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眩如煙霧一般在他的腦中繚繞,眼耳鼻皮膚等感官通通呈現半毀狀態,好像感覺到有人對自己煽風,一凝神卻半點清涼感都感受不到;似乎聽見什麼人在講話,下一秒又只剩寂靜。

──老師、老師起床囉!

熟悉的童音在遠處呼喚他,他想出聲但動不了口,甚至連聲音從何處傳來都無法辨識。

──老師居然賴床了,好稀奇喔。

不,他不是賴床,他已經醒了,只是沒辦法做出回應。

──老師再不起來的話,伊蘭諾就要……

要?

──……要把這個人和那個人以及老師的摯血殺掉呦!

※※※※

薛西莫爾猛然睜眼,看見掛在頭頂的水晶吊燈,盯著熄滅的燈好一會,才想起那是中世紀歐洲莊園的照明裝置。

莊園……他回想起自己和強納森入住的豪華客房,以及離開房間後所經歷的重逢、憤怒與解釋、攻擊的預告和敵人激烈的指控,視線忽然由清晰轉為模糊,疲倦的闔上眼嘆氣。

「怎麼了?」

強納森的聲音從左側傳來,薛西莫爾微微一震,轉頭往旁邊瞧,看見人類穿著戰鬥服坐在床邊椅子上,手裡還停著一隻電子妖精。

「沒……沒事。」

薛西莫爾答得有點吃力,他的喉嚨像被灌入沙子一般,沒辦法圓滑的發聲,而且還有些刺痛。

強納森的眉頭聚攏幾分,將電子妖精放到旁邊,轉向床俯身碰觸薛西莫爾的臉頰、下巴,最後停在裸露的脖子上,以指腹輕輕按摩著。

酥麻感從爬上薛西莫爾的頸部,向上延伸到頭頂,向下沿著脊椎遊走,雖不能將毒素引起的冰寒與沉重驅離,可是多少能減低不適。

「強納……」

「別逼自己說話,我會告訴你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

強納森從薛西莫爾倒地那刻說起:薛西莫爾一倒地,二科的成員就立刻衝過去,亞克將人扶起來,蒙特檢查生命跡象,強納森和卡洛琳礙於距離晚了約半分鐘才到達,四人圍繞昏迷的上司、愛人恐懼又憤怒。

「幫科長放血。」

卡洛琳一面說一面拔出自己的匕首,不等其他人同意就抓起薛西莫爾的手,將刀刃貼在動脈上。

這刀沒切下去,原因不是二科成員反對,而是威爾遜將匕首踢開。

四科科長表示若是現在放血,薛西莫爾很有可能會無法完整接收法莫的領地。此語嚴重激怒卡洛琳──沒錯被激怒的不是狼人是夢魔,雙方吵到快拔劍動刀的地步,眼看局勢即將邁入兩科互鬥之刻,第三方──伊蘭諾和菲菲露介入調停。

「……伊蘭諾要你的摯血──也就是我──做決定,我決定不放血。」

強納森的撫摸變得僵硬,他垂下頭沉默片刻,壓抑著情緒低聲道:「對不起。」

「為什麼道……」

「別說話,你需要休息。」

強納森輕輕按一下薛西莫爾的嘴唇,人從椅子移到床緣,左手仍繼續按摩脖子,身體卻背對著愛人說話:「我不是怕死或掉到什麼鬼縫隙裡,也不是不在乎你,說實在的我覺得跟你一起死,或困在同個地方一輩子還挺不錯的,只是……只是覺得你不會同意我放血!」

強納森越說越激動,講到最後一的字時聲音已是嚴重晃動拔尖,接近歇斯底里的地步。

薛西莫爾驚訝地注視強納森,想撐起身子擁抱人類,然而剛動肩膀就被對方推回去。

「我不知道我的判斷對不對,卡洛琳、蒙特和亞克都不認同,也許他們才是對的,但是我、我……」

強納森舉起右手揪頭髮,渾身繃緊到說不出話來,粗重的吐息聲彷若抽泣。

薛西莫爾無法放任強納森這樣下去,硬是從床上坐起來,將人類拉到懷裡沙啞地道:「你沒有錯,你的判斷沒有錯,我不想放血。」

「……你不要哄我。」

「我沒有。」

薛西莫爾擁緊強納森,隔著襯衫和貼身戰鬥服去捕捉愛人的體溫、心跳與肌肉鬆緊,再用自己的手心手指去安撫過分硬直的部位,將頭靠在對方的肩上輕聲道:「真的沒有,你做的很好,你沒讓我做出會後悔的事。」

強納森的身軀緩慢的放鬆,往後一轉抱住薛西莫爾往床上倒,把臉埋在夜血者的髮絲裡微微發抖。

薛西莫爾抽出手輕輕拍撫強納森的背脊,轉頭親吻愛人的太陽穴道:「沒事了,不要怕,沒事了……」

「我還以為你會甩了我。」

「我怎麼會。」

「就是覺得會……蒙特、亞克和卡洛琳都說我是不管你死活的混蛋,我也覺得自己是。」

「你才不是,我和你自己都知道你不是。」

薛西莫爾把強納森的臉扶正,盯著人類幽暗的藍瞳輕語:「不要聽別人說什麼,只要聽我說──我說你沒有錯。」

「……再對我說一次。」

「你沒有錯。」

「再一次。」

「你沒有錯……我愛你,我的摯血!」

薛西莫爾貼上強納森的唇,送上比平常猛烈數倍的吻,而他的愛人也以同樣的熱情回應。

兩人追逐彼此的氣味,手臂圈在另一人的頸腰上,兩雙腿交錯相依,將床單、被子扯得凌亂不堪,吻到不得不換氣才鬆開對方。

薛西莫爾用手指擦過強納森的嘴,目光如火地凝視愛人道:「你只要想著我、聽著我的聲音就行了,別人講什麼不重要,和我相比完全不重要。」

強納森微笑,拉起薛西莫爾的手親吻道:「遵命,我尊貴的王上。」

「蒙特那邊我會去找他們談,你別擔心。」

「我不擔心你以外的人怎麼看我。」

強納森握緊薛西莫爾的手,細細審視夜血者的臉色問:「我能為你做什麼嗎?現在幫你放血你會好過一點嗎?」

「當然會。陪我到浴室。」

薛西莫爾倚在強納森身上下床,他本想自己走到浴室,然而下床時忽然一陣頭暈差點滑倒,因此被人類判定為無行走能力者,硬是要扶著夜血者走路。

兩人進到浴室,薛西莫爾靠坐在按摩浴缸旁,看強納森設定水溫與放水,再提著匕首回到他身邊,捧起夜血者的手腕,以眼神尋求對方的許可。

薛西莫爾點頭,刀刃隨即切入他的手中,趨近黑色的血立刻冒出。

強納森將薛西莫爾的手壓入浴缸內,以溫水防止血液凝結,用刀子將癒合的皮肉劃開,動作俐落毫無遲疑,但是緊抿的嘴、快速的心跳卻洩漏他真正的心情。

薛西莫爾將另一隻手伸進水裡,將強納森手中的刀抽出,自己進行切割的動作。

「科長,這個我……」

「我來。」

薛西莫爾截斷強納森的話,為了避免人類堅持要自己切,他靠近愛人的脖子,雙唇微張露出些許獠牙輕聲道:「我想吸血,好想。」

強納森碰觸脖子上的按鈕,戰鬥服的領子馬上鬆開滑下,他仰起頭貼向薛西莫爾,在發出邀請前就被獠牙刺破血管。

人類的血像是甘泉,衝去薛西莫爾體內凝結幽暗的血毒,甚至給人被淨化的感覺,不由自主的渴求更多。

不知不覺間,他忘記要重新劃破傷口,拋下刀子帶著一臂的血環住強納森,隔著薄薄的襯衫和戰鬥服享受人類偏高的體溫,覺得自己融化在溫暖乾淨的血流中。

可惜無論薛西莫爾多陶醉,都不可能永遠咬著強納森不放,他強迫自己鬆口鬆手,眷戀的舔舔對方的脖子後爬起來。

強納森躺在浴缸邊喘氣,休息了一會才看相薛西莫爾問:「這樣就夠了?」

「夠了。」

薛西莫爾將強納森拉起來,摸摸愛人的頸部道:「接下來還有一場仗要打,我不能讓你貧血。」

「不用顧慮我,和以前受傷失掉的血相比,你吸的很少。」

強納森邊說邊讓戰鬥服收緊,目光掃過薛西莫爾的臉,突然笑出聲道:「奇怪啊,明明才和你分開不到兩小時,卻有種十天半個月沒見面的感覺。」

「我也這麼覺得。」

薛西莫爾抓緊強納森的雙手沉聲道:「我差點以為見不到你了。」

「永遠別擔心這種事,我就算做鬼也會纏著你。」

強納森輕啄薛西莫爾的嘴唇一下,收起玩鬧輕鬆的表情道:「差不多該出去了,快點終結這場鬧劇,在賭城玩夠本後回二科。」

薛西莫爾點點頭,兩人回到床邊整理服裝儀容,挽著彼此進入小客廳,一開門就讓廳內所有人都轉過來。

「老大!」

蒙特越過三個人飛奔到薛西莫爾面前,像興奮的小狗圍著主人打轉嗅聞,淚眼汪汪地吸鼻子吶喊:「太好了!比先前好很多!太好了!」

「唉呦唉呦,蒙特你哭的太誇張了吧。」卡洛琳一邊說一邊拿紙巾給狼人。

亞克則是鄙視地看蒙特大哭大叫,直接將一包衛生紙砸到狼人臉上,再把外骨架系統的遙控器交還強納森道:「彈藥、能源補充完畢,系統檢查正常。」

「多謝。」

強納森收下遙控器,向薛西莫爾打個暫離的手勢後,穿過人群往角落走,過沒多久客廳就響起外骨架系統啟動的細響。

這個聲響成為眾人情緒轉換的鈴聲,坐在地上與椅子上休息的四科成員、兩位夜血者和獅鷲獸通通站起來,拿出並檢查自己的武器,每張臉都嚴肅認真地可怕。

薛西莫爾也不例外,他將方才顯露的柔情一點一滴藏起,換上二科領導人該有的冷靜與警覺,環顧小客廳中的男女,找到威爾遜後走上前道:「我希望兩科能混合編組,你同意嗎?」

「我沒意見。你打算怎麼做?」

「四科的基本隊形不變,但是加入卡洛琳和強納森;我作前鋒,蒙特、亞克殿後。」

「……你還撐的下去?」

威爾遜的話不能算關心,而是單純質疑對方的能力,聽起來冷酷無禮,不過這就是他能多次戰勝非人者的原因之一──永遠不讓情緒和私情影響判斷。

薛西莫爾了解這點,所以沒有因此動怒或感到冒犯,認真地承諾道:「我沒問題,只剩一個領主了,我不可能也不會在這裡倒下。」

「我相信你的承諾。」

威爾遜轉身以鞘擊地,將科員帶房間外的小花園整隊,冷著俊臉等二科出來。

薛西莫爾來到隊伍前頭,在行進時他克制自己別去看伊蘭諾,要求自己把心思放在接下來的戰鬥上,去思考下個敵人可能是誰,而非關注前摯血的情緒變化。

不管帝芬拿勒、杜朵絲和法莫說過什麼,都不是此刻的他該考慮的事,要考慮或探究真假等到脫困後有的是時間,現在的自己只要想著下一名敵人就夠了。

薛西莫爾反覆對自己暗示,而當他踏入最後一個領地,瞧見最後一名敵人時,腦中的確只容得下該人的影像。

「……許久不見了伊蘭諾殿下。」

白髮蒼蒼的老夜血者向伊蘭諾舉起巨大的鐵劍,蒼白的臉雖被歲月壓出痕跡,卻仍無損他與生俱來的英俊,以及:「前努比亞的獅鷲主之親衛隊長羅伽德,今為吾之四子討命而來!」

最後一個領主是沒有領主之號的夜血者,也是最令薛西莫爾震撼的夜血者──他的親生父親羅伽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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