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盔!我的鋼盔在哪???

《扭曲之理》~第二十八章~


微稀的星光從鏤空屋頂灑下,到映在環繞地板的水潭上。他躺在薄薄水面的中央,托著身體的橢圓石雕盤因流水環繞而清涼無比,沿壇緣點起的火苗則點亮了整個台面。

由四方拱門吹入的微風勾起他的棕髮,翠綠色的眼凝視著極為陌生的髮色、環繞軀體的褐、藍、紅、綠四顆彩球,和煦久不曾以實體觀看的高台屋頂,優雅五官不禁露出強烈的諷刺表情。

他撐起上半身,戲謔的偏頭向隱身暗處的人道:「不過如此啊~你說是吧?渲帛。」

站在拱門影子中的人緩緩走出。薄仙人頭頂的金冠在閃動火光下時黯時明,黑亮的長髮漂浮在潭水上,溫文儒雅的臉龐如凍結般僵硬冷寒,瞪視對方許久才開口道:「孟爾……」

「幾千年沒見了,你還是待在那個人類的身體裡啊?」真理之神鄙視的皺眉,他不耐的搖動柔軟棕絲,指著對方道:「和你原本美麗的白髮和虹瞳比起來,這種黑成一團的身體有什麼好的?」

薄仙人沒有回話。他緊緊握住拳頭,墨色雙目稍稍閉起,給自己一段時間休息後才問:「你想做什麼?孟爾。」

「你的自制力還是令我汗顏,主掌文字與藝術的渲帛。」孟爾從玄武岩盤上走下,黑色皮靴踩著水面前進,每落下一步便掀起陣陣漣漪。

「我厭倦待在凡界的日子了,渲帛。」孟爾邊走邊揚手揮向拱門外:「無聊的人類、醜陋的世界和必須藉由其他生物補足力量的諸神。還是待在神界好,你說是吧?」

「大地女神正在進行修復神界的工作,我們只要等待就行了。」薄仙人的聲音低而壓抑,語句中的停頓也隨著孟爾的接近而拉長:「被創世神毀滅的神界不是那麼好修整的,你應該很清楚這點。」

「重點不是誰毀滅,重點是有沒有能力修。」

走過水面的孟爾停在薄仙人面前。他仰起頭模仿身體原主露出溫柔微笑,輕聲道:「我要解開創世神的封印,吸取他的知識和力量後,自己重建神界。」

「你會被反噬的。」

「只要我得到斯菲爾的破滅之鐮,先一步破壞創世神的意識核就不會。」孟爾滿意的回想一一實現的計畫,清閒自在的道:「為此我做了不少準備,比方說在渺渺展開不完全的喚神法陣、煽動還柔消耗斯菲爾的力量,和破壞未來可能敵人的國家。」

「所以你才攻擊剛克特?就為了這麼單薄的理由?」薄仙人的聲音首次出現情緒,但他隨即將心中的激動壓回,繼續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孟爾伸出手撫上薄仙人的胸膛,微微搖晃腦袋道:「不單薄,那個國家和在經歷重創後,仍扳倒創世神大軍的國度極度相似。曾和該國精英並肩作戰,並且穿著這具身體的你一定也這麼認為吧?我不想像吾父一樣栽在人類手中。」

回應孟爾的是薄仙人的沉默。孟爾愣了一下,隨即毫無誠意的道歉:「抱歉,剛穿上這具身體,在很多方面都還不習慣。我不該用你妻子的臉挖你的傷心處。」

薄仙人默默的退了一步,深沉漆黑的眼眸中鑲著孟爾的形體:柔順的棕髮垂在苗條的腰旁,明亮的翠眼充滿知性美,不媚也不艷的五官則洋溢著令人傾心的優雅。在他面前的是諾奇亞的身體,只是身上的衣服從繡綠紋的巫師袍換成合身的灰色褲裝。

吞噬了諾奇亞靈魂,並佔據對方優雅身軀的孟爾挺起身體。在朱紅唇瓣貼上薄仙人蒼白的臉前,穿著繡花藍袍的文字之神猛然往後退,他揚手揮向孟爾的臉頰,合攏的手掌卻在最後一刻停下。

孟爾露出尖銳嘲諷的表情,縮回身體道:「不打?是因為我們是孿生兄弟,還是因為這是你老婆?」

薄仙人凝視著孟爾的臉,從顫動的黑眸、滲血的拳頭可看出他的激動和自抑。黑髮仙人閉上眼,重整情緒後緩慢的開口要求:「我是來要諾奇亞的玉珮的,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它在哪。」

「我當然知道,這個女人的腦袋記的很清楚。」

孟爾從口袋中掏出綁在紅繩上的半環青玉。柔潤的翠玉保存的相當好,薄仙人伸手接下玉珮,當柔潤玉環接觸到他的掌心時,孟爾的倏然反握對方,如願的吻上孿生哥哥的嘴。

薄仙人誇張的以全身力氣甩開孟爾。他抬起手臂拭去嘴唇上的唾液,高挑的身體已不能維持文雅的姿態,軀幹和四肢都因憤怒和悲傷而萬分僵直。

「雖然得到了這具身體,知道了這個女人所有的記憶,但我還是不能了解啊……」孟爾的手指插入柔軟的劉海中,好奇的詢問薄仙人:「那個讓你拋棄美麗神體、擔下支撐大地的苦勞,和打不下手,名叫〝愛情〞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薄仙人閉上眼,他抓著玉珮轉身走向被寒風繚繞的拱門,緊抿著雙唇不作任何回答。

「這個身體在吻你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即使我完全知曉你們的相遇和相處,還是沒有任何感覺。這就是愛情嗎?渲帛。」

在薄仙人以捲軸將自身包裹移動前,他最後聽到的是諾奇亞輕柔優雅的聲音,和孟爾狠狠灑鹽的無情話語。

※※※※

「歡迎回來,薄仙大人。」

在主子的身影一出現在方形廳的中央時,守在一旁的文書官立刻端著茶水,關心的迎上前。她驚訝的發現薄仙人掛著血絲的手,連忙將茶杯放到一旁的窄木桌上,伸手從寬袖中掏出絲巾,小心翼翼的擦去血痕。

「要不要叫療官過來?」

薄仙人搖頭,他一如往常略帶懶散的揮揮手,以摻著一絲邪氣的淺笑道:「我可不想打擾療官實驗,老先生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

「但是……」

「自我療傷是神明的基本功能,別擔心我。」薄仙人輕拍了文書官烏黑的頭頂兩下。潑墨行會的高層幹部多半知道他真正的身分,尤其是隨侍在側的這幾位。

文書官無奈的看著不著痕跡拒絕關心的主子,文雅纖細的美人轉而改變話題問:「那您見到孟爾大人了嗎?」

「見到了。」薄仙人的雙唇微微開啟又隨即閉上。他深邃的黑眸小幅度的轉向一側,在省略和孟爾會面的大半經過的同時,也躲避著文書觀的目光問:「道行船準備怎樣了?可以開航到剛克特救援了嗎?」

「再半個鐘頭就能完成補給物的裝卸。」文書官微微抿著朱紅雙唇凝視薄仙人,鼓起勇氣問「諾奇亞夫人……出事了嗎?」

薄仙人的眼瞳轉回文書官臉上,他愣了一下,苦笑的自嘲道:「我表現的那麼明顯啊?看來最近騙人的功力下降了。」

文書官趕緊大力搖頭,插在烏黑頭髮上的墬飾和耳環一同搖動,美麗纖細的女子急著解釋:「不是的,屬下只是憑空臆測。」

「別緊張,我開玩笑的。」薄仙人端起瓷杯,淡橘色的茶水灌入乾燥的喉嚨。他做出品茶的模樣,閉起眼一面聞香一面對文書官道:「麻煩你再去港樓確認一次道行船的進度好嗎?我想待在這裡享受一下香茶美月。」

文書官陰鬱的看著薄仙人的臉一會,接著才欠身離開方廳。在腳步聲完全遠去後,薄仙人才緩慢的睜開眼,他握著從孟爾手中要回的玉珮,一步步走向角落的橢圓長鏡。

鏡中站著一名頭戴金冠,肩披黑髮,身著華袍的男子。薄仙人將玉珮抵上胸口,鏡中人也做出同樣動作;他以指尖挑開衣領上的釦子,鏡中人也掀開衣襟;他的胸口橫著一道粗且寬的醜陋刀疤,鏡中人當然也有。

「我沒事的。」薄仙人將手掌貼上鏡中人的臉頰,輕柔微笑道:「因為幾乎一樣的事情,我早就經歷過了,」

胸上由落日之神留下的疤痕猛然躁動。薄仙人握著玉貼著鏡跪下,他顫抖的搖頭,將身體的重量完全靠在玉和鏡面上,忍著劇痛輕聲道:「沒事的,只是……請讓我靠著你們一會,諾奇亞、薄仙。只要一會就行了……」

寬廣的紅色方廳中除了不規律的喘息聲外,只聽的見窗簾被風吹動的翻飄聲。隨著薄仙人跪下而翻倒的瓷杯空空的倒蓋在木頭地上,灑出的茶水弄濕了仙人赤裸的胸口和衣袍,而先前飲下的花茶,似乎也一滴滴的穿過閉起的眼瞼,順著精亮鏡面滑下。

※※※※

遭到破壞的圍牆冒著黑煙,殘頹的鐵壁訴說著十幾分鐘前剛克特破滅的安全。帶著油臭味的煙霧驅散了夜晚的清靜,也讓站在雜草叢裡方便的男巫師皺起鼻子,躲在陰暗處解決生理需求的他急著拉好褲襠,回到同伴中。但就在男巫師整理好黑袍時,後腦杓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野戰隊副隊長賈利安‧馬吉斯在擊昏男巫師的同時掩住對方的嘴。沉著的副隊長將人輕輕放在雜草堆中,他微微揚手,周圍立刻冒出五名身穿墨綠戰鬥服的野戰隊員。

賈利安指了男巫師一下,其中一位隊員立刻將人的手腳以黑繩捆在一起。另一人則撿起掉落的巫師杖,向上司投以詢問目光。

「交給工兵隊輾掉。」賈利安以氣音指示。

壓低身體拖著法杖和俘虜的隊員消失在圍牆裂縫後。賈利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電子錶,他揮手將隊員招到身邊,轉身在長長雜草的掩護下移向遠處晃動的光源。

四散在光源周圍的野戰隊員寂靜的前進,不過當墨綠色士兵從草堆中站起時,迎接他們的除了七八名慌張巫師外,還有一臺有如無葉枯木的白色機器。

「趴下!」

賈利安大叫。〝枯木〞的枝幹快速轉動瞄準入侵者,淡淡藍光在枝頭凝聚,就在光束即將迸發之刻,無形的箭羽精準的削去枯木槍頭。

「攻擊!宰了那些混蛋!」

香奈可的怒火伴隨空箭射入巫師團中。遲到的女軍官揮舞著赤紅長杖,先被空箭嚇到,又被香奈可嚇呆的巫師們向並列的酒瓶般連串倒地,少數幾位及時回神的人也在來不及念咒的情況下被其餘野戰隊隊員撂倒。

賈利安的臉上還沾著泥土和細草,他舉手向長官行禮,同時面無表情的道:「隊長,你錯過集合時間了,這已經是最後一個目標了。」

「對不起,警戒發出時我剛好在反方向,而且一路上又發生很多事。」

在尷尬的苦笑道歉時,香奈可的翠眼不放心的頻頻轉向幾尺外的大樹頂。賈利安順著上司的眼神望去,在約略看出樹中人的身形後,低頭稍微靠近香奈可問:「猶安先生怎麼了?」

「身體好像還沒好。」香奈可露煩惱的表情,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著才說出真正的不安:「然後好像又變回剛來剛克特的樣子了。」

面對香奈可挫敗的表情,賈利安凜神正經的說出怪話:「演技啟動率百分之一百狀態嗎?」

「沒錯。」香奈可萬分頭痛的抓抓紅髮低語:「平常就很難猜他在想什麼了,現在又……我知道他需要幫助,但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難不成要把人抓來灌醉看看?」

「之前有發生什麼異常的事件嗎?」

賈利安平穩的聲音稍稍安撫了香奈可,女軍官略為整理出發前發生的事,以最簡潔的方式回答:「那個借住在卡西歐家那個很漂亮的孩子,在二次變身後走掉了。」

「那猶安先生有做出什麼決定嗎?」

賈利安的問題讓香奈可的臉瞬間籠上一層黑影,美麗的女軍官無力的道:「有。發呆十秒鐘後把我拉上機車,然後超級冷靜的一路飆到司令部。」

賈利安低頭輕搓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會後說出結論:「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行徑,但卻是猶安先生的一貫作風。」

香奈可挑挑眉毛,臉上毫無表情的道:「你的意思是卡西歐不是正常人?」

賈利安否定的搖了一下頭,嚴肅的解釋:「不,我的意思是在面對自我需求和他人需求時,猶安先生的選擇與眾不同。換而言之,在宣洩情緒和幫助我們之間,猶安先生絕對會選後者。」

「前半部聽不懂,後半部完全贊同,卡西歐就是因為這樣才老是搞的破破爛爛的。」香奈可的目光再次飄向大樹。已經從狙擊點下來的卡西歐在黑夜中相當模糊,若不是有銀色機車的反光,黑髮青年幾乎要融入夜色裡了。

「猶安先生不是正職軍人。」賈利安如長輩一般將手放上香奈可的肩膀,剛毅的臉掛著不太有美感的微笑,肯定的道:「雖然我不是奧米加將軍,但我相信將軍不會強迫猶安先生配合軍方的行動。去推他一把吧!他想去找那孩子。」

「謝謝……」香奈可反握住對方粗糙的手,翠色眼瞳含著淡淡淚光,愧疚不甘的咬牙道:「我沒有辦法像你、像卡西歐一樣不問就知道別人在想什麼,不管怎麼想怎麼觀察都沒辦法,窩囊死了!」

「人都有無論如何都無法達成的事。」賈利安不重不輕的捏香奈可的肩膀,中年軍官平凡的灰眼堅定的凝視比自己小十多歲的上司,鼓勵道:「但相對的,也有只有自己才能達成的事。去吧!我們會在司令部等你。」

香奈可重重的點頭。她目送屬下拖著俘虜和鐵枯樹沒入毀壞的圍牆中,女軍官吸入一口悠長的冷空氣,再慢慢將微溫的氣息呼入寒夜中,轉身一步一步走向佇立在樹下的人。

「解決了?」

卡西歐靠在銀機車上,微微偏斜的體態和尋常無比的語氣看不出一絲異樣,但若拿先前發生的巨變來看,沒有異樣就是最大的異樣。

「賈利安他們要先回司令部集合。」香奈可裝出生澀的微笑。她不自然的向左右張望,活力十足的聲音猛然染上哭腔,急切的懇求道:「吶卡西歐,拜託你哭一下鬧一下好不好?不用這麼正常,沒有人要你這麼正常的啊!」

「現在是做那種事的時候嗎?」

卡西歐不認同的瞄了香奈可一眼,轉身檢查機車性能。一如往常平靜精明的側臉清楚的訴說著主人不想再談下去,香奈可憂心忡忡的看著武裝自己的卡西歐,悲傷的輕聲道:「那去找小落呢?你很想去追他吧?」

卡西歐調整儀表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而當他從重新進行調整工作時,十指的運動明顯的有了僵硬感。

見到卡西歐的反應,香奈可忍不住在心中感謝屬下的建議。她將手搭上黑髮青年的肩,望著對方的背影催促道:「去找小落吧,人應該還沒走遠。」

「小落是消失,不是用走的。」

卡西歐否定香奈可的話中帶著些許無力。香奈可亦加重了按在好友肩膀上的力道,過強的施力幾乎讓卡西歐的肩膀斜向一邊,女軍官的怒吼也更趨強烈:「那又怎樣!憑你的人脈、能力一定能查出小落上哪的啦!你車上有放常備行李吧?快去追他啊!」

卡西歐揚起手,猶豫了許久後,他仍強推開了香奈可道:「我……不能再這個時候拋下剛克特。」

「剛克特又不是第一次被別國攻擊,我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香奈可的吶喊沒有得到回應,她挫敗的看著青年黑色的背影,轉身準備跟上撤退的同僚。但女軍官的黑靴才剛向前踏了幾步,卡西歐的聲音便從背後傳來。

「真的可以嗎?」

卡西歐的聲音輕如晚風。香奈可愣的一下才了解對方所指的是什麼,她迴身奔向黑髮青年,雙手緊緊的環繞對方的腰,額頭抵在夜色外套的領子上,低聲叮嚀道:「快去快回。」

卡西歐微微點了下頭,他輕輕的解開香奈可的手,騎上機車道:「幫我告訴總司令他們請小心點,能使用扭曲之理的只有真理之神孟爾。」

「我知道。卡西歐才要小心呢!別缺手缺腳的回來!」

香奈可的聲音和空氣一起往後流動。卡西歐從後視鏡中看著香奈可逐漸縮小的身影,在紅髮女軍官完全消失才移開目光,而幾乎就在同時,和先前一模一樣的漲裂感再次擾亂他全身肌肉。

──扭曲之理……

卡西歐努力控制激烈顫抖的身體,在幾乎使機車翻倒的情況下掉頭。只可惜耀眼的四色束已先一步從雲端降下,穿過毫無防備的夜空,貫穿剛克特的土地。

※※※※

在遙遠的巫師城四元之塔上,有另一人正以完全相反的表情觀看著無神之國。孟爾凝視水潭中劇烈掀動的土地、憑空凝聚的烈火、翻騰亂舞的水流和狂暴殺人於無形的疾風,他面露愉悅笑容,跪下身以指尖觸碰平靜的潭面,滿意的呢喃:「就快成了……渲帛,我的願望和你的自由,就快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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