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納森在啤酒城待到凌晨三點才回去,返回二科時亞克、蒙特和漢賽爾都已是大醉的狀態;卡洛林更糟糕,中途就拋下眾人『覓食』去,導致人類明明是被保護者,卻必須擔負將全員平安送到家的重任。

強納森載著一車醉漢返回緋血堡,一開車門就看見雷格斯的投影,瘋狂科學家劈頭第一句就是問和伊蘭諾會面的結果。

「你把我的行蹤洩漏給伊蘭諾?」

「是啊,要不然他怎麼堵的到你?再說你作為科長的現任摯血,最好對他的敵人能有一定程度的認識,兩人見見面聊聊天也好。」

「你直接把他當成敵人啊……」

「有說錯嗎?不管伊蘭諾的動機為何,他都是會讓週遭的人毀滅的類型。好了,你們的會面過程怎麼樣?有把啤酒潑到對方臉上嗎?」

「……這是機密。」

強納森盯著雷格斯難得僵住的臉,帶著報復地喜悅穿過投影進入電梯,回到熟悉的居所中。

接下來四天強納森過的很平靜,雷格斯那邊的檢查都已經做完,『目標』沒有消息,政府沒來找碴,薛西莫爾依舊沉眠,於是他開始把時間花在運動和鍛鍊上。

強納森跑步,跑到舉不起腳才停下來,讓蒙特把自己背到一樓浴池洗澡休息;他舉重,不舉到肌肉無法負荷的重量不停止;他做模擬射擊,做到被卡洛琳強行拖出來休息。

其他科員追問強納森如此逼迫自己的原因,他給的答案是要測試身體的極限,假如體力和其他能力值有異常的增減,也許能藉此找出自己哪裡有異變。

科員們聽完他的解釋後,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片刻,拍拍人類的肩膀要對方別做過頭後,就帶著難解的表情散會了。

而眾人露出這種臉的原因,他一直到第五天凌晨才自己想透。

強納森突然在半夜醒過來,盯著漆黑的天花板幾秒,慢慢想起來自己坐在薛西莫爾床邊的躺椅上,像過去幾個夜晚一樣守著愛人。

只是過去幾晚強納森可沒睡到一半醒來,而且還清醒的像睡足八小時的人,他從小到大都是一覺到天亮,除非遇到敵襲或需要守夜才有例外。

「搞什麼啊……」

強納森捏捏鼻樑自言自語,想找地方發洩精力,可是又怕會招來同事的關切。

二科的人雖然有過半數是夜行動物,不會因為有人半夜用健身器材就被吵得發飆,可是他們都很清楚人類是白天活動晚上睡覺,晚上睡不著的人類絕對有問題。

無奈之下,強納森只能將活動範圍限定在臥房內,先倒下去做伏地挺身,再翻身用櫃子輔助做仰臥起坐,兩樣各做一百下結束後,遺憾的發現自己還是精神很好。

強納森頭一次詛咒自己體力太好,爬起來甩甩頭活動活動關節,決定再來一輪伏地挺身與仰臥起坐,不過在做之前他要先到床邊看看薛西莫爾。

薛西莫爾躺在四柱床正中央,雙手置於胸前,黑髮鞭成辮子靠在脖子和腰側,雙眼緊閉呼吸平穩,好似畫作中安睡的人物。

強納森坐在床邊低頭看薛西莫爾的臉,忽然覺得愛人的五官看起來有點陌生,但是明明這五天都是由他負責夜血者的梳洗。

──因為我下意識避開他的臉。

強納森上身微微一震,對理出的解答感到驚訝,不過更令他驚訝的是本能地反問『為什麼』時,理性的自己給的回應。

──不想面對他永遠醒不來的可能。

「……我在逃避嗎?」

強納森用的是問句,可是答案他不用問就能知道。

是的,他是在逃避,自和伊蘭諾會面後就在逃避,因為自己親手拒絕一個成功率不低的救治選項,因此也必須背負薛西莫爾可能永遠睡下去的結果。

如果強納森還有點餘裕,不至於會這麼死腦筋的把責任攬在身上,還有其他二科成員、雷格斯的筆友可以靠,然而在薛西莫爾睡超過一個禮拜後,他的心早就緊繃至極限。

強納森低頭看和記憶中沒有差異又差異甚大的愛人,抬起手撫摸對方的臉,指腹傳來細膩柔軟的觸感,絲毫不像快十天沒吃喝的人。

相較之下,有好好吃喝睡覺的強納森反而有營養失調、嚴重脫水的錯覺,生理外觀上沒有病痛還比正常標準健康,可心靈已是乾枯的河床。

「我連你也保不住嗎?」

強納森問自己,後腦湧起暈眩感,想起接到家人死訊、前女友分手信,和發現薛西莫爾叫不醒時的情感與景象,無論是哪個都讓他有孤身一人立於世界的惶恐,而最強烈的無疑是最後一個。

父母的年紀比自己大,妹妹們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他很早就做好要替全家辦後事的心理準備;和前女友相處時爭吵與快樂各半,要說沒想過分手絕對是騙人,嚴格說起來也算有預料。

和上面兩件有準備,只是來得太突然太連貫,導致他措手不及的事件相比,薛西莫爾的昏迷才是真正的打擊。

儘管知道世事無常,儘管看過不少比自己強悍、有經驗的前輩因為小錯誤遭敵方暗算擊斃,他潛意識中仍舊認為薛西莫爾不會比自己早死,甚至連出事重傷都不太可能,畢竟夜血者比人類強壯太多,而薛西莫爾又比普通夜血者強大。

強納森的天真是重創他自己的主因,他被薛西莫爾外顯的強悍所矇蔽,忘記對方的心也是肉做的。

仔細想想,自己被砍成破布模樣,一定帶給薛西莫爾很大的震撼,說不定是夜血者不願意醒來的原因──以為自己的摯血死了。

強納森把身體摔上床,圈住薛西莫爾的腰桿將人拉緊,靠在愛人白皙的耳朵旁輕聲呼喚:「起床囉科長,快點起來看看我,我好端端的躺在這裡喔。」

薛西莫爾沒有反應,和數日前蒙特揪著領結大吼搖人時一樣安靜,一樣拒絕與外界互動。

強納森鼻頭一酸,以為自己會哭出來,結果眼眶連濕都沒濕,只留下滿滿一胸口的憂鬱。

這是他在過去九天內第一次親口叫薛西莫爾,之所以拖這麼久都沒喊,是希望能保留一絲絲『如果是我叫他他就會醒來』的微弱希望,如今事實證明,現實和童話、戲劇果然是兩碼子事。

醒來吧醒來吧,王子俯下身給公主一吻,那個吃到毒蘋果的、受到巫婆詛咒的人兒就醒了。

醒來吧醒來吧,劇場、螢幕中的男主角或女主角守在另一半床邊,等著字幕、旁白或剪接告訴觀眾時間過了若干日若干年,然後在輕輕一喚,重要的人便睜開眼了。

醒來吧醒來吧,一個人類抱著鄉野怪談中才有的魔法生物,那生物比任何公主都漂亮賢慧,也比任何王子都俊美英勇,可是卻不會因為一句呼喊或一個吻醒來,更沒人來幫他快轉時間跳過煎熬。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等你,所以快點……」

強納森的手腳軀幹倏然無力,他又被無預警發作的虛脫感擄獲,過去幾天這症狀發作的越來越密集,連依在薛西莫爾身邊時都會跑出來,且時間強度都一次比一次強。

他沒告訴其他人這件事,而是獨自一人忍下來努力適應,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搞清楚薛西莫爾的問題,不是關心一個健康檢查一切正常的人類。

但是心靈的脆弱會影響到肉體,反過來也是,強納森軟攤在床上喘氣,覺得自己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了,像是一個在暴風雨中徒手抓住礁石對抗狂浪的人,又累又冷又無助。

乾脆放棄算了,找一個木樁把自己和薛西莫爾的心臟釘在一起算了……強納森雙眼睜大,不敢相信自己在剛剛一瞬間冒出的想法,翻身掙扎的捕捉空氣,把惡質、懦弱的思緒吐出去。

他指責伊蘭諾蹧蹋薛西莫爾的愛,認為對方既然身為薛西莫爾愛過、養育過的人,就更該用自身去證明愛人是正確、有價值的,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果真的放棄下殺手,豈不讓旁人覺得薛西莫爾眼光不佳看走眼愛錯人?

要活下去,要堅強有耐心的活下去。強納森反覆告誡自己,靠意志力命令器官皮肉恢復運作,即使他的軀體其實已經快被榨乾了。

而就在他終於讓呼吸心跳正常點,慢慢爬起來想回躺椅休息時,寢室大燈忽然點亮,電子妖精豪邁的撞開大門放出雷格斯的聲音:「呦霍普小弟,把科長扛到一樓,喚醒咱們家老大的魔法陣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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