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成離開居所一週,這一週的空白讓他一點也不需要擔心沒工作接,一開信箱就有八封委託信躺在裡面──當然,按照三成的規矩通通都偽裝成廣告信。

三成抓出信中的關鍵字,通通貼到另外一個檔案中審視。

以往三成會花上一兩天簡單調查一下目標、委託人和確定難度,不過此刻他只想快點投入案件中,僅是將不是老雇主、價格低於行情的委託刪除後,在剩餘的三件委託中挑了價位中等的一件送出空白回信。

在委託人也送來空白信後,彼此的契約正式成立。

契約成立後就該工作了,三成馬上將自己的行程塞滿,以比平常高出兩三倍的專注力去調查目標──和山梨子,二十七歲,女性,今川生技公司總裁秘書,獨居;調整體能──把這七天養出來的肉、怠惰的精神訓練回原本的狀態,睡眠時間也壓縮到四小時不到。

而在如此忙碌的生活下,三成不只沒空去想家康,還恢復過去一躺上床就做夢的習慣,清醒時在街道巷弄的陰影中行走,沉睡時則在戰場上奔馳。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委託人來信希望提前抹殺目標外,這回的委託和三成上件、上上件乃至於以往的所有工作相比都沒有太大異常。

三成在委託人第二次催促後決定動手,他原本打算在目標的住宅下手,然而梨子卻一反過去數天下班後就不出門的習慣,從公司回來後很快就又出門,逼三成只能跟過去。

梨子在商店街散步,不要說暗巷連洗手間、更衣室等會一人獨處的場所都沒進去,活像是被事前提醒今晚有人要取她性命一樣。

三成因此起了疑心,正在思考要不要撤退擇日再來時,他忽然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有點眼熟。

一點點的熟悉很快就擴大為鋪天蓋地的回憶,從大谷家移動到家康家時斷斷續續、模模糊糊映入眼中的片段、打掃時窗戶望出去的景象、開家康車子直衝機場時瞧見的路口店家,雖然都是碎片般短暫的畫面,但卻清晰烙印在腦海中,讓他馬上認出自己在家康所住的社區周邊。

三成靠殺手生涯中養出的瞬間環境觀察能力,此時此刻竟變成把自己逼向絕境的兇手,將那些被委託封印的『家康』一一湧現。

更糟糕的是湧現的形式不僅止於腦海,連皮膚也憶起被舔吻愛撫的感覺,耳後甚至隱約出現到被家康吹氣時的酥麻感。

三成的手心滲出汗水,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回目標身上,除了目標外什麼也不要去想。

冷靜下來,把將作為殺手『兇王』的自己找回來……三成拚命對自己暗示,用武士刀的冰冷取代溫暖,用窺視獵物的冷徹眼神抹去熱情,用下手瞬間的尖銳精準撕裂對另外一人的依戀,最後把過去七日與人肢體相依的美好記憶通通驅逐。

三成躁動的心慢慢穩定下來,不存在的觸摸、吹息也一個一個消失,只剩下半夜的寒氣包圍他。

同時,目標也進入一間兩層樓民房,民房二樓的窗戶很快就亮起,映出女性的剪影片刻後又暗去。

三成陷入抉擇,他實在不想在這種情況這種地方,然而機會錯過就不會再來,再加上顧主方越來越焦急,再拖延下去難保不會被抽案。

三成在人際關係和生活所需上的要求很低,不過在工作上卻是完美主義者,決不容許自己留下任何形式的污點。

所以他選擇靠進民房,繞了矮牆半圈後發現二樓氣窗是開著的,立刻蹬牆靠窗檯攀上黑漆漆的氣窗,靠單手將紗窗拆下來後打開下面窗戶的鎖。

三成從下頭的窗戶侵入住宅,蹲在黑暗的書房中左右掃視側耳傾聽,很快就捕捉到細微的嗚咽聲。

他手提長刀屈膝前進,循著聲音穿過走廊經過兩扇門後來到房屋正面的房間外,從門縫向內窺視。

房間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個大衣櫃和梳妝台,單調的不像有人居住。

三成對於有沒有人住毫無興趣,他只在意躺在床上的女人──目標和山梨子。

女人脫下灰色大衣趴在床中央,血色長裙和黑髮一起散在床單上,若不是聽的到呼吸和嗚鳴,說目標是屍體也不為過。

三成無聲的走到床邊,反手握刀刀尖對準女人的背。

然後在刺下去的前一秒,月光忽然射入房中,照出女人的眼、鼻與嘴巴上的黃色膠帶。

不是目標!在三成意識到這點的剎那,背後的衣櫃忽然啪一聲打開,兩道刀光直直朝他劈來。

偷襲者的短刀撞上三成的刀鞘,彼此短暫角力後分開,三成轉身面對偷襲者,偷襲者則是稍稍壓低重心站在窗戶和衣櫃之間,被過大護額遮住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嗚嗚!」

女人的求救聲成為第二回合的起始鈴,三成、偷襲者的刀在稀薄月光中碰撞,因為彼此都是高速型而撞出星火。

纏鬥至第十七回合時,偷襲者刺向三成的刀尖猛然轉向床舖,直取紅衣女的咽喉。

以三成過去的性格,一定會無視這刀趁隙劃破敵人的胸膛,然而在某種近似第六感、直覺或單純不甘心被暗算的情感驅使下,他竟然也跟著轉彎去擋刀,長刀是護住了女人,自己卻在下一秒遭偷襲者一刀刺穿腰側。

三成緊急用力夾住偷襲者的刀子,同時動手去阻止對方抽刀,搶下短刀後使勁一撞將人推到對角線。

意外的是偷襲者沒有馬上返回戰線,摔到地上後遲了幾秒才站起來,給了三成逃跑的機會。

三成忍痛扛起女人──又一個違反他原則的莫名奇妙衝動──奔出房間,循來時路逃出屋子,一路奔跑到頭暈才停在一處暗巷停下來,將紅衣女放到地上。

三成一把扯掉女人身上唯一的束縛──封口的膠帶,從對方手腳的抽動判斷女人至少有能力爬行後,他嚴厲冷酷的吐出單語:「滾。」

女人沒有動作,張大眼睛毫無畏懼的注視三成,直到三成惱火的將她往前推,這才緩慢的從巷子另外一頭出去。

小巷內只剩下三成一個人,他咬牙把哀鳴嚥下,用刀把衣服劃破後用急救包簡單處理傷口,一面留意左右一面在腦中搜尋距離最近又可信任的診所,很快就翻出某個嗓門大、愛喝酒但十分可靠的老醫生的臉。

當然,如果偷襲者追上來三成就不需要醫生了,所以三成在往老醫生住所移動時格外小心,無論是身形還是呼吸都溶在夜色中。

只可惜在他偶然從巷口看見家康站在馬路對面時,偽裝、謹慎都在剎那間崩解。

為什麼家康會在那裡?就算這裡靠進家康家,在這個時間點人也應該睡了,沒有理由出現在街上?為什麼?

三成的腦袋一陣混亂,短暫的失去移動能力,就這麼和家康直接對上眼。

「三成?」

家康帶著幾分驚恐的呼喚是驅逐三成的哨音,三成不顧傷勢與被發現的危險扭頭往反方向走。

「三成等一下!」

三成的逃跑念頭被呼喊聲一下子拉高,儘管肉體已經無法負荷『奔跑』這個舉動,腦子還是拚命下令,原本就沒有好好處理的傷口漸漸開始滲血。

「等等!三成你……!」

三成在家康消失的語尾中失控往前跌,想護住要害但卻提不起肌肉,只能任由身體往下墜,然後在墬地的前一刻被拉住。

三成掛在半空中喘氣,雙眼模糊的映出家康環住他腰部的前臂,以及貪婪爬上對方袖子的血,以及靠在那旁邊自己戴手套、握住刀的手。

不知為何,極度不想要讓家康看到最後一樣,可是現在要丟刀也還不及了,想扯謊腦中卻一片空白。

「三成你……你怎麼全身都是血?發生什麼事!」

不想被看到這個模樣,全世界就最不想被你看到,被看到就完了……三成無力的搖頭,虛軟無力的推拒家康,雙腿卻不爭氣的軟倒下來。

「……不妙。撐著點,我送你到醫院。」

三成再次,他靠在家康的肩膀上喘氣,用最後一絲力氣奪下對方的手機按出老醫師診所的電話,還來不及告出這是誰、做什麼的號碼,意識就墜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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