,老師卻還是醒不來,這樣拖下去好嗎?老師可以等上百年,但你呢?」

「……」

「如果你是擔心老師醒來後會被我關起來,那我明確告訴你,老師是最強的夜血者──幽紫的龍主,他想走的話誰攔得了?就算我動用所有領民也無法阻止他。」

強納森雙手握拳不說話,一部分的他很想答應伊蘭諾的要求,或者說只要能讓薛西莫爾恢復正常,自己什麼都願意幹;另一部份的他則送出嚴肅的警告,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年夜血者是能抱著愛意計殺家人的危險人物。

「我能讓老師醒過來,我們那邊的資源、對夜血者的認識都比人間充沛,一定能查出原因並讓人甦醒。」

想要愛人醒來、要確保愛人的安全,兩個念頭在人類腦中打仗,最後迫使他做出抉擇的,是忽然闖進思緒的回憶畫面。

薛西莫爾跪在地上顫抖的摘下面具,面對親生父親毫無抵抗力,只能哀求對方住手。

薛西莫爾很強,但那是武力上的強大,假如有人能以攻心的方式攻擊,要一舉擊潰他並非不可能的事。

而伊蘭諾顯然有能力有方法也有動機,就算他已不是薛西莫爾的摯血,也能靠過去的關係困住人。

「我不會把薛西莫爾交給你。」

強納森以肯定、毫無動搖的聲音說話,凝視伊蘭諾意外的臉道:「我不會讓重要的人陷入危險中,無論是肉體還是心靈都是。」

「……真的是交涉破裂呢。」

伊蘭諾將自己點的酒與菜推向強納森,站起來於陰影中俯視人類道:「這些就當作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如有需要隨時可以透過你們那方的『腦子』找我,暫別了。」

「我希望是永別。」

「別說那麼不吉利的話,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師會非常傷心。再會了霍普中尉。」

伊蘭諾在人形的獅鷲獸的陪伴下離去,留下一桌幾乎沒動過的烤肉、冰酒,以及一名神情幽暗的人類。

強納森盯著烤肉、油炸拼盤和特大號啤酒,舉手叫來服務生,將食物飲料通通放上拖盤,直接往二科科員監視的位置走去。

「啊咦!強納森你怎麼會過來!」

「因為看到你們了啊。蒙特你過去一點,我沒地方坐了。」

「你怎麼可能看到我們!這裡有卡洛琳和漢賽爾的幻術,你出門前是用聖水洗眼睛嗎?」

「沒有,可能是被打了一堆檢查用顯像劑,讓我哪邊不太正常。」

強納森的回答純屬胡扯,可是卻讓狼人、精靈認真討論起來,還不忘拉卡洛琳與漢賽爾過來。

拜此之賜,沒人發現強納森的臉陰的相當不正常,而這也是人類硬擠過來的原因──他想要有人陪伴,可是不需要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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