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燾公的臉上爆出青筋,強忍著怒氣道:「荷二郎的介紹到此結束,接下來是松雅你自己。你和你弟單論生理特徵是普通人類,但命格上是『兩界走』。你需要我解釋什麼是命格嗎?」
  
「那是指算命先生口中,決定一個人是富貴命、乞丐命或帝王命之類的命格嗎?」蒲松雅追問道。
  
「就是那個命格。命格是一生下來就定好的東西,至於是誰用什麼方式定的,詳細講起來要十天半個月,你有興趣再自己去問小媚或荷二郎。」
  
宋燾公指指荷二郎,回到正題上道:「不過,一般命格是決定人的職業與榮辱貧富,『兩界走』卻不是。『兩界走者,遊於兩界之間,無定無限,不可測量。』這是地府的命相書中對兩界走的描述,你們不受規範和常理限制,因此無法推算。」
  
「兩界之間……」
  
蒲松雅重複這四個字,皺皺眉不解的問:「是陰界、陽界那種兩界嗎?但是我又沒有陰陽眼,小時候和阿芳一起去鬼屋探險時,也從來沒撞過鬼。」
  
「兩界走的兩界不是陰陽兩界,是『此界』與『彼界』。」
  
宋燾公解釋著,他看蒲松雅一臉困惑,隨手抓來一個空玻璃杯,舉例說明:「假設這個杯子中有一個人,那麼對這個人來說,『此界』是他所處的杯子裡,『彼界』則是我們所在的杯子外。到這邊還聽得懂嗎?」
  
「懂。」
  
「很好。那麼假如我這麼做……」
  
宋燾公將杯子倒扣在桌面上,敲敲透明的杯底問:「杯子中的人要怎麼從『此界』移動到『彼界』?」
  
「從杯緣與桌面間的縫隙鑽出來。」蒲松雅不假思索回答。
  
「如果沒有縫隙呢?」
  
「在杯身或餐桌上打洞,或是請第三者幫忙移開杯子。」
  
「還有直接炸掉杯子——假如杯中人不要命的話。」宋燾公半開玩笑的補充,隨即將杯子翻正,繼續解釋:「以上是普通人的做法,無論哪種都必須破壞或挪走杯子,但如果杯中人是『兩界走』,他既不用打破也無須挪開,只要『想』走出去,就能走出去。」
  
蒲松雅的肩膀震動一下,腦中浮現自己在壁畫前、鬼打牆的廁所中,憑藉想像中的門闖進去或逃出來的記憶。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宋燾公緩緩點頭,轉著玻璃杯進一步說明:「兩界走不受此界與彼界的限制,不管兩界間有哪種障蔽,他們都能自行製造出入口,必要時還能隱蔽自己製造的通道,或是反過來挖出一個讓障蔽崩壞的大洞。」
  
「這兩種方式我都做過。」蒲松雅半舉著手自首。
  
「我知道,小媚的報告上有寫。」
  
宋燾公點頭,放開杯子道:「但是兩界走最恐怖的地方不是開門挖洞,很多法術都能達到同樣的效果,而是這個命格沒有極限,只要擁有者多練習,不管是南天門還是十八層地獄,只要想一下都能打開。」
  
蒲松雅微微瞥開頭道:「我沒有開鬼門或天門的打算,也不想磨練這種奇怪的技能。」
  
「我相信你沒有登天入地的打算,但你恐怕已經不知不覺把這項技能練得很熟了——壁畫和廁所不是你唯一用想像力打開的東西吧?」
  
「當然……」
  
蒲松雅本想回答「當然只有這兩個」,然而他猛然憶起翁家的大門,以及扣住翁長亭的手銬。
  
他當時急著救人,見到門開了、手銬鬆脫只覺得鬆一口氣,事後雖然曾經覺得不太對勁,但也以「大門沒關好」、「手銬年久失修」解釋,壓根兒沒想到開鎖的是自己「快點打開」的心願使然。
  
「我就知道不止那兩次。」
  
宋燾公拿著玻璃杯起身走到廚房,一面開濾水器接水、一面道:「兩界走的力量會隨著使用次數,以及周圍人的氣影響而增強,所以你雖然沒用幾次,但拜身邊的大、小狐仙之賜,區區幾次就讓你擁有媲美地仙的破陣能力。」
  
「……我之後會克制。」蒲松雅低聲應道。
  
「你願意自制最好,我可不想讓任何人找到藉口,把你關起來或抓去研究,這會讓某人瞬間入魔。」
  
宋燾公一邊說,一邊瞄了荷二郎一眼,喝一口玻璃杯中的水,「不過,同樣是兩界走,你和你弟擅長的方向不太一樣。你就目前表現出來的部分,應該是偏向空間遊走,而你弟根據小媚的描述、瓶紫的慘況和你腿中那顆子彈——裡頭有你弟的血液——來分析,他應該是屬於氣的交換。」
  
「氣?」聽到敏感的名詞,蒲松雅追問。
  
「類似能量之類,維持靈魂與生命運作,而且因為每個人、妖、仙都不同,還能兼做身分辨識和健康檢查的樣本。」
  
宋燾公邊說邊回到餐桌,坐下來皺眉道:「而你弟弟所擅長的交換……舉例來說,人們如果想吸收蔬菜、水果、魚肉、米飯中的營養素,必須做很多很多的處理,像是切塊煮熟、咀嚼消化之類,總之不能直接把蘋果或牛肉整塊塞給細胞。」
  
「氣也一樣,假如有某個鬼想吸取人類的陽氣,它得先拍熄人類雙肩與頭上的三把火,然後再將自己的陰氣覆蓋上去,侵蝕那人的護身氣場,鑽出個洞後才能吸食。而你弟的能力是跳過消化與削弱程序,不做任何事前準備就把他人的氣抽出來,收到自己體內利用。」
  
蒲松雅蹙眉問:「真的不用做任何準備嗎?至少要碰到對方吧?阿芳之前是先咬住胡瓶紫,接著才開始吸他的氣。」
  
「是要先碰到人沒錯,但碰觸的媒介不限於手腳,血液也可以。」
  
宋燾公將手伸入口袋,拿出裝有子彈的透明塑膠袋道:「還好這顆子彈是被你的大腿攔截,如果是射進小媚的身體中,小媚也會和瓶紫一樣,在眨眼間被吸回原形。」
  
「我不認為這能稱為『還好』。」一直站著的荷二郎壓在椅背上的五指收攏,掐得木椅背迸出裂痕,「小松雅的氣也有被吸走一些,若不是將子彈及時取出,他現在還得躺在床上調養。」
  
「他現在看起來精神很好。」
  
宋燾公收起子彈道:「你弟弟除了基本的吸乾或輸入外,恐怕還有個進階應用技——『氣同仿』,將自身或他人的氣與第三者同化或模仿。」
  
「根據小媚的報告,她在第一次見到你弟身邊的女鬼『聶小倩』的時候,沒在她身上感受到鬼氣,直到她見到對方亮白綾時才認出對方是厲鬼。這應該是你弟利用法術結合『兩界走』的能力,製作出某種能將鬼氣持續轉為陽氣的道具。如果這個推測為真,那我們就頭痛了,那個該死的寶樹姥妖一定會利用這個能力隱藏起來。」

「寶樹姥妖是誰?」蒲松雅問,他總覺得這個名字莫名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啊對不起,我說太快了。」宋燾公拍拍自己的頭,解釋道:「寶樹姥妖,自稱寶樹夫人,是棵兩千多歲的大樹妖。以她的道行早就該登仙位,但是卻因為害怕死亡而修煉噬魂奪命術,將可能危害到自己的人、妖、仙吞食殺害,所以她不只沒成仙,還成為天庭和地府的通緝犯。」
  
荷二郎瞇起眼,以含著濃烈殺意的聲音道:「那個妖物五百年前就該自盡謝罪。」
  
「壞蛋如果會自殺謝罪,那就不是壞蛋了。」
  
宋燾公輕嘆,轉向蒲松雅嚴肅道:「我的手下分析過子彈和壁畫上的法術,術式中有寶樹姥妖的獨創術法,所以你弟弟口中的合作對象,有很高的機率就是寶樹姥妖,而且……我懷疑她也是殺害你父母的凶手。」
  
蒲松雅愣住,瞪著宋燾公好一會才僵硬的問:「等一下,我爸和我媽明明是……」
  
「死於車禍和山難。」
  
宋燾公替蒲松雅說完話,然後從西裝暗袋中拿出新紙片,抖動一下,將紙片還原成一本紫皮書,「我知道,但那只是警方的說法,不是地府卷宗記載的真相。」
  
荷二郎盯著沉甸甸的紫皮書,頓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一掌拍上餐桌尖聲道:「燾公,你、你……我不允許你做這種事!」
  
「這是松雅該知道的事。」宋燾公面無表情道。
  
「這是他沒必要承受的折磨!」荷二郎厲聲回擊。
  
蒲松雅看著突然進入劍拔弩張模式的天狐與城隍爺,抬起手在兩人之間揮了揮問:「喂,怎麼了?那本書有問題嗎?」
  
「沒問題。」
  
「非常有問題。」
  
宋燾公與荷二郎同聲回答,也同時在答完後瞪向對方。
  
先收回瞪視的是宋燾公,但這並非是示弱或敗陣,他只是果斷的改變策略,起身將紫皮書推向蒲松雅道:「要不要看由當事人決定吧。松雅,這是『參冊』,是擷取亡者記憶後製作成的書籍,城隍和閻王會在看完參冊後,決定該名死者的判決。」
  
蒲松雅盯著紫皮書,右手握拳問:「這是……我父母的嗎?」
  
「是你父親的。當然,這不是完整版,而是擷取你的父母從相識到過世時期間的記憶,並且刪去其他不相干的情報,所做成的刪節版。」宋燾公明快回應。
  
「你給我看這種文件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你父親的參冊本來就歸我管,再說雖然現在已經問不到你爸或你媽了,但我想他們不會反對。」
  
「我反對。」荷二郎低聲道。
  
「可惜你不是松雅的父親蒲湘若,也不是他的母親荷三娘。」
  
宋燾公再次將書往前推,收手坐回位子上道:「參冊的外型雖然是書,但內容物比較接近電影,翻開書皮等同按下播放鍵,裡頭的內容會自動輸入你的腦中。」
  
蒲松雅伸手觸摸書皮,慎重的撫過暗紫色的封面,再輕輕掐住書封邊緣緩慢的往上拉。
  
「對了,我忘記講一件事。」
  
宋燾公從口袋中拿出香菸盒,抽出一根香菸道:「要成為『兩界走』有四個條件,第一個是必須為雙生子;第二個是必須在除夕跨入初一的前後一分鐘內出生;第三是孩子誕生過程中不得以任何人工手段,諸如計畫懷孕、安胎、催產、剖腹產……之類的方式干涉;第四則是雙親必須為一人一妖。」
  
蒲松雅翻頁的手停住,滿臉驚愕的望向宋燾公。
  
「答案都在參冊中。」
  
宋燾公低語,點燃香菸仰望天花板,不再多說一個字。
  
蒲松雅垂下頭,凝視面前的紫皮書,深吸一口氣翻開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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