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雪拉德的第二天,打獵組的黑弗斯、達瑪悟沒有任何變化──土人起床時多打兩個噴嚏不算變化;不過旅店組就有小小的變化,泰兒芙穿上圍裙穿梭於桌以間,動作迅速的傳送菜肴酒水。

泰兒芙在離開瓦特城後,對於情感的表達有進步,可是仍和普通女孩子有一大段的距離,對不知情的人來說,她看上去仍是個冷冰冰的少女。

不過這卻意外獲得旅館客人的喜愛,泰兒芙清純可愛的面容配上冷淡的神情,散發出高傲、不可褻玩的氣質,吸引不少男性顧客前來光顧。

餐廳內的客人暴增,但是出菜、送菜速度並沒有拖慢。

魔術師和泰兒芙頭一次合作就展現驚人默契,裝盤完的菜剛放到廚房的送菜口,少女就馬上拿起盤子直送點菜者桌上。

密集忙碌的工作持續了一整天,泰兒芙頭一次從事女服務生的工作──她先前在瓦特城中除了殺人,只有偶爾穿女僕裝作為掩護──卻沒有出現失誤,扣除缺乏笑容這點,表現上絲毫沒有新手的樣子。

隨著時間的流逝,餐廳內也漸漸轉暗,油燈取代陽光照亮整個空間,男女們在暈黃、輕輕晃動的燈光下鬆弛了戒備,交談聲越來越大,話題也越來越踰越尺度。

客人輕鬆的心情反應在眼神、動作上,男客人們由一開始的偷瞄泰兒芙,轉變為明目張膽的把眼睛放在少女的腿、胸上,最後甚至有人刻意在她送菜時以手肘偷偷碰觸泰兒芙。

泰兒芙精準的閃避這些動作,起先沒有任何抗議,可是當某個中年人直接把手伸向裙子下時,少女終於有所回應了。

泰兒芙扣住冒犯的手,重心一壓把人往前摔。

中年人飛過一張桌子撞上櫃檯,餐廳內的氣氛驟變,客人們的眼神由淫穢貪婪轉成震驚,不敢相信泰兒芙能把比自己大三號的男人摔出去。

相較於其他人的驚訝,泰兒芙冷靜的不像個活人,她默默拿起抹布擦手,轉向其他客人問:「你們要點什麼?」

那桌客人本想溜走,不過在泰兒芙冰霜似的注視下一動也不敢動,只得把身體放回椅子上,乖乖報出兩秒前想要點的食物。

「謝謝。」

泰兒芙點頭,走向廚房窗口準備向魔術師報告,而這趟路必定會經過櫃檯。

被摔飛的中年人不甘受辱,在泰兒芙走過來後,不顧自己還躺在櫃檯上,伸出手抓住少女憤怒的大吼:「你這是什麼招待法!竟然把客人丟出去。」

泰兒芙低頭盯著右臂上的手,左手五指貼上中年人的手掌,旋身把對方從櫃檯丟到地上。

中年人摔的頭昏腦脹,剛回神就看到泰兒芙站在面前,用白嫩美麗的臉龐俯視自己。

「為了不拖慢任務,我不想花太多時間在你身上。」

泰兒芙抬起單腳,重重踏上中年人跨前五公分處的泥地,帶著幾分殺氣道:「聽好了,你支付的金錢不足以碰觸我,再意圖獲得應有服務之外的招待,我會剝奪你的行為能力。」

中年人在泰兒芙踩腳時就渾身發軟了,聽完話後甚至渾身發抖,完全被少女冷冽、沒有討價還價餘地的警告所壓倒了。

然而泰兒芙雖然鎮住了中年人,卻沒有令中年人的同伴,與餐廳內其他想鬧事的人安靜,這些人在距離和雜音下接收不到少女的威脅與恐怖,為了替朋友出口氣或有趣而紛紛站起來。

於是,當黑弗斯、達瑪悟提著今日的獵物──野豬和兔子──返回旅館時,迎接他們的是一場大亂鬥。

「歡迎回來。」

魔術師從廚房窗口探出頭,向兩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同伴揮揮手,在黑弗斯、達瑪悟驚險的閃過桌子、椅子、杯子、拳頭……等等凶器翻入櫃檯避難後,送上熱騰騰的濃湯。

達瑪悟喝一口湯暖身,接著抬頭問:「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客人會打起來?」

魔術師往前瞄了一眼,單手撐著頭悠閒的回答:「泰兒芙把偷摸自己的客人丟出去,該名客人的同伴非常不滿,因此聯合攻擊泰兒芙,之後又加入了想練身體的客人。大概是如此,不算什麼大事。」

達瑪悟嘴角抽動,盯著撞昏在櫃檯邊的男人低語:「都打成這樣了,你還說不算什麼大事……」

「和半個島嶼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以及與握有兵力與財富的伯爵大人對抗相比,這是小事。」

語畢,魔術師低下頭向達瑪悟道:「這樣想您會好過一點,反正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達瑪悟垮下臉,把熱湯喝乾淨後交還湯碗,由坐轉蹲看著外頭道:「我要出去把泰兒芙拉回來,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

「請多注意安全。」

達瑪悟凝神注意櫃檯外,看準眾人丟擲、揮拳的空檔,雙腿使力正要衝出去時,某個人先他一步跳到外面了。

黑弗斯壓倒準備偷襲泰兒芙的男子,站在一大群狼狽的男人中間,一把扣住藍髮少女的腰怒吼:「不准傷害我的家人!」

狐人的怒吼使眾人卻步,可是在自尊和自恃有人數優勢之下,男人們很快就再度撲向黑弗斯與泰兒芙。

魔術師看著男人以比先前快三四倍的速度撞上牆壁、桌子、樓梯扶手甚至天花板,俯下臉對達瑪悟苦笑道:「看樣子只能等大家打完了呢。」

達瑪悟以手遮住臉,無奈到沒力氣回話了。

※※※※

魔術師等人──正確來說是泰兒芙與黑弗斯──鬧出這麼大的風波,旅店老闆心中累積的好感全部轉成惡感,要求他們賠償損失後,便連人帶行李一起踢到大街上。

在老闆趕人、罵人的途中,商人相當無情的撇清彼此關係,用唇型向魔術師等人說〝抱歉啦,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冰冷的天氣與冷漠的人情包圍身心,空曠寂靜的街道助長了寒意,稀薄的星月之光拉長眾人的身影。

達瑪悟雙手環抱,縮著脖子轉向魔術師問:「接下來要上哪?」

「這個時候還開著的旅店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魔術師停頓片刻,有些困擾的苦笑道:「不過我想和找住宿地點相比,找不找得到雇主才是大問題呢,鬧出了這種事,當地人在僱用我們上恐怕會有所顧慮。」

「要去比較遠的地方找工作嗎?」

達瑪悟對手掌呵氣,一股熱流同時貼上他的背脊,土人訝異的回頭,發現是黑弗斯緊依著自己。

「達瑪悟很冷嗎?」

黑弗斯把頭放在達瑪悟肩膀上,擔憂的皺眉問:「很冷的話,我可以把尾巴放出來,我的尾巴保暖喔。」

達瑪悟對黑弗斯鬧大事端的不滿,隨狐人的關心遠去,他轉過身拍拍狐人的頭道:「還好,沒有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真的?」

黑弗斯近距離看著達瑪悟的臉,土人深知這位半獸朋友擁有多驚人的直覺,於是馬上轉移焦點,拉長脖子向後問:「泰兒芙呢?穿短裙會不會冷?」

「不會,衣服比平常厚三倍。」

泰兒芙一如往常快速回話,黑弗斯連頭都還沒轉,少女就堅定的回答完畢,讓達瑪悟引開狐人注意力的計畫宣告失敗。

黑弗斯繼續緊盯達瑪悟,紅瞳中的憂慮越來越濃,右手上提想要摘下金狐胸針。

儘管時間已經是深夜,還是不能保證黑弗斯的狐人姿不會被人看到,達瑪悟一百八十度大轉身,緊張的要阻止對方摘胸針時,魔術師出聲了。

「哎呀,這是哪來的佈告?」

黑弗斯朝魔術師的方向看了一眼,猶豫幾秒後按捺不住好奇心,離開達瑪悟跑到家人身邊。

魔術師手中拿著一張黃褐色的厚紙,低頭注視上頭的黑字唸道:「你對表演有興趣和經驗嗎?自認是優秀的演員嗎?想獲得豐厚的報酬嗎?請至雪樹丘的烏索瑪宅邸,我們誠摯的等待諸位到來。」

熱情的文字下是一張簡略的地圖,魔術師將圖掃過一遍後把紙張傳給達瑪悟。

達瑪悟快速掃視上頭的字句與圖樣,驚喜的道:「太好了!演戲你一定沒問題,我的話,以前祭典上扮演祖先的經驗應該用的著。」

魔術師稍稍揚起嘴角,他的反應與達瑪悟相比顯然冷淡了不少,土人很快就察覺到這點,收起興奮之情問:「有哪裡不對勁嗎?」

魔術師輕晃厚紙,用朗誦詩詞的語調道:「這張佈告是從地上撿起來的,可是上頭卻找不到一個腳印,若說是剛剛從主人的懷中遺落的嗎?在這大半夜裡,哪個人會抱著一捆佈告行走呢?」

達瑪悟心中的警鈴大響,繃起臉嚴肅的問:「你認為有問題?」

「至少確定工作內容不如佈告中的簡單。」

魔術師把布告收入懷中,一反先前的冷漠,輕鬆的微笑聳肩道:「還是去看看吧,有金黑狐人、精明的土人和強悍的晶石人偶陪伴,就算碰到危險也能馬上脫困。」

「你漏了幾乎沒有極限的魔術師。」

「您太抬舉我了。」

魔術師在說話同時脫下燕尾服外套,達瑪悟還來不及反應,外套就披到自個兒身上。

「不過在行動前,我們最好先找間溫暖的旅店休息休息。」

魔術師扣住達瑪悟試圖脫外套的手,稍稍挑眉輕聲問:「您比較想披狐狸尾巴嗎?」

達瑪悟乖乖放下手,兩手穿過袖子、扣上釦子,安靜的站在魔術師面前。

「多謝您的配合。」

魔術師舉步向前,然而他只踏了一步就停下來,側頭看向右方,似乎在用耳朵捕捉什麼。

──血色……

「嚎嗚?」

獸聲打散了模糊的曲調,魔術師一回神就看到黑弗斯的大臉,狐人和達瑪悟、泰兒芙一同看著他,三張臉上都看的到擔心和疑惑。

魔術師迅速換回笑容,握住黑弗斯的手道:「沒事。夜越深天氣越冷,快點去找休息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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