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們──強納森、雷格斯、蒙特、亞克和阿方索──離開索多瑪後的第五天。

今日的目標是跨越被稱為『骨原』的大平原,該處是食肉草的棲息地,旅行者的腳程如果不夠快,就會被有著細小牙齒的綠草咬住,然後啃成白骨隱沒於雜草之中。

好在強納森一行人完全不用擔心速度的問題,他們乘坐刻著防護魔法陣的紫金大車,靠兩頭地獄三頭犬拉車,以地獄犬自身魔力的狠辣程度,就算牠們在草地上打滾,食人草也不敢輕舉妄動。

大如平房的魔犬吐著舌頭踢翻骨頭向前奔馳,他們是薛西莫爾和狼王羅羅索共同捕獲的四隻地獄犬之二,過去時常載著夜血者拜訪紅森林,也路過幾次藍晶窟,即使馴服牠的主人離開這個世界數十年,過往的記憶和忠誠仍在,絲毫不用擔心魔犬會走錯路或被其他東西勾走注意力。

他們毛茸茸的巨軀後隱約能看見強納森的頭,他天還沒亮就爬出車外,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太陽從地平線升起,攙著靈力的金光灑滿大地,乾淨的空氣與被魔物糾纏的大陸奇妙地共存。

這是他所陌生的世界,是一個摔倒一次就可能被植物咬到毀容,隨便喝一口溪水就會遭到水妖精支配,比最荒誕的鄉野傳說還詭譎的世界。

但這也是強納森決定要長久定居的世界,因為他最愛的人屬於這裡。

這聽起來很像少女光憑愛,就決定要嫁入誰也不認識的大豪門,怎麼想都不理智,但是強納森自己很清楚,打從他決定追求近七百歲的夜血者領主時就沒有理智了。

想要跟你在一起──強納森僅是如此簡單的希望,可是希望和現實總有落差。

本以為來到另一個世界後,他可以更加了解薛西莫爾的人、生活的環境,結果強納森錯了,錯在錯估新世界的危險,錯在誤算自己適應的速度。

薛西莫爾基於安全理由,要強納森能待在城堡就待在城堡,如要外出一定要有人陪伴,且就算有人陪也只能在夜血者檢查與處理過的地方。

這讓強納森覺得自己和愛人之間多了一堵牆,即使薛西莫爾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視線所及之處,但是他卻覺得兩人的距離感正迅速拉大,他們不再是對等的戀人,而是保護者和被保護者。

這樣下去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和薛西莫爾稍稍並肩,結果一換個環境就什麼都變了,強納森不能接受這種改變,所以他使盡全力要恢復過去的關係,重新抓住那隻最最重要的手。

然而,他的努力卻招致最糟糕的結果。

──這麼下去遲早會發生不可挽回的傷害,所以我們最好分開一陣子。

「我是大白痴……」

強納森以雙手蓋住臉,長繭的手指緩緩往下抓,在彎曲成會扯傷皮膚的幅度前,一隻黑爪將他的手拉開。

強納森抬起頭往旁邊看,只有自己一半高的紫色長頸翼龍站在那兒,漂亮如孔雀的紫金羽尾垂於坐墊,寶石般的綠眼閃著憂慮之色。

這隻龍是薛西莫爾花五天趕工製造的使魔,也是強納森的貼身護衛,光滑優雅的身軀、亮麗的長羽尾令他很難不聯想到愛人。

強納森鬆開手指,摸摸翼龍的頭擠出笑容道:「嚇到你啦?對不起對不起,要向你的創造者保密喔。」

「呀!」

「不過你怎麼現在跑出來啊?今天的太陽很大,對身體不好喔,過來這邊我替你遮陽。」

強納森邊說邊把外套脫下來蓋到翼龍頭上,他將龍抱到自己的腿上,撫摸對方冰涼涼的鱗片,嗅聞著龍身上與愛人相同的魔氣。

龍抖抖頭讓外套滑下來,用自己的頭頂蹭蹭強納森的下巴,然後輕輕一蹬跳到車頂上,張開超過六公尺的大翼,以自己的影子覆蓋整個駕駛座。

強納森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搖手道:「不對啦!我的意思是『太陽很大對你的身體不好』我是沒差。」

「呀?」

「總之你先下來,和拿你當洋傘相比,我更想抓你當抱枕。」

翼龍歪了一下頭,左看看右看看後才跳回駕駛座上,收著翅膀小心翼翼的抬起一隻腳踏上強納森的大腿。

「乖孩子。」

強納森一把將龍拉到懷中,搔搔龍頸讓翼龍一陣亂抖,感覺自己心中的鬱悶稍稍消散。

「呦,一大早甜甜蜜蜜啊?」

雷格斯的聲音打斷強納森和龍的玩樂,瘋狂科學家打開前車門來到駕駛座,他身上穿著銀色防曬斗篷,臉上掛著黑色大墨鏡和口罩,手裡還拿著一把遮陽傘,全身上下露出的面積不到百分之五。

不能怪雷格斯包得如此密不透風,因為此刻的他不是虛幻的投影,而是有血有肉會被曬到起疹子的夜血者。

索多瑪和藍晶窟有幾千公里的距離,在沒有網路輔助下,光靠電子妖精無法維持連線,唯一的方法只有讓雷格斯使用肉體親自維持通訊。

這個方法使科學家大大不滿,最後在眾人動用各種利誘──強納森提供毛髮、蒙特預賣他老爸的血液、黑龍皇送了一片內臟切片,這才讓雷格斯點頭進肉體。

強納森瞄了雷格斯一眼皺眉問:「你會不會包得太誇張了?」

雷格斯乾咳兩聲,像個老人一樣弓著腰縮著肩道:「錯誤發問,你該問我『你白天出來沒問題嗎』。」

「你白天出來沒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但是我需要採樣。」

一隻電子妖精從雷格斯的斗蓬下飛出,急速衝向車外的白骨地,三十秒後抓著一個紅色球莖回到車上。

雷格斯掏出一張印著藍色魔法陣的影印紙,一面包裹球莖一面低聲道:「食肉草在白天呈現休眠的狀態,要捕捉他們只能利用這個機會。」

「……你不能回程再抓嗎?帶著這種魔物旅行很危險吧。」

「我好歹也是領主級的夜血者,這種程度的小魔物不構成威脅。」

雷格斯舉起帶著綠色手套的手,指指強納森懷裡的翼龍道:「再說還有這隻在,如果我的封印出問題,就直接把草塞到他嘴裡。」

「……」

「別擺出哪種臉,多相信我一點行嗎?」

「你是指相信你的能力,還是相信你把草塞進龍肚子裡的決心?」

「兩者都是。」

強納森白了雷格斯一眼,抱著翼龍往旁邊靠,以行動表示警告。

雷格斯似乎早就料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毫不客氣的收下強納森空出的空間,岔開腿伸展手臂,隔著護目鏡仰望天空道:「好了不開玩笑了,正確的答案是──你該相信我的決心,但是質疑我的能力。我是學者不是戰士,就算我的確能使用黑魔法,威力和技巧也遠遠不如薛西莫爾,你們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強納森在聽到愛人的名字時微微一震,猶豫片刻後還是將想講的話講出來:「我本來以為他會跟我們來。」

「我也這麼以為,但是夜血者的政治和我們的政治不一樣。」

雷格斯拉開口罩搧風道:「我們這邊的國家元首很喜歡互相串門子,但夜血者可不能,他們的領主只會在四個狀況下會踏上別人的領土:攻打、被俘虜、結婚、盟友陷於緊急狀態,其他的都是靠使節往來溝通。」

「這也限制太多了吧……」

「沒辦法,夜血者的地域觀念比野狼還強上千百倍。因此……」

雷格斯無預警地伸手掐強納森的臉頰道:「你可要顧好自己啊,在進入藍晶窟前務必繃緊神經,非禮勿看非禮勿聽非禮勿碰,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就死定了。」

「為什麼是進入藍晶窟前?」

「因為如果你在入窟後出事,咱們的老大會讓藍晶窟從世界上消失,所以藍晶窟方面會拚死保護你。」

「我不用擔心他們拿我當人質威脅薛西莫爾?」

「不用,他們沒那個膽。」

強納森挑眉問:「就算知道我是薛西莫爾的摯血?」

「就是因為你是薛西莫爾的摯血。」

「趁這個機會跟你說一下,當夜血者發現他的摯血被擄走時,通常會假設對方已經死亡、逃走或自殺,然後義無反顧的殺過去把兇手的祖宗十八代拖出來鞭屍。」

「……好奇怪。」

「我問你,如果阿方索綁架你來逼薛西莫爾娶他,你會有什麼反應?」

「宰了他。」

「宰不了也逃不了呢?考不考慮擺兩桌祝福他們?」

「誰要擺啊!我死也不……啊!」

「懂了吧?」

雷格斯把口罩拉回原位道:「會祭出摯血來威脅夜血者,那肯定是對方死也不願意做的事,而摯血自己也清楚,所以能逃就逃,逃不了絕對會拚了命自殺。死也不要對方受傷害,這種心理你應該比我清楚。」

「……」

「動摯血就代表開戰,而我相信這世上沒人有膽子和索多瑪的龍主打仗。」

強納森掐緊拳頭,想起阿方索拿自家主子的心血做保證的那幕。他是看到對方下這麼大的賭注也要邀請自己,才真正動了心想前往,可是聽了雷格斯的一席話後,他才知道就算阿方索不拿心血,也絕對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

換而言之,那顆心血是針對強納森設下的餌,只有他這種對夜血者風俗不熟悉的異族摯血才會傻傻上鉤。

強納森吐一口氣,仰望天空面無表情地道:「我被阿方索設計了。」

「別在意,我幫你報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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