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咪喵喵喵

 
 



楔　子　我會成為「小倩的松芳」

　　
從出生到死亡，她都是別人的所有物。
　　
當她以女兒的身分生長於深閨時，她遵從父親的命令、母親的教導，從不忤逆兄弟，改變自身去迎合家人與禮法，像操線人偶一樣順從他人的手指或哭或笑。
　　
訂下婚約後，父母親要求她用同樣的態度侍奉素未謀面的丈夫、公婆，替她準備鮮紅如血的嫁衣，訂製綴有金鳳的頭冠，按照禮俗備妥嫁妝。
　　
然而，在她正式成為丈夫的所有物之前，病魔先襲擊了她，奪去她的力氣，在臉與四肢上留下一片片紅斑。
　　
「大夫，你說這斑退了後會不會留疤？」
　　
「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婚期啊……」
　　
「明明是要給人家沖喜的，這下子可糟了！」
　　
「所以我說女孩子就是……」
　　
親戚與奴婢的碎語在她的床邊迴盪。這些人關心她的臉、婚約與給婆家的觀感，但就是沒人關心她自身。
　　
在這些人的眼中，她是女兒，是準備出閣的新娘，是未來會生下繼承人的妻子。但是，身為「她」的她，不存在於這些人的眼中。
　　
她在想通這點的同時，胸口忽然被劇痛所包圍，悲傷、憤怒、疲乏、控訴、不甘……過去被壓抑的情緒驟然爆發，撼動著她病重的軀殼，令她頭一次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反抗。
　　
她掀開保暖的被子，挪動身體讓自己跌落泥地，躺在冰冷堅硬的平地上，在日出之時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以為這就是終結，但是命運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
　　
父母視她的死為家醜，沒有舉辦像樣的喪禮，僅是將她燒成灰燼，裝入甕中埋進山區的大樹下。
　　
拜此舉之賜，她成為這棵大樹──應該說千年樹妖──的所有物。
　　
「多麼柔美、惹人憐愛的小女娃啊。」
　　
樹妖看著她的亡魂，伸出樹枝挑起她的下巴道：「別害怕，老身是站在妳那邊的。妳憎恨著擺弄自己的親人吧？想對拋棄自己的人報復吧？老身會給妳力量，妳就盡情的向人們復仇吧！」
　　
她接受了樹妖的力量──對方也沒給她拒絕的選擇。她在荒山、廢寺或妖法化成的大宅院中引誘旅人，讓樹妖吸乾這些人的精力。
　　
魅惑男性入門、目睹男性被榨成人乾、魅惑男性入門、目睹男性被榨成人乾……百年來她重複相同的事，一開始還覺得恐懼，但最後只剩漠然。
　　
她再度成為一個空殼，那晚在悲痛之下所燃起的意志之火，早已被無止境的死亡所冰封。
　　
然後，就在她接受了這一切時，樹妖給了她新工作，要她以協助之名，嚴密監視某名人類青年。
　　
「妳好啊，我是蒲松芳，生日是二月十三號，水瓶座ＡＢ型，興趣是電玩、沒有目的的閒逛和大冒險，討厭的東西有青椒、紅蘿蔔、歷史課和排隊。妳呢？」
　　
青年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朝著她伸出綁著繃帶的手，貼著紗布的臉上充滿活力，一點也不像剛從鬼門關上走一回的人。
　　
她盯著青年的手，想起樹妖命令自己「必須取得這個人類的信任」，於是伸手握住對方道：「我是聶小倩。」
　　
「然後呢？」
　　
「然後？」她問。
　　
「小倩的生日、星座、血型，喜歡和討厭的東西。」
　　
「……我是鬼。」

「就算是鬼，也不是憑空蹦出來的，應該會有個人的好惡興趣吧。」青年聳聳肩膀，興致勃勃的盯著她。
　　
她微微皺眉，本想說「我沒有」，但話到嘴邊卻變由三個字變成五個字──
　　
「我一無所有。」
　　
青年的手顫動一下，明亮的笑容出現裂縫。
　　
她以為自己說錯話，正思索著要如何道歉時，忽然被對方一把拉向病床，跌上青年的身軀。
　　
青年緊握她的手，將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道：「我也是喔，我現在也是一無所有。」
　　
「……」
　　
「但是我討厭什麼都沒有的感覺，所以我們來約定吧。小倩是『我的小倩』，而作為回報，我也會成為『小倩的松芳』。」
　　
「……」
　　
「不喜歡的話，可以拒絕喔。」
　　
她的心頭一顫，沉默許久後，以自己的意志與渴望，輕輕點下頭道：「是，我的……松芳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