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西莫爾的胸口四肢隱隱作痛,剛吞進體內的血液和魔力還沒完全消化,仍在衝撞自己的血管與心臟。

他剛剛收拾帝芬拿勒的那招是超過『亂來』接近『玩命』的舉動,要吞掉並取代張開領地的夜血者不是不可能,但沒人會在幾秒內把一切進行完畢,最少也要花五分鐘到數小時。

夜血者說是一個種族,彼此的差異性卻和力量大小成正比,尤其是當彼此慣飲用的血液來自不同族時更是如此,常喝人魚之血的夜血者和以狼人之血為營養的,在能力表現和魔力波動上甚至大過不同族。

薛西莫爾體內最多的是龍血和『目標』之血,雖不至於完全沒有水類生物的血──黑龍皇是所有夜之種族的始祖,不過仍和帝芬拿勒有不小的差距,沒辦法輕鬆融合。

他沒心情慢慢等身體適應,放任痛感四處沖刷,一心只想快點找到強納森,以體內的人類之血作為指引,不管周圍有什麼、自己在哪裡,僅是焦急的想趕到有共鳴反應的地方。

這不是理智的行為,可是卻讓薛西莫爾不受周圍紅霧的迷惑,沒有偏離道路墜入陷阱中。

可惜就算方向沒被扭曲,空間的阻礙仍舊存在。就在薛西莫爾感覺自己和強納森的距離只剩十公尺時,他撞到一堵無形的牆。

薛西莫爾的眼中閃過惱怒,抬起手正要擊碎阻礙時,一隻頭頂雞冠的綠蛇忽然從霧中竄出。

他側身閃過綠蛇的撲擊,左手滾上魔力由白轉紫,往前一拉抓向蛇的尾巴,接著立刻收緊手指打算捏碎蛇尾

「尊貴的龍主大人,請您饒墨兒一命!」

嬌柔的請求令薛西莫爾的動作停下,他提著扭動吐信的蛇往後轉,在濃濃紅霧中隱約瞧見一個人影。

薛西莫爾嘴角一沉,加重掐蛇的力道,綠蛇馬上痛得瘋狂甩頭。

霧裡傳來一個驚叫聲,前一秒還濃到有窒息感的霧氣,下一刻就消失的一乾二淨,餐廳和住房區之間的花園終於重見天日。

薛西莫爾對花園毫無興趣,雙眼直直地盯著霧中人影──一名坐在雞冠蛇蛇堆上的纖細女子。

女子哀痛地注視被擒住的綠蛇,灰白、堆滿病容的臉緊緊揪起,抬起細如枯枝的手道:「請龍主大人饒恕墨兒,牠只是想阻止您破壞妾身的領地,並不是要攻擊您。」

女子的哀求使薛西莫爾稍稍軟下心,將重傷的綠蛇拋向蛇堆,直接了當地道:「我要穿過你的領地,讓我過去。」

「……抱歉,恕妾身無法達成您的要求。」

女子抱著綠蛇跪下來,低垂頭顱謙卑地道:「如果知道龍主也在此,妾身和妾身的同志絕對不會啟動聯合領地,但是既然啟動就無法回頭,而以妾身淺薄的能力,無法在不影響整體平衡下開出通路。」

「所以我只能強行突破?」

「強行突破會使領地崩潰,將所有人拉入空間縫隙中。請龍主靜待我等除去仇人,只要仇人一死,我方四人同時解除領地,您就能自由來去了。」

「……是三人。」

女子抬起頭問:「您說什麼?」

「四人,我把帝芬拿勒吃掉了。」

薛西莫爾伸手去摸花園石雕,雕像掀起怪異的漣漪,在轉瞬間變成一灘白水。

女子睜大雙眼注視白水,不敢相信自己的同志竟在短短五分鐘內身亡,在意外與悲傷下向左軟倒,被自己飼養的雞蛇接住。

「剛剛吸收,還不太能控制力量。」

薛西莫爾放下手,平靜又冷冽地沉聲道:「我的摯血被困在下一個領地,我一定要過去。」

女子被薛西莫爾的話語牽動心弦,眼中的脆弱憂愁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磐石般的堅毅。

「是嗎,是為了摯血啊,那麼妾身就更不能讓步了。」

女子在蛇群的扶持下站起來,撩起青色長裙欠身行禮道:「妾身是百魅谷的雞蛇主杜朵絲,為向殺害我的摯血的人復仇而至此。此身除仇恨與劇毒外一無長物,亦無懼生死威脅。」

「你對我下戰書?」

「是的,為了妾身的摯血──努比亞的獅鷲主魯葛多理摩大人的長子卓德殿下,妾身不能退讓,請龍主大人饒恕。」

薛西莫爾默不作聲,內心雖然仍擔心強納森和科員的安危,可是已不像剛闖進領地時殺氣奔騰,因為杜朵絲的態度和話語打動了他。

對夜血者而言,最殘酷的不是自身的死亡,而是認定的摯血身亡,甚至不少人會在得知死訊當下自殺,因此儘管獲得摯血能給他們一族獲得無上幸福,卻不是所有夜血者都會積極地尋找摯愛。

薛西莫爾曾經失去過摯血,那種幾乎要將心臟血管稱爆的劇痛仍歷歷在目,當時的他失控地咬食與撕裂伸手所及的一切,從拘謹自制的戰士變成只懂破壞的野獸。

然而相較於他的瘋狂,杜朵絲顯然冷靜堅強得多,女領主儘管臉色死白、雙手微抖,還是維持一名夜血者貴族該有的儀態談吐。

薛西莫爾忍不住低聲道:「我不想殺妳。」

杜朵絲放下裙子哀愁地笑道:「您和傳聞中一樣溫柔呢。我也不想被您殺死,不過理由不是妾身想活下去──有哪個失去摯血的夜血者想活著?是不希望成為龍主的血肉以危害龍主。」

薛西莫爾愣了半秒,翠眼微微睜大,聽懂杜朵絲的暗示。

杜朵絲低頭看液化的石像道:「我等不是沒料到會有人以強行吞噬的方式,一一突破我等的領地,但此種方法是無法打倒我等全體,因為有妾身在──有流著毒血的妾身在。」

杜朵絲並非危言聳聽,雞蛇的毒就算放在另一個世界也是致命之毒,而她身為吞食雞蛇血液的家族族長,身上的毒素重到用眼神就能殺死普通夜血者。

若是薛西莫爾像吞帝芬拿勒一樣吞掉杜朵絲,所面對的就不只是胸口抽痛,而是可能面臨永久性的毒害或死亡了。

杜朵絲再次行禮道:「如果可以的話,妾身還是希望龍主能靜待我等完成復仇,莫要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如果我在這裡停下,我的摯血--他是人類--撐得到你們復仇結束嗎?」

薛西莫爾因這個提問而想到強納森身亡的可能,胸口頓時痛得像被人釘入木樁,連帶使他的話聲萬分苦澀:「我不能再失去一次摯血,不管要付出多大代價都不能!」

「我相信您的摯血還活著,只是……」

杜朵絲垂下眼不忍地道:「他可能會受到點精神或肉體上的傷害,畢竟按照您所走的方向推算,妾身大概能猜到您的摯血在哪位領主那兒,就妾身所知,該領主喜歡玩弄而非殺死獵物,所以……!」

一聲巨響截斷杜朵絲的話,薛西莫爾剛剛反手將旁邊的小涼亭轟成碎片,這對一個被領主級夜血者支配的空間而言,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杜朵絲顫抖地想請求薛西莫爾息怒,然而在她開口前,四科與伊蘭諾到了。

杜朵絲的表情一下子由恐懼轉為憤怒,忘記薛西莫爾的存在只看到伊蘭諾,纖細的肩膀繃直浮現青筋,朱唇圓張吐出長長尖嘯,腳邊的雞蛇瞬間狂暴化彈向來者。

威爾遜在杜朵絲看過來時就察覺不對勁,可惜還來不急警告科員,十多條雞蛇就迎面撲來,他只能擋在第一線替同伴爭取時間。

一個劍士怎能對抗多如暴雨的蛇?別人不能,但威爾遜可以,他手中的聖十字劍金光大作,先以光輝刺傷雞蛇的眼睛,再拍飛或斬斷失去準度的毒蛇,瓦解第一波攻擊後,其他科員也回神支援科長。

符咒、經文的唸誦聲和聖武器構成銅牆鐵壁,將雞蛇的撲擊檔在外頭,如果這是在一般狀態下進行的戰鬥,四科差不多已經奠定勝基,然而這並非普通的戰鬥,無論環境或對手的狀態都不是。

「還給妾身!把他還给妾身!把妾身最重要的他還來!」

杜朵絲一反和薛西莫爾應對時的謙卑文雅,帶著兩行血淚甩髮怒吼,枯瘦的手臂在半空中亂抓,並將自身的狂態感染到雞蛇身上,令蛇群奮不顧身地攻擊、攻擊再攻擊。

除此之外,她的情緒也影響到整個領地,空氣中又飄起薛西莫爾來時的紅霧,而且這回不只是濃,還帶著毒。

薛西莫爾站在紫龍紋中遠望雙方,就職責與目的考量,他應該出手幫助四科,可是杜朵絲的瘋狂又讓他想起過去的經歷。

那就像在照鏡子一樣,當父親、兄弟將他從伊蘭諾身旁拉離時,他也曾經如此狂吼,曾經如此披頭散髮不顧一切的想奪回摯愛。

因此薛西莫爾沒辦法出手,他完全能體會杜朵絲的絕望和痛苦。

紅霧讓四科科員沒辦法繼續唸誦經文──會吸入過多毒氣,防守因此出現裂縫,幾條雞蛇趁隙跳入陣形中,在千鈞一髮之際遭獅鷲獸的翅膀掃出去。

杜朵絲瞧見獅鷲獸的動作,內心深處最險惡的記憶甦醒,拉長脖子大喊:「殺了你!妾身一定要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伊蘭諾──」

吼聲末尾的人名驚醒薛西莫爾,他從回憶中脫離,一回神就瞧見杜朵絲將所有魔力聚在一起往伊蘭諾丟,但是四科科員、獅鷲獸都忙著應付雞蛇無暇支援。

伊蘭諾後退換取反應時間,在轉身舉起手杖防禦時,視線掠過薛西莫爾的臉龐。

──你就是我的老師?

──羅西堤老師!

──老師會永遠陪著伊蘭諾嗎?

稚嫩、屬於過去的童音牽動薛西莫爾的心,讓身體自行動起來,如一陣風捲向雙方人馬。

當薛西莫爾的理智重新控制住身體時,一切早已結束。

凝結的魔力被他硬生生彈開,肆虐的雞蛇死於紫龍群,杜朵絲則停在自己掌心,血液、魔力和毒素源源不斷的流入體內。

薛西莫爾覺得自己正從血管壁開始變冷,雞蛇主說的沒錯,吞掉女領主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但是啊,夜血者永遠會為自己的摯血拚上性命,杜朵絲是,他當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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