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湘若的第一次舞廳行以七人熱鬧出發,一人孤單返家告終。
  
學長和同學曾想再邀蒲湘若到舞廳玩,但全都被他以「有別的事」、「不擅長跳舞」之類的理由拒絕了。
  
不過,即使他沒再踏進那間迪斯可舞廳,卻不時會走到舞廳所在的大樓附近,駐足片刻後再離去。
  
為什麼?因為蒲湘若忘不了在舞廳內偶遇的荷三娘。
  
荷三娘銀鈴般的話聲、穿著男裝卻更顯嬌媚的身姿、如緞布光滑的黑髮與身上淡淡的荷香味,全都烙印在蒲湘若的腦中,在他午夜夢迴、白日失神,或偶然瞄見荷花、西裝禮帽時猛然浮現。
  
蒲湘若試了很多辦法來抹去荷三娘的身影,讀書、抄書、背書、大吃大喝、找人下棋……然而這些方法沒有一個有效,最後他只能一想起荷三娘,就來到迪斯可舞廳外,看著舞廳的招牌借景思人。
  
不過,雖然蒲湘若常常到舞廳大樓下走動,卻一次都沒有動過「也許會遇上荷三娘」的念頭。
  
這不是蒲湘若生性悲觀,或年紀輕輕就老僧入定,而是他從同學與學長口中得知,荷三娘是有名的交際花,她遊走於北部各大舞廳,每次都是無預警出現,但一出現就絕對會有護花使者相伴與接送,普通人在廳內都不見得有機會一親芳澤,何況是在廳外站崗的傢伙?
  
那次相遇就是兩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集——蒲湘若深信這點,因此當他在遠觀完舞廳大樓,走到附近的麵攤點麵來吃,卻看見荷三娘咚一聲坐到自己對面時,他嚇得筷子都掉下來了。
  
「荷、荷荷……」
  
「噓,別喊我的名字!」
  
荷三娘用氣音說話,她戒備的環顧左右,朝蒲湘若伸手道:「把你的夾克給我。」
  
「啊?」蒲湘若一時間搞不懂對方的意思。
  
「夾克,快點!」
  
他滿腦子問號的脫下外套遞給荷三娘,看著對方套上暗棕色的夾克,摘下禮帽戴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扁帽。
  
在荷三娘戴好帽子的同時,兩名彪形大漢從麵攤外走過,他們目光銳利的掃視棚子下的客人,再掉頭朝舞廳大樓的方向走去。
  
蒲湘若看著彪形大漢走遠,皺皺眉低聲問:「荷小姐,那兩位先生是……」
  
「是來找我的。」
  
荷三娘吐一口氣,單手支頭瞪著大漢離去的方向道:「那兩隻大猩猩的雇主搞不清楚規則,以為自己有錢就是大爺,硬要拉我上車到咖啡廳聊聊。哼!當我是三歲小孩啊?想找女人溫存,自己開車去華西街!」
  
蒲湘若腦袋轉了兩圈才聽懂荷三娘在說什麼,臉色瞬間轉紅,他抓住對方的手急切的問道:「妳沒被對方怎麼樣吧?我們是不是應該去警局?」
  
荷三娘被蒲湘若的反應嚇到,愣了一會才噗嗤笑出聲,「我若是有被怎麼樣,還能坐在你面前嗎?」
  
「我是問妳有沒有受傷,像是瘀青或是紅腫之類的……他們有弄傷妳嗎?」
  
「沒有,不過如果你繼續這麼大力的握著,我的手可要瘀青了。」荷三娘邊說邊戳蒲湘若的手。
  
蒲湘若趕緊放開荷三娘,高舉雙手尷尬的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請原諒我!」
  
「請我吃飯我就原諒你。」荷三娘伸手道。
  
「好,沒問題,妳想吃什麼?」蒲湘若答得飛快。
  
「……」
  
「荷小姐?」看到荷三娘忽然沉默,蒲湘若不解的歪頭。
  
「這個人實在是……」荷三娘搖搖頭,注視著蒲湘若苦笑道:「是單純還是愚蠢呢?一般來說,應該先問我想吃什麼再考慮,或是抗議我才被掐一下手就逼你請客吧?想也不想就說好,你不擔心我吃垮你嗎?」
  
「……我會努力不被妳吃垮。」
  
「很多事不是努力就有用。」
  
荷三娘伸伸懶腰,雙手撐著臉笑咪咪道:「看在你借我夾克的分上,我就勉為其難的挑你負擔得起的食物。這間麵攤最好吃的麵是哪種?」
  
蒲湘若本想回答陽春麵,但那是他自己的喜好,而這個喜好時常讓同學笑他寒酸。
  
「餛飩麵不錯。」
  
蒲湘若改口吐出麵攤中最貴的品項,指著斜前方的小菜櫃道:「涼拌黃瓜和泡菜的風評也很好。另外,這裡的燙青菜也很多人點,滷蛋、滷海帶、滷豆干的銷路……」
  
「夠了、夠了,我又不是牛,只有一個胃,裝不了那麼多東西。我要一碗餛飩麵和一盤燙青菜,這樣就夠了。」
  
「妳不用客氣,我有多帶錢出門,妳想吃什麼就點什麼。」
  
「我只想吃一碗麵和一盤菜。」荷三娘趴上方木桌,嘟著嘴低聲道:「然後我餓了,你再不弄食物來餵我,我就把你當成食物吃掉。」
  
蒲湘若從椅子上跳起來,奔向麵攤的老闆點菜,然後帶著兩盤小菜返回座位。
  
麵攤老闆很快就將餛飩麵和燙青菜送上,他看了兩人一眼,露出曖昧的微笑後,多送了一盤滷味過來。
  
蒲湘若沒察覺到老闆的好意,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荷三娘身上,看著荷三娘拿起筷子,以淑女不該有的豪邁動作吃麵夾菜,不消片刻就將桌上的食物掃光。
  
「啊……吃飽了。」
  
荷三娘放下筷子,一抬頭就瞧見蒲湘若直直瞪著自己,挑起單眉不悅的道:「怎麼了?想抱怨我把小菜和滷味吃光嗎?就算你抱怨,我也不會吐還給你,那些菜餚都已經被我消化完畢了。」
  
「消化系統的運作速度應該沒那麼快。」蒲湘若苦笑,猶豫幾秒才開口道:「我只是在想……原來這才是荷小姐真正的樣子啊。」
  
荷三娘皺眉道:「我的吃相這麼粗魯,讓你幻想破滅真是對不起啊。」
  
「不不不,我不是指責妳的意思,我只是……」蒲湘若抓著頭不好意思的道:「我比較喜歡這樣的荷小姐,看起來比較輕鬆自在,不做作。」
  
「你喜歡我?」
  
荷三娘站起來,前傾身子橫過桌子靠近蒲湘若的臉問:「那要不要和我親一下?你的話,我可以打五折喔。」
  
蒲湘若盯著那張他朝思暮想的臉,沉默片刻後伸手推開荷三娘。
  
荷三娘瞪大雙眼,再次靠過去道:「五折不行的話,四折也可以喔。」
  
「不是折數的問題!」
  
蒲湘若大喊,他驚動了周圍的客人,趕緊降低音量道:「親、親吻對荷小姐而言,可能只是賺錢或遊戲的一種,但是對我來說,這是一種……約定,沒錯,是約定!所以不能計價。總之不能輕率的吻人。」
  
「……」
  
「妳想笑我死腦筋就笑吧。」
  
蒲湘若稍稍垂下頭盯著桌面,低聲但堅定的道:「『吻』對我來說是無價之物,因此無論荷小姐打幾折,或是我擁有多少財富,我都不會以金錢去換取任何一個人的吻。」
  
蒲湘若等待荷三娘的取笑,然而他沒聽見任何聲音,正感到不安時,額頭忽然挨了一記彈指。
  
「荷、荷小姐!」蒲湘若抬頭呼喊。
  
「我說你啊,要喊『荷小姐』喊到什麼時候?」荷三娘維持彈額的姿勢,嘟起嘴瞪著蒲湘若道:「我明明說過,叫我三娘或三兒啊!」
  
「我們才見過兩次面,貿然喊妳的名字太……」
  
「阿若。」荷三娘唐突道。
  
「啊?」
  
「我決定了,從今天起我要叫你阿若!這是我五秒前替你決定的小名。」荷三娘伸直手指,按著蒲湘若的額頭道:「而你必須叫我三兒,否則我就替你取更『可愛』的小名,譬如小湘湘或小若若之類的。」
  
蒲湘若的嘴角抽動兩下,垮下肩膀認輸道:「我知道了,三兒小姐……」
  
「去掉小姐。」荷三娘下令,同時將指甲戳進蒲湘若的皮膚中。
  
「三兒。」蒲湘若冒著冷汗改口。
  
荷三娘收回手指道:「很好。你週一到週日,哪一天最閒最沒事幹?」
  
「最閒?應該是週三下午和週一全天,這兩個時段我沒有課,也不需要去教家教。」
  
「週三和週一……那就週一吧!」荷三娘站起來,脫下外套拋向蒲湘若道:「下週一的這個時間,我會在這間麵攤等你,要是爽約的話,我就告訴你系上的所有人,你小時候的小名是小湘湘。」
  
「我的小名才不是小湘湘!」蒲湘若接下外套抗議。
  
「現在是了。快,給我你的手。」
  
「妳要做什麼?」蒲湘若邊問邊伸出右手。
  
荷三娘馬上扣住蒲湘若的手,拉過來,在掌心處印下一吻。
  
柔軟、微溫的觸感透過手掌傳入蒲湘若的腦中,他腦袋空白的看荷三娘放下手,衝著自己甜美的笑道:「吻是約定,沒錯吧?這是你和我的約定,下週一不見不散。」
  
蒲湘若張口但沒有發出聲音,他目送荷三娘一蹦一跳的離去,在麵攤中呆坐了整整半小時,才在老闆的呼喚下回神,起身僵硬的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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