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咪喵喵喵

薛西莫爾看著傷口，他第一眼以為那是夜血者留下的痕跡，可是細看後又有些差異，傷口疑似有被外力挑開，且最重要的是上頭沒有魔力殘留，如果這真的是夜血者咬出來的，怎麼可能不留一絲一毫的氣息？這可是咬在脖子上的血吻啊。

不，嚴格說起來，光是有夜血者能咬到威爾遜的脖子就夠不可能了，以他的養子的能力和警覺心，除非自願……等等！

薛西莫爾嚇出一身冷汗，睜大雙眼不敢相信地問：「威爾遜，這是你自己……」

「緊急情況。」

威爾遜將膚色繃帶貼回去，淺藍色的眼瞳裹上一層冰霜，扣好衣領平鋪直述地道：「敵人設計李斯特喝下被動過手腳的血，要阻止他被控制只有放血，可是李斯特太弱了，撐不到放血結束，所以我逼他喝我的。」

「所以他就咬了你的脖子？」

「是我逼李斯特咬，他起初不願意，但就算是領主級夜血者，也很難在過度失血的狀態下抗拒本能，何況是他這種連戰鬥訓練都沒經歷過的平民級。」

「那麼你們的關係是……」

「是朋友，我剛到四科時救了他──堂堂夜血者居然被人類黑魔法師抓去當『弄臣』的召喚品，跟他當過一段時間的室友，在他等唱片約時接濟過他幾次，大概就這樣，只是朋友而已。」

「威爾遜……」

「啊，還有一點，我借他家的舞台大吼大叫好幾次，不愧是專業歌星砸下大錢還親自監工，音效隔音都不是外頭的ＫＴＶ能比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每次去觀眾都只有一個，提供的食物老是貴得莫名奇妙，我只是要花生醬三明治，他卻給我端魚子醬還是鵝肝醬三明治上來……」

「威爾遜！」

薛西莫爾強勢中斷威爾遜的碎語，按住養子的肩膀憂心地問：「你還好嗎？」

「又弱又煩又愛干涉我，明明只是朋友……」

威爾遜的聲音中混入一絲絲哭腔，他終於擋不住情緒的洪流，雙腿一軟跌坐在床上雙手掩面道：「如果只是朋友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死了，這整件事根本就不干他的事，他根本不應該插手，更不應該死在那裡！卡在車子裡心臟被整個炸開的人不該是他！」

薛西莫爾雙唇微啟，雖想安撫養子卻壓抑著自己的動作與言語，對方發顫的身軀與乾枯的吼聲清楚告訴夜血者，他的養子這段期間完全沒有好好發洩情緒。

「為什麼要對他下手！他那種程度的夜血者不要說對非人了，對人類都不會構成威脅，為什麼要對他下殺手？為什麼我沒有好好保護他，明明都已經做出承諾了，為什麼！」

威爾遜對著地板、對著空氣、對著自己質問，兩隻手深深抓進床墊裡，幾乎要將人工纖維戳出十個洞。

「李斯特……李斯特……當時沒有推開你就好了，沒有借你的身分潛進星辰樂園就好了，沒有認識你就好了。」

「威爾遜……」

薛西莫爾蹲下來抱住養子輕聲道：「我不認識你的朋友，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認同你的結論。」

「……因為李斯特是個天殺的大笨蛋。」

「不，因為他愛你，所有夜血者都會為自己的摯血拚命，不管他是領主還是平民都一樣。」

威爾遜乾笑一聲，靠在薛西莫爾的肩上輕聲道：「我不是他的摯血。」

薛西莫爾放開手吃驚地問：「不是？但是你不是……」

威爾遜擺著苦澀的笑，抓起自己的耳機塞進夜血者的耳中，播放他夜夜緊擁的安眠調。

──亞伯、亞伯，我可以進去嗎？

──我很抱歉，是我做過頭了，請你不要生我的氣，要我做什麼賠償都行，真的！

──總之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嫌隙，不管你要把那檔事當作沒發生還是……啊哈哈哈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

──回頭見囉我的朋友。

「……他在吸血後想喊住我，但是我走了。」

威爾遜摘掉耳機，微微偏著頭，恍惚又疏離地笑著道：「我用動作告訴李斯特我的答案──當時的答案，所以他向我道歉，因為他是個好人，是個溫柔體貼的人，所以明明是我不對他還是先道歉。」

「你們之間沒有誰應該道歉。」

薛西莫爾二度擁抱威爾遜，他很清楚摯血死亡會對殘存者造成多大的心靈創傷，雖然威爾遜不是夜血者，但卻有著不遜於夜血者的固執與深情，他可以想像對方是壓著多強烈的哀慟在追逐兇手。

「……我要殺了星辰樂園的暴發戶和他養的婊子。」

威爾遜對著薛西莫爾的天鵝絨外套低語，將剛剛流洩出的脆弱、悲傷與劇痛通通收束為殺意，對著不在此處的敵人釋放：「親手殺了他們，在達成目標前我不會走也不會倒下，如果『弄臣』想妨礙我就一起殺，就算是你也……」

薛西莫爾的眼神轉暗，放開手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道：「我不會阻止你，但是接下來的行動，我要和你同行。」

「……不行。」

「威爾遜，現在不是逞強……」

「天使在找強納森˙霍普。」

威爾遜靠一句話就讓薛西莫爾整個人凍結，恢復冷靜的金勳騎士嚴肅地告知：「他們透過羅伯找上我，要我替梵蒂岡與天使拉線，說服你把霍普中尉帶回人間。」

「他們打算做什麼？」

「喚醒第一順位的熾天使亞當，據說只有同族的人才能辦到，可是天使一族已經幾百年沒有熾天使誕生了。」

威爾遜在腦中回想與教父、座天使會面的經過：「羅伯宣稱喚醒儀式不會傷到霍普中尉，但是……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和他在一起的那名座天使給我的感覺不太好。」

薛西莫爾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緩慢地凍結，一部分的他還記得此行的目的──保護威爾遜，可是其他部分的自己卻只想思考摯血的安危。

伊蘭諾設計要他們回人間，而襲擊過強納森的天使也派人來此，他不認為這是單純的巧合，背後很有可能有什麼陰謀，在摸清一切前最好先回緋血堡，但若是自己走了，誰來照顧威爾遜？薛西莫爾如此自問，可是心底也同時做出無情的回答──威爾遜和強納森，哪個比較重要你自己清楚。

「回去你自己的世界。」

威爾遜說出他自身與薛西莫爾都傾向的選擇：「你不必負責所有人所有事，顧好你和你看重的人就夠了，人類的事交給人類解決。」

薛西莫爾張開嘴想說話，可是聲音卻卡在喉嚨發不出來。強納森比威爾遜重要不錯，他沒有義務擔負一切也對，人類的事交給人類解決更沒問題，但是……但是他怎麼能當著一個剛經歷摯血死亡的家人面前，說出『對不起我要拋棄你』！

「強納森你等一……」

「碰！」

「我拒絕！」

上鎖的門被強納森的腳踹開，在他後頭還跟著夢魔與修女，從兩人伸長的手、慌張的表情可看出，她們曾試圖阻止強納森衝上來。

強納森無視斷裂的門板，跨大步走到薛西莫爾與威爾遜面前冷著臉道：「抱歉打擾兩位，我不是有意偷聽，只是在上來拿東西時聽到你們在討論去留，我想我應該有投票權，我投留下來。」

「強納森！」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薛西莫爾與威爾遜同時開口，不過前者的呼喚聲中充滿憂心，後者則是冰冷的質問。

強納森聳肩回答：「天使很想認識我。」

「不只有天使。」

薛西莫爾難掩激動地補充：「伊蘭諾也有可能在這裡等著你，此外還有『目標』與控制『目標』的夜血者，這裡太危險了，萬一……」

「萬一我們回去，你的養子出事，你會自責一輩子。」

強納森收起強硬換上溫柔的淺笑，捧起薛西莫爾的臉頰輕聲道道：「所以我們不回去，我們就在這裡好好做個了斷。」

薛西莫爾望著強納森的笑容，撕心般的拉鋸被對方簡簡單單化解，如果這是他的摯血所期望的，自然也是他所期望的，無須拋下一方來圓滿另一方，只是這種作法兩全歸兩全，卻也相當冒險與胡來，踏錯一步就兩者皆輸。

他將手將手貼上愛人的手，露出無奈又寵溺的苦笑道：「……你怎麼能這麼任性又這麼體貼？」

「因為我是你的摯血啊。」

強納森將薛西莫爾拉入懷中，親了一下愛人的嘴後，彎過腰隔著夜血者的身軀向威爾遜行一個軍禮道：「就是這樣，這陣子要多多指教了，前特殊疾病防治局四科科長。」

威爾遜垮下臉，嘆一口氣略顯無力地回禮問：「我可以拒絕嗎？前炎狼裝甲突襲隊小隊長。」

「對不起，你沒有選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