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之途》～第五十二章～
紅色磚房一間間飛過窗戶，草木在列車快速行駛下糊成一片。卡西歐坐在暗綠色車廂中，垂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紅絨椅墊，黑髮青年似乎在思考難以處理的問題，臉上表情看起來萬分嚴肅。
「唔……」
凝重的面容在卡西歐打哈欠時瞬間破裂，黑髮青年盡可能不動聲色的張口吸入空氣，可惜細微動作仍驚醒了身邊孩童。小落抬頭迅速的將掌心覆上監護人額頭，在確認體溫正常後才放心放下手，但紫瞳中依然存在憂慮。
「應該是在叢林時耗了太多體力，別擔心。」卡西歐溫柔的梳理銀色長髮，微笑著安撫孩童。小落在金眸守護下重新閉上眼，黑髮青年鬆了口氣起頭，正好發現子夜正以難解的淺笑注視自己。
即使用化妝掩飾罕見膚色，魔族伯爵還是渾身充滿詭異氣息，使卡西歐忍不住再次叮嚀：「子夜，千萬別在車上鬧事，知道嗎？」
「遵命～」
子夜一如往常，不帶半分誠意的承諾。卡西歐無奈的忽視對方的玩笑口氣，莫名的疲憊一寸一寸爬上身體，黑髮青年眨眨眼，正想拜託對面魔族代為警戒時，身著黑色巫師袍的男人映入他眼中。
卡西歐一手扶著小落，一手撐著窗框站起。他注意到一抹嬌小的白影跟在男人背後，黑髮青年拘謹的彎腰向兩位長輩打招呼：「赫爾克叔叔、艾蜜絲阿姨。」
「中等廂坐的舒服嗎？還是換到頭等艙吧？」一見到卡西歐，赫爾克就像被打開話夾子般喋喋不休。從餐飲、臥鋪到旅客交談聲，外表比實際年齡老上七、八歲的男巫師使盡力氣想說服姪子換座位。黑髮青年雖面帶笑容聆聽對方話語，但心中已在盤算拒絕的話語。
「怎麼樣？還是換到頭等廂吧！我坐的那節車廂還有位子。」
赫爾克懇切的凝視卡西歐，不過當中年巫師見到青年開啟嘴唇前的微笑時，他臉上的期待瞬間消失，挫折的代替對方回答：「謝謝叔叔的好意，但我不想太麻煩您。你打算這麼說吧？」
卡西歐驚訝的看著叔叔。赫爾克以混合懷念與傷心的目光望著青年，苦笑著答出自己能猜出回答的原因：「諾奇亞每次拒絕我時，都會先露出這種笑、說這種話。雖然五官不一樣，但表情完全一樣。」
「抱歉，叔叔，我這次的工作算不上安全，若是將您牽扯進來就糟糕了。」卡西歐說著不算實話也不是謊話的理由。他和赫爾克叔叔其實相當生疏，而中年人失落的模樣又讓應對更加棘手。黑髮青年為了緩而氣氛而將手伸向桌上茶壺倒茶，沒想到這個動作反而造成反效果。
「好像……你的動作、語氣都和諾奇亞好像。」
赫爾克著迷的觀看卡西歐手腕、臂膀的運作。黑髮青年尷尬的倒好茶水，一面遞茶一面繼續聽叔叔說話。中年巫師的語氣漸漸變調，由喜悅轉成憤恨：「太好了，雖然那個男人自稱是你的養父，但你還是比較像諾奇亞。十年沒見了，你還是像諾奇亞……太好了……」
「從小養成的習慣，很難改過來的。」卡西歐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他雖然仍掛的笑靨，淡金眼瞳裡卻多了一分銳利。
赫爾克認同的點點頭，他沒有注意到卡西歐的變化，仍然注意著青年動作道：「是啊，這麼多年沒見面了，我們叔姪倆就趁這個機會好好說一下話吧。」
「卡西歐，吵吵吵！」
小落擠入兩人之間，被交談聲吵醒的孩子非常不高興，冰冷怒氣朝赫爾克發射，令中年巫師不經全身發寒了起來。
「我也想和叔叔多談談，不過現在似乎不怎麼方便。晚餐時我可以到叔叔那邊嗎？」
卡西歐抓緊機會，一邊送走長輩一邊邀約。在兩手策略下，赫爾克雖不想走，但也接受提議，站起來依依不捨的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晚餐時別忘了過來。」
「我不會忘的。」
卡西歐以肯定、柔和的淺笑回應。彷彿帶著溫度的笑容深深刺入赫爾克胸口，勾出對妹妹的回憶，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親妹的笑背後毫無隱藏，但姪子的笑卻是經過精準計算後的結果。
黑袍男人和白衣女人起身走過走道，赫爾克迅速消失在列車與列車相連的門扉後，白裙少婦回頭望了姪子座位上的陌生人一眼，接著才開門跟上丈夫。
長輩離去後，卡西歐收起合善表情，換上一張深沉的臉，微低著頭獨自思考。坐在他對面的子夜等不及的撐起身體越過方桌，好奇的問：「卡西歐，你發現有趣的事對不對？快點告訴人家啦。」
卡西歐沒直接回答，反而提出問題道：「……你認的出五年沒見面的朋友或親人嗎？」
「嗯……」子夜認真的歪頭想了一會，聳聳肩膀道：「魔族的話沒問題，因為我們很難老也很難長嘛！但若是人類或其他短命的東西……」
「認不出來，更不用說十年了。」卡西歐下了定論，黑髮青年將懷疑目光射向赫爾克消失的鐵門，輕聲道：「明明已經十年沒見面，叔叔卻能一眼認出染髮後的我。我們真的是不期而遇嗎？叔叔是從哪裡得知卡西歐‧猶安現在的長相的？」
「哎呀～這個問題聽起來比住頭等廂還令人興奮呢！」子夜開心的抬起手伸懶腰。對他而言，有趣的事還有一件：在白裙的棕髮少婦離開前，那雙水汪汪的綠眼對魔族伯爵投出十足挑逗的視線。
「雖然我不認為叔叔會立刻出手，但晚上還是拜託你了。」在說完話後，卡西歐立刻閉上眼，為今晚的會面保存體力。
「啊啊～好無聊！」
香奈可的抱怨從車子另一端傳來。為了方便戒備突然冒出的敵人，五人用抽籤決定座位分組，結果在子夜的刻意運作──小落無言同意──下，白龍和女軍官同組，被分配到車頭的位置。
「很快就到吃飯時間了，到時候就有事作了。」
虹電輕聲安撫騎士，香奈可敷衍的點點頭，拉長脖子望向遠處同伴，關心之情溢於言表。白龍無奈的嘆了口氣，將注意力放回腿上白貂，毛上黑紋突然滲出鮮血，在小貂痛醒前，他注入治癒力便讓傷口癒合了。
※※※※
在黃昏來臨時，列車的速度也放慢了。人煙稀少的原野找不到照明，駕駛的巫師僅能靠車前油燈和即將落下的夕陽辨識方向，緩慢平穩的行車正好給乘客休息的好機會。
卡西歐走在窄走道上，雖然天空還沒完全暗下，他仍提著玻璃油燈前進。叔叔是怎麼認出自己的？背後有沒有人指使？假如有人指使，要如何套話？一路上，黑髮青年的腦袋全在想這幾個問題，專心的程度差點讓他走過頭。
──不過，如果預謀的話，叔叔是怎麼猜到我們會在什麼時間出現在哪裡？
在敲門的前一刻，卡西歐腦中的思索都沒斷過。他輕門板，墨綠色拉門立即被主人往旁邊甩，赫爾克激動的舉止令人驚愕，使黑髮青年愣了半秒才打招呼。
「打擾叔叔了。」
卡西歐按照計畫做出和養母相似的微笑。赫爾克仔細的凝視姪子，眼神中的真誠、感動讓青年升起強烈的愧疚，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收起臉上的面具，只是為了逃避而主動出聲問：「我可以進來嗎？」
「啊！請進請進……」
赫爾克讓開路，僵硬的抓著卡西歐的手進入房中。臥鋪旁的圓桌上已經放置了溫熱餐點，卻沒見到阿姨的身影，卡西歐不動聲色的將周圍環境掃過一遍，心中才剛開始推測艾蜜絲的可能去向，緊貼耳側的陰影便答話了。
「白衣服的女人到我們這兒囉～」
子夜像是發現新玩具的孩子般興奮。卡西歐無奈的皺皺眉，礙於有外人在場，他沒辦法對魔族提出警告，只好暗自祈禱小落能制住不良伯爵。
在距離兩節車廂的中等廂中，黑色貴公子倚靠在窗戶邊，咬著墨鏡架打量門外的白衣少婦。和未老先衰的赫爾克相比，三十出頭的艾蜜絲不但年輕，而且十分美貌，白如雲絮的肌膚、紅潤似血的雙唇，和微捲富彈性棕長髮。子夜藉由黑暗注視猶豫不決的女子。
──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不懷好意的女士。
黑色貴公子勾動嘴角，有耐心的等待對方下決定。
卡西歐在幫叔叔拉開椅子後才坐下，優雅的拿起桌上的刀叉。雖然吃了好幾個月的乾糧，但他並沒有好好享受美食的打算，黑髮青年的眼珠微微往上飄，在不被中年人注意到的幅度下窺視對方。
赫爾克的臉上掛著深深的憂慮，他試圖掩飾自己的心思，不過拙劣的演技仍被輕易看破，中年人不只臉色陰沉，握刀叉的手也十分不自然。卡西歐將一切收在眼底，不打算戳破偽裝，也不打算由自己開口。
──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好久不見的叔叔。
黑髮青年像是對峙中的豹子，以危險的寂靜等待對方開口。
艾蜜絲被一陣旋風擄獲，粗暴的摔到床墊上。白衣貴婦一臉驚恐的瞪著上方，太過迅捷的動作來不及閃躲，更嚇的女子連拉緊衣領的動作都忘了，衣裙凌亂的仰視子夜。
「不好意思，夫人，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的非常清楚，您的表情相當有趣呢。」溫和有禮的語氣，配上毫不留情將人壓倒的動作，兩者相配的效果更加駭人。子夜一隻手掐住艾蜜絲，一隻手摘下紫色墨鏡，白眸全開的注視底下人問：「您想說什麼呢？」
少婦顫抖的伸出手，抓住子夜固定領口的緞帶。
在等了快半小時，桌上食物幾乎用盡後，卡西歐改變了對叔叔的看法：赫爾克不說話不是在等破綻，而是根本抓不到時機開口。
只能由自己開始了。卡西歐放下手中杯子，稍微起身靠向赫爾克問：「叔叔，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交代我？」
赫爾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放心的嘆了口氣，緩緩道：「卡西歐，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談。你仔細聽好，我是奉真理之神大人的指示找到你的。」
黑髮青年完美的面具瞬間破裂。在進房前，他設想過各種可能聽到的謊言、恫赫或安撫，卻完全沒想過會聽到敵人的名字。
「啊～到了晚上更無聊……」
香奈可在狹小的空間內做運動。從脖子、肩膀、腰部到腳踝，女軍官全身關節都活動了兩輪以上，不過她的精神仍好的完全不想入睡，對靜下心欣賞窗外景致更是沒興趣。
相較於香奈可的好體力，虹電垮坐在床上，疲憊的像三天沒睡覺似的。白龍低頭看著懷中小動物，即使他已經累的兩眼昏花，仍絲毫不敢放鬆精神休息，深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害死一條生命。
「電電，你在忙什麼？」
香奈可皺眉想看清楚白龍懷中的東西。騎士的靠近嚇了虹電一跳，他急忙抱起白貂，在女軍官看見白毛血跡前藏起動物，一股睏意同時湧起。
「……電電也累了，我自己去找事做。」在讀出對方臉上的疲勞後，香奈可體貼的退開，拉開滑門到走廊。有體力又驚的起鬧的人……女軍官心不甘情不願的將目光放到隔壁房，子夜，她非常確定魔族一定很有精神。
不過那間臥鋪前卻站著一個孩子。小落沐浴在柔和月光下，一頭銀髮宛如星河閃耀。
「小落？」
香奈可走向孩子，她隱約看見拉門被拉出一條縫，正想仔細瞧瞧時，白皙小手突然施力，將門扉恢復原狀。
「走，喝酒。」
小落轉身抓著香奈可的衣襬，迅速將女軍官的好奇轉化成興奮。而在兩人的腳步聲離開後，若有似無的輕飄喘息曳出滑門。
「真理之神……大人？」卡西歐必須用力抓住大腿肌肉，才能逼自己不吐出惡毒咒罵。黑髮青年低垂著頭，藉由頭髮和陰影遮住真正表情。
「沒錯。」赫爾克殷切的點頭，他越過桌子握住卡西歐的手，急切的道：「你的事真理之神大人都告訴我了。離開落日之神和那個魔族吧！他們太危險了！真理之神大人並不想傷害祂的子民。」
「孟爾……」為了壓抑自己的怒氣，卡西歐省略敬稱，面無表情的問：「他是怎麼形容他們兩個的？」
「危險，非常危險。」赫爾克慎重的取出信件，在卡西歐面前展開白紙唸出文字：「依附在我子民身側的幼兒──亦是落日之神斯菲爾，是連神祇都不願意接近的結束之子，唯一無法創造的死神，其碰觸消去一切存在，除了毀滅之外，其身內再無別物；德里斯伯爵子夜……」
「夠了！」卡西歐雙手重拍桌子，站起來激動的直瞪著叔叔吼道：「我相信我自己的同伴！而且就算真的如孟爾所說，這些也遠比不上祂做的事情過份！」
赫爾克被姪子的大動作嚇到，不過他仍注意到最後一句話，中年巫師皺起眉頭不解的問：「祂做的事？」
「剛克特和……」卡西歐猛然咬住嘴唇。叔叔不知道那件事，所以才能替孟爾說話！突然想通的卡西歐臉色發白，設計好的套話也全部卡在喉嚨中。
刻意用信件通知、隱瞞最重要的部份。黑髮青年使盡全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無法揮去養母的身影，有著熟悉外表的陌生人露出尖銳微笑，一想到這個景象，黑髮青年就混亂的無法思考。
「剛克特的事我知道，如果因為這樣而怨恨真理之神大人，我能理解。」赫爾克誤會了卡西歐失控的原因，他起身輕輕扶住姪子肩膀，懇求道：「但和這麼危險的……的人同行可以嗎？」
卡西歐的手緊緊握拳。赫爾克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瞪著空盤子微微喘氣，直到叔叔拉起滴血拳頭，黑髮青年才稍微回神。
「離開這些人，和真理之神大人談談看吧！」赫爾克誠懇、無心的道：「孟爾大人信中特別交代，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所以祂不會追究責任。」
──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
什麼樣的攻擊是明明清楚看見，卻完全無法防禦？卡西歐胸口的血液在一瞬間抽乾，近乎休克的窒息感壓榨肺部，當黑髮青年意識到自己站在中等廂門口時，他甚至不記得是怎麼走回來的。
「為什麼？為什麼？」
艾蜜絲抓著被單遮掩雪白嬌軀，水汪汪的綠眼中充滿驚愕，她弄不懂眼前男人的意思，或怎說，她希望自己沒弄懂。
「咦？我並沒有用很難的句子啊。」子夜困擾的提起套裝上衣，裸露的手臂輕輕抖抖黑衣，重複道：「我不能接受您的請求。這樣說明白了嗎？夫人。」
「可是你、你！」
艾蜜絲的抗議硬生生停止，她被回望自己的白眸懾住。上身赤裸的魔族伯爵瞇起眼，用比任何寶劍都鋒利的目光切割少婦。子夜不帶溫度又甜美無比的微笑道：「是夫人自己提出邀請的呦，我只是接受而已，並沒有事前承諾要支付您什麼吧？」
少婦連一根指頭都無法移動，就連手中被單都緩緩滑落。黑色貴公子走向艾蜜絲，拎地上白洋裝放到對方面前，欠身行禮道：「能和您共度美好夜晚，是我的榮幸。可惜再美的月光都會消失，請夫人離開吧。」
少婦僵硬的穿上典雅洋裝，拖著沉重步伐與另一名失神乘客錯身而過。
「哎呀……」子夜忘了晃過門外的人一眼，隨意的敲敲牆上陰影道：「小落、香奈可，公主殿下的狀況很差喔！快點回來吧。」
當小落和香奈可從餐車趕回來時，面對的是緊鎖的拉門，和令人深感不安的沉重寂靜。
香奈可將耳朵貼上門板，在確定裡面有呼吸聲後，小心翼翼的敲門問：「卡西歐，你在裡面嗎？可以讓我們進來嗎？」
沒有人回話。香奈可和小落對看一眼，孩童默默的走近滑門，雙手貼上鎖頭，金屬塊瞬間被無形之物重擊，化為無用廢鐵。
「卡西歐，我們進來囉！」香奈可推開拉門，她心痛的看著坐在床上的同伴，黑髮青年雖有張開眼，整個人卻像無魂雕像一般沉默。女軍官極微小心的坐在同伴身邊，搖晃對方的肩膀道：「卡西歐、卡西歐！回神啊！」
卡西歐的身體微微一震，抬起頭困惑的看著香奈可問：「你怎麼在這裡？」
「你在問什麼啊！」為了讓卡西歐完全清醒，香奈可重重的拍擊青年背脊，嚴肅的道：「是我要問吧！那個中年人對你說了什麼話嗎？你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卡西歐轉開臉，在恢復思考能力後，全身的僵硬也隨之消失。他搖搖金黑交雜的短髮，簡單回答道：「不小心喝到一口酒。我的樣子很奇怪嗎？」
「非常糟糕！」香奈可刻意加重語氣，她沒有看出卡西歐在說謊，無奈的搖頭道：「我早就告訴過你要練酒量了！等我們回去後做個喝酒訓練。」
不過青年沒有瞞過孩童的雙眼，小落一臉嚴肅的走到床前，扯近監護人肩膀強迫對方正視自己。
「說！」
小落強硬的低吼，稚嫩童聲中多了一股肅殺之氣，卡西歐不自覺的扭動身體想逃離，肩膀上的壓力卻遠遠超過他能應付的範圍。
「小落，放開我！」
卡西歐的話語中漸漸出現慌張，動作也慢慢加大。香奈可驚訝的看著身體上佔優勢，力量卻完全被壓制的友人。
「哎呀哎呀～卡西歐你要誠實一點啊，惹小落生氣可不是聰明的舉動呦。」子夜不知何時斜靠在門框上，另一側則是吃驚的虹電。魔族優雅淺笑，一身整齊裝束完全不像入睡時刻該有的裝扮，和又累又衣著凌亂的白龍形成強烈對比。
「啊！子夜！你來太慢了吧！明明只隔了一面牆卻現在才到。還有，你那個公主殿下的稱呼是怎麼回……！？」香奈可猛然停下連珠砲似的抱怨，一個箭步移動到虹電面前，扶住搖搖欲墬的白龍。
虹電抬起頭，勉強擠出笑道：「我沒事，只是有點累而以。」
「電電回去睡吧，今天晚上的〝訓練〞我會暫停一次。」
子夜伸手戳戳龍兒胸前鼓起的口袋，袋中白貂嚇的縮成一團，虹電也連忙往後退，搖頭道：「謝謝，但我也想知道猶安先生痛苦的原因，這是同伴的義務。」
「訓練？」香奈可問。碰撞聲幾乎在同時轉移她的注意力，女軍官轉頭面對房內床鋪，在眾人對話時，小落已經將卡西歐完全壓在身下。
「說！」
小洛依舊強硬的逼迫卡西歐，看不下去的香奈可走向床邊想阻止，手臂卻被子夜拉住。黑色貴公子搖搖頭，輕聲細語道：「一定要逼他自己說，太過溫柔只會重演在文州的事。」
香奈可垂下頭，眼中浮現黑髮青年崩潰混亂的模樣。她緊咬嘴唇，走到臥舖外用力甩上門，瞪著窗外緩慢後退的風景生悶氣。白龍看了房內一眼，選擇轉身陪伴騎士。
「小落～需要幫手嗎？」
子夜懶洋洋的揮手。孩童回頭瞪了一眼以示拒絕，他以嚴厲到近乎刀刃的目光刺入卡西歐喉中，冰厲紫眸和顫動金瞳對峙許久，直到後者敗退。
「是我害的。」
卡西歐的聲音比夜風還輕，不過房內二人都聽見了。子夜敲敲門板將香奈可叫進來，小落則鬆開陷入大人肩膀的手，恢復寧靜表情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是我害的。」
令人不忍聽聞的哀嚎逐漸加大。剛入房的香奈可看看子夜，正想問清楚是害了什麼，卡西歐主動說出答案，雙手遮著眼睛道：「母親是代替我去死的。孟爾給叔叔的信裡特別提到〝諾奇亞為了我換一命犧牲很多〞，祂是在暗示母親是為了保護我，才被附身吃掉了！」
四個人露出四種表情：小落微微瞇起眼，紫瞳中燃起對真理之神的怒火；子夜一面擺弄頭髮，一面將已經知道的事再聽一次；虹電感同身受的凝視卡西歐，他非常清楚被〝善意〞留下的人的感受；香奈可豔麗的臉龐整個刷白，過了好一會才打破沉默，拙劣的安慰道：「卡西歐，我不、我不覺得你養母被附身的事情和你有關係，因為……因為巫師城有那麼多人，誰知道孟爾那混球會選哪個啊，這只是巧合而已！你養母哪可能事前知道孟爾要選誰！這只是事後亂放話而已，對吧對吧？」
香奈可向同伴尋求認同，不過只有虹電體貼的點頭同意。小落和子夜沉默的交換視線，兩人似乎在猶豫什麼。
「繼續瞞下去也可以，但是我認為這件事卡西歐遲早會知道，差別只是從我們這兒開口，或是被孟爾當武器用而已。要說嗎？」
子夜少見的使用正經語氣，歛起臉上笑容等待另一方做決定。無法融入對話的香奈可、虹電轉而注意被徵詢者，小落久久不語，而當嬌美小臉轉向監護人時，沉痛以取代寧靜，孩童的慎重的握住卡西歐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的道事實：「卡西歐，你冷靜的聽我說。你的身體非常特別，它是破碎創世神肉體的再集合，即使沒有神靈和力量，它的能力仍非常強大。假如不是你的養母和渲帛早孟爾一步發現，我相信今天被附身的是你。你的養母的確是為了你犧牲。」
卡西歐整個人繃緊，雖然張開口卻吐不出任何字句。小落哀慟的彎下腰輕輕抱住監護人，抵在胸前的頭顱在安靜後劇烈顫抖，孩子的衣襟瞬間染濕。
「啊～我要回去了。」子夜伸伸懶腰，順手將香奈可和虹電推出房間。黑色貴公子在離去前再看了房內人一眼，扣好拉門輕聲道：「請好好休息，脆弱又堅強的公主殿下。」
紅色磚房一間間飛過窗戶，草木在列車快速行駛下糊成一片。卡西歐坐在暗綠色車廂中，垂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紅絨椅墊，黑髮青年似乎在思考難以處理的問題，臉上表情看起來萬分嚴肅。
「唔……」
凝重的面容在卡西歐打哈欠時瞬間破裂，黑髮青年盡可能不動聲色的張口吸入空氣，可惜細微動作仍驚醒了身邊孩童。小落抬頭迅速的將掌心覆上監護人額頭，在確認體溫正常後才放心放下手，但紫瞳中依然存在憂慮。
「應該是在叢林時耗了太多體力，別擔心。」卡西歐溫柔的梳理銀色長髮，微笑著安撫孩童。小落在金眸守護下重新閉上眼，黑髮青年鬆了口氣起頭，正好發現子夜正以難解的淺笑注視自己。
即使用化妝掩飾罕見膚色，魔族伯爵還是渾身充滿詭異氣息，使卡西歐忍不住再次叮嚀：「子夜，千萬別在車上鬧事，知道嗎？」
「遵命～」
子夜一如往常，不帶半分誠意的承諾。卡西歐無奈的忽視對方的玩笑口氣，莫名的疲憊一寸一寸爬上身體，黑髮青年眨眨眼，正想拜託對面魔族代為警戒時，身著黑色巫師袍的男人映入他眼中。
卡西歐一手扶著小落，一手撐著窗框站起。他注意到一抹嬌小的白影跟在男人背後，黑髮青年拘謹的彎腰向兩位長輩打招呼：「赫爾克叔叔、艾蜜絲阿姨。」
「中等廂坐的舒服嗎？還是換到頭等艙吧？」一見到卡西歐，赫爾克就像被打開話夾子般喋喋不休。從餐飲、臥鋪到旅客交談聲，外表比實際年齡老上七、八歲的男巫師使盡力氣想說服姪子換座位。黑髮青年雖面帶笑容聆聽對方話語，但心中已在盤算拒絕的話語。
「怎麼樣？還是換到頭等廂吧！我坐的那節車廂還有位子。」
赫爾克懇切的凝視卡西歐，不過當中年巫師見到青年開啟嘴唇前的微笑時，他臉上的期待瞬間消失，挫折的代替對方回答：「謝謝叔叔的好意，但我不想太麻煩您。你打算這麼說吧？」
卡西歐驚訝的看著叔叔。赫爾克以混合懷念與傷心的目光望著青年，苦笑著答出自己能猜出回答的原因：「諾奇亞每次拒絕我時，都會先露出這種笑、說這種話。雖然五官不一樣，但表情完全一樣。」
「抱歉，叔叔，我這次的工作算不上安全，若是將您牽扯進來就糟糕了。」卡西歐說著不算實話也不是謊話的理由。他和赫爾克叔叔其實相當生疏，而中年人失落的模樣又讓應對更加棘手。黑髮青年為了緩而氣氛而將手伸向桌上茶壺倒茶，沒想到這個動作反而造成反效果。
「好像……你的動作、語氣都和諾奇亞好像。」
赫爾克著迷的觀看卡西歐手腕、臂膀的運作。黑髮青年尷尬的倒好茶水，一面遞茶一面繼續聽叔叔說話。中年巫師的語氣漸漸變調，由喜悅轉成憤恨：「太好了，雖然那個男人自稱是你的養父，但你還是比較像諾奇亞。十年沒見了，你還是像諾奇亞……太好了……」
「從小養成的習慣，很難改過來的。」卡西歐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他雖然仍掛的笑靨，淡金眼瞳裡卻多了一分銳利。
赫爾克認同的點點頭，他沒有注意到卡西歐的變化，仍然注意著青年動作道：「是啊，這麼多年沒見面了，我們叔姪倆就趁這個機會好好說一下話吧。」
「卡西歐，吵吵吵！」
小落擠入兩人之間，被交談聲吵醒的孩子非常不高興，冰冷怒氣朝赫爾克發射，令中年巫師不經全身發寒了起來。
「我也想和叔叔多談談，不過現在似乎不怎麼方便。晚餐時我可以到叔叔那邊嗎？」
卡西歐抓緊機會，一邊送走長輩一邊邀約。在兩手策略下，赫爾克雖不想走，但也接受提議，站起來依依不捨的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晚餐時別忘了過來。」
「我不會忘的。」
卡西歐以肯定、柔和的淺笑回應。彷彿帶著溫度的笑容深深刺入赫爾克胸口，勾出對妹妹的回憶，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親妹的笑背後毫無隱藏，但姪子的笑卻是經過精準計算後的結果。
黑袍男人和白衣女人起身走過走道，赫爾克迅速消失在列車與列車相連的門扉後，白裙少婦回頭望了姪子座位上的陌生人一眼，接著才開門跟上丈夫。
長輩離去後，卡西歐收起合善表情，換上一張深沉的臉，微低著頭獨自思考。坐在他對面的子夜等不及的撐起身體越過方桌，好奇的問：「卡西歐，你發現有趣的事對不對？快點告訴人家啦。」
卡西歐沒直接回答，反而提出問題道：「……你認的出五年沒見面的朋友或親人嗎？」
「嗯……」子夜認真的歪頭想了一會，聳聳肩膀道：「魔族的話沒問題，因為我們很難老也很難長嘛！但若是人類或其他短命的東西……」
「認不出來，更不用說十年了。」卡西歐下了定論，黑髮青年將懷疑目光射向赫爾克消失的鐵門，輕聲道：「明明已經十年沒見面，叔叔卻能一眼認出染髮後的我。我們真的是不期而遇嗎？叔叔是從哪裡得知卡西歐‧猶安現在的長相的？」
「哎呀～這個問題聽起來比住頭等廂還令人興奮呢！」子夜開心的抬起手伸懶腰。對他而言，有趣的事還有一件：在白裙的棕髮少婦離開前，那雙水汪汪的綠眼對魔族伯爵投出十足挑逗的視線。
「雖然我不認為叔叔會立刻出手，但晚上還是拜託你了。」在說完話後，卡西歐立刻閉上眼，為今晚的會面保存體力。
「啊啊～好無聊！」
香奈可的抱怨從車子另一端傳來。為了方便戒備突然冒出的敵人，五人用抽籤決定座位分組，結果在子夜的刻意運作──小落無言同意──下，白龍和女軍官同組，被分配到車頭的位置。
「很快就到吃飯時間了，到時候就有事作了。」
虹電輕聲安撫騎士，香奈可敷衍的點點頭，拉長脖子望向遠處同伴，關心之情溢於言表。白龍無奈的嘆了口氣，將注意力放回腿上白貂，毛上黑紋突然滲出鮮血，在小貂痛醒前，他注入治癒力便讓傷口癒合了。
※※※※
在黃昏來臨時，列車的速度也放慢了。人煙稀少的原野找不到照明，駕駛的巫師僅能靠車前油燈和即將落下的夕陽辨識方向，緩慢平穩的行車正好給乘客休息的好機會。
卡西歐走在窄走道上，雖然天空還沒完全暗下，他仍提著玻璃油燈前進。叔叔是怎麼認出自己的？背後有沒有人指使？假如有人指使，要如何套話？一路上，黑髮青年的腦袋全在想這幾個問題，專心的程度差點讓他走過頭。
──不過，如果預謀的話，叔叔是怎麼猜到我們會在什麼時間出現在哪裡？
在敲門的前一刻，卡西歐腦中的思索都沒斷過。他輕門板，墨綠色拉門立即被主人往旁邊甩，赫爾克激動的舉止令人驚愕，使黑髮青年愣了半秒才打招呼。
「打擾叔叔了。」
卡西歐按照計畫做出和養母相似的微笑。赫爾克仔細的凝視姪子，眼神中的真誠、感動讓青年升起強烈的愧疚，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收起臉上的面具，只是為了逃避而主動出聲問：「我可以進來嗎？」
「啊！請進請進……」
赫爾克讓開路，僵硬的抓著卡西歐的手進入房中。臥鋪旁的圓桌上已經放置了溫熱餐點，卻沒見到阿姨的身影，卡西歐不動聲色的將周圍環境掃過一遍，心中才剛開始推測艾蜜絲的可能去向，緊貼耳側的陰影便答話了。
「白衣服的女人到我們這兒囉～」
子夜像是發現新玩具的孩子般興奮。卡西歐無奈的皺皺眉，礙於有外人在場，他沒辦法對魔族提出警告，只好暗自祈禱小落能制住不良伯爵。
在距離兩節車廂的中等廂中，黑色貴公子倚靠在窗戶邊，咬著墨鏡架打量門外的白衣少婦。和未老先衰的赫爾克相比，三十出頭的艾蜜絲不但年輕，而且十分美貌，白如雲絮的肌膚、紅潤似血的雙唇，和微捲富彈性棕長髮。子夜藉由黑暗注視猶豫不決的女子。
──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不懷好意的女士。
黑色貴公子勾動嘴角，有耐心的等待對方下決定。
卡西歐在幫叔叔拉開椅子後才坐下，優雅的拿起桌上的刀叉。雖然吃了好幾個月的乾糧，但他並沒有好好享受美食的打算，黑髮青年的眼珠微微往上飄，在不被中年人注意到的幅度下窺視對方。
赫爾克的臉上掛著深深的憂慮，他試圖掩飾自己的心思，不過拙劣的演技仍被輕易看破，中年人不只臉色陰沉，握刀叉的手也十分不自然。卡西歐將一切收在眼底，不打算戳破偽裝，也不打算由自己開口。
──你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好久不見的叔叔。
黑髮青年像是對峙中的豹子，以危險的寂靜等待對方開口。
艾蜜絲被一陣旋風擄獲，粗暴的摔到床墊上。白衣貴婦一臉驚恐的瞪著上方，太過迅捷的動作來不及閃躲，更嚇的女子連拉緊衣領的動作都忘了，衣裙凌亂的仰視子夜。
「不好意思，夫人，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的非常清楚，您的表情相當有趣呢。」溫和有禮的語氣，配上毫不留情將人壓倒的動作，兩者相配的效果更加駭人。子夜一隻手掐住艾蜜絲，一隻手摘下紫色墨鏡，白眸全開的注視底下人問：「您想說什麼呢？」
少婦顫抖的伸出手，抓住子夜固定領口的緞帶。
在等了快半小時，桌上食物幾乎用盡後，卡西歐改變了對叔叔的看法：赫爾克不說話不是在等破綻，而是根本抓不到時機開口。
只能由自己開始了。卡西歐放下手中杯子，稍微起身靠向赫爾克問：「叔叔，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交代我？」
赫爾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放心的嘆了口氣，緩緩道：「卡西歐，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談。你仔細聽好，我是奉真理之神大人的指示找到你的。」
黑髮青年完美的面具瞬間破裂。在進房前，他設想過各種可能聽到的謊言、恫赫或安撫，卻完全沒想過會聽到敵人的名字。
「啊～到了晚上更無聊……」
香奈可在狹小的空間內做運動。從脖子、肩膀、腰部到腳踝，女軍官全身關節都活動了兩輪以上，不過她的精神仍好的完全不想入睡，對靜下心欣賞窗外景致更是沒興趣。
相較於香奈可的好體力，虹電垮坐在床上，疲憊的像三天沒睡覺似的。白龍低頭看著懷中小動物，即使他已經累的兩眼昏花，仍絲毫不敢放鬆精神休息，深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害死一條生命。
「電電，你在忙什麼？」
香奈可皺眉想看清楚白龍懷中的東西。騎士的靠近嚇了虹電一跳，他急忙抱起白貂，在女軍官看見白毛血跡前藏起動物，一股睏意同時湧起。
「……電電也累了，我自己去找事做。」在讀出對方臉上的疲勞後，香奈可體貼的退開，拉開滑門到走廊。有體力又驚的起鬧的人……女軍官心不甘情不願的將目光放到隔壁房，子夜，她非常確定魔族一定很有精神。
不過那間臥鋪前卻站著一個孩子。小落沐浴在柔和月光下，一頭銀髮宛如星河閃耀。
「小落？」
香奈可走向孩子，她隱約看見拉門被拉出一條縫，正想仔細瞧瞧時，白皙小手突然施力，將門扉恢復原狀。
「走，喝酒。」
小落轉身抓著香奈可的衣襬，迅速將女軍官的好奇轉化成興奮。而在兩人的腳步聲離開後，若有似無的輕飄喘息曳出滑門。
「真理之神……大人？」卡西歐必須用力抓住大腿肌肉，才能逼自己不吐出惡毒咒罵。黑髮青年低垂著頭，藉由頭髮和陰影遮住真正表情。
「沒錯。」赫爾克殷切的點頭，他越過桌子握住卡西歐的手，急切的道：「你的事真理之神大人都告訴我了。離開落日之神和那個魔族吧！他們太危險了！真理之神大人並不想傷害祂的子民。」
「孟爾……」為了壓抑自己的怒氣，卡西歐省略敬稱，面無表情的問：「他是怎麼形容他們兩個的？」
「危險，非常危險。」赫爾克慎重的取出信件，在卡西歐面前展開白紙唸出文字：「依附在我子民身側的幼兒──亦是落日之神斯菲爾，是連神祇都不願意接近的結束之子，唯一無法創造的死神，其碰觸消去一切存在，除了毀滅之外，其身內再無別物；德里斯伯爵子夜……」
「夠了！」卡西歐雙手重拍桌子，站起來激動的直瞪著叔叔吼道：「我相信我自己的同伴！而且就算真的如孟爾所說，這些也遠比不上祂做的事情過份！」
赫爾克被姪子的大動作嚇到，不過他仍注意到最後一句話，中年巫師皺起眉頭不解的問：「祂做的事？」
「剛克特和……」卡西歐猛然咬住嘴唇。叔叔不知道那件事，所以才能替孟爾說話！突然想通的卡西歐臉色發白，設計好的套話也全部卡在喉嚨中。
刻意用信件通知、隱瞞最重要的部份。黑髮青年使盡全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無法揮去養母的身影，有著熟悉外表的陌生人露出尖銳微笑，一想到這個景象，黑髮青年就混亂的無法思考。
「剛克特的事我知道，如果因為這樣而怨恨真理之神大人，我能理解。」赫爾克誤會了卡西歐失控的原因，他起身輕輕扶住姪子肩膀，懇求道：「但和這麼危險的……的人同行可以嗎？」
卡西歐的手緊緊握拳。赫爾克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瞪著空盤子微微喘氣，直到叔叔拉起滴血拳頭，黑髮青年才稍微回神。
「離開這些人，和真理之神大人談談看吧！」赫爾克誠懇、無心的道：「孟爾大人信中特別交代，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所以祂不會追究責任。」
──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諾奇亞為了你換你一命犧牲很多……
什麼樣的攻擊是明明清楚看見，卻完全無法防禦？卡西歐胸口的血液在一瞬間抽乾，近乎休克的窒息感壓榨肺部，當黑髮青年意識到自己站在中等廂門口時，他甚至不記得是怎麼走回來的。
「為什麼？為什麼？」
艾蜜絲抓著被單遮掩雪白嬌軀，水汪汪的綠眼中充滿驚愕，她弄不懂眼前男人的意思，或怎說，她希望自己沒弄懂。
「咦？我並沒有用很難的句子啊。」子夜困擾的提起套裝上衣，裸露的手臂輕輕抖抖黑衣，重複道：「我不能接受您的請求。這樣說明白了嗎？夫人。」
「可是你、你！」
艾蜜絲的抗議硬生生停止，她被回望自己的白眸懾住。上身赤裸的魔族伯爵瞇起眼，用比任何寶劍都鋒利的目光切割少婦。子夜不帶溫度又甜美無比的微笑道：「是夫人自己提出邀請的呦，我只是接受而已，並沒有事前承諾要支付您什麼吧？」
少婦連一根指頭都無法移動，就連手中被單都緩緩滑落。黑色貴公子走向艾蜜絲，拎地上白洋裝放到對方面前，欠身行禮道：「能和您共度美好夜晚，是我的榮幸。可惜再美的月光都會消失，請夫人離開吧。」
少婦僵硬的穿上典雅洋裝，拖著沉重步伐與另一名失神乘客錯身而過。
「哎呀……」子夜忘了晃過門外的人一眼，隨意的敲敲牆上陰影道：「小落、香奈可，公主殿下的狀況很差喔！快點回來吧。」
當小落和香奈可從餐車趕回來時，面對的是緊鎖的拉門，和令人深感不安的沉重寂靜。
香奈可將耳朵貼上門板，在確定裡面有呼吸聲後，小心翼翼的敲門問：「卡西歐，你在裡面嗎？可以讓我們進來嗎？」
沒有人回話。香奈可和小落對看一眼，孩童默默的走近滑門，雙手貼上鎖頭，金屬塊瞬間被無形之物重擊，化為無用廢鐵。
「卡西歐，我們進來囉！」香奈可推開拉門，她心痛的看著坐在床上的同伴，黑髮青年雖有張開眼，整個人卻像無魂雕像一般沉默。女軍官極微小心的坐在同伴身邊，搖晃對方的肩膀道：「卡西歐、卡西歐！回神啊！」
卡西歐的身體微微一震，抬起頭困惑的看著香奈可問：「你怎麼在這裡？」
「你在問什麼啊！」為了讓卡西歐完全清醒，香奈可重重的拍擊青年背脊，嚴肅的道：「是我要問吧！那個中年人對你說了什麼話嗎？你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卡西歐轉開臉，在恢復思考能力後，全身的僵硬也隨之消失。他搖搖金黑交雜的短髮，簡單回答道：「不小心喝到一口酒。我的樣子很奇怪嗎？」
「非常糟糕！」香奈可刻意加重語氣，她沒有看出卡西歐在說謊，無奈的搖頭道：「我早就告訴過你要練酒量了！等我們回去後做個喝酒訓練。」
不過青年沒有瞞過孩童的雙眼，小落一臉嚴肅的走到床前，扯近監護人肩膀強迫對方正視自己。
「說！」
小落強硬的低吼，稚嫩童聲中多了一股肅殺之氣，卡西歐不自覺的扭動身體想逃離，肩膀上的壓力卻遠遠超過他能應付的範圍。
「小落，放開我！」
卡西歐的話語中漸漸出現慌張，動作也慢慢加大。香奈可驚訝的看著身體上佔優勢，力量卻完全被壓制的友人。
「哎呀哎呀～卡西歐你要誠實一點啊，惹小落生氣可不是聰明的舉動呦。」子夜不知何時斜靠在門框上，另一側則是吃驚的虹電。魔族優雅淺笑，一身整齊裝束完全不像入睡時刻該有的裝扮，和又累又衣著凌亂的白龍形成強烈對比。
「啊！子夜！你來太慢了吧！明明只隔了一面牆卻現在才到。還有，你那個公主殿下的稱呼是怎麼回……！？」香奈可猛然停下連珠砲似的抱怨，一個箭步移動到虹電面前，扶住搖搖欲墬的白龍。
虹電抬起頭，勉強擠出笑道：「我沒事，只是有點累而以。」
「電電回去睡吧，今天晚上的〝訓練〞我會暫停一次。」
子夜伸手戳戳龍兒胸前鼓起的口袋，袋中白貂嚇的縮成一團，虹電也連忙往後退，搖頭道：「謝謝，但我也想知道猶安先生痛苦的原因，這是同伴的義務。」
「訓練？」香奈可問。碰撞聲幾乎在同時轉移她的注意力，女軍官轉頭面對房內床鋪，在眾人對話時，小落已經將卡西歐完全壓在身下。
「說！」
小洛依舊強硬的逼迫卡西歐，看不下去的香奈可走向床邊想阻止，手臂卻被子夜拉住。黑色貴公子搖搖頭，輕聲細語道：「一定要逼他自己說，太過溫柔只會重演在文州的事。」
香奈可垂下頭，眼中浮現黑髮青年崩潰混亂的模樣。她緊咬嘴唇，走到臥舖外用力甩上門，瞪著窗外緩慢後退的風景生悶氣。白龍看了房內一眼，選擇轉身陪伴騎士。
「小落～需要幫手嗎？」
子夜懶洋洋的揮手。孩童回頭瞪了一眼以示拒絕，他以嚴厲到近乎刀刃的目光刺入卡西歐喉中，冰厲紫眸和顫動金瞳對峙許久，直到後者敗退。
「是我害的。」
卡西歐的聲音比夜風還輕，不過房內二人都聽見了。子夜敲敲門板將香奈可叫進來，小落則鬆開陷入大人肩膀的手，恢復寧靜表情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是我害的。」
令人不忍聽聞的哀嚎逐漸加大。剛入房的香奈可看看子夜，正想問清楚是害了什麼，卡西歐主動說出答案，雙手遮著眼睛道：「母親是代替我去死的。孟爾給叔叔的信裡特別提到〝諾奇亞為了我換一命犧牲很多〞，祂是在暗示母親是為了保護我，才被附身吃掉了！」
四個人露出四種表情：小落微微瞇起眼，紫瞳中燃起對真理之神的怒火；子夜一面擺弄頭髮，一面將已經知道的事再聽一次；虹電感同身受的凝視卡西歐，他非常清楚被〝善意〞留下的人的感受；香奈可豔麗的臉龐整個刷白，過了好一會才打破沉默，拙劣的安慰道：「卡西歐，我不、我不覺得你養母被附身的事情和你有關係，因為……因為巫師城有那麼多人，誰知道孟爾那混球會選哪個啊，這只是巧合而已！你養母哪可能事前知道孟爾要選誰！這只是事後亂放話而已，對吧對吧？」
香奈可向同伴尋求認同，不過只有虹電體貼的點頭同意。小落和子夜沉默的交換視線，兩人似乎在猶豫什麼。
「繼續瞞下去也可以，但是我認為這件事卡西歐遲早會知道，差別只是從我們這兒開口，或是被孟爾當武器用而已。要說嗎？」
子夜少見的使用正經語氣，歛起臉上笑容等待另一方做決定。無法融入對話的香奈可、虹電轉而注意被徵詢者，小落久久不語，而當嬌美小臉轉向監護人時，沉痛以取代寧靜，孩童的慎重的握住卡西歐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的道事實：「卡西歐，你冷靜的聽我說。你的身體非常特別，它是破碎創世神肉體的再集合，即使沒有神靈和力量，它的能力仍非常強大。假如不是你的養母和渲帛早孟爾一步發現，我相信今天被附身的是你。你的養母的確是為了你犧牲。」
卡西歐整個人繃緊，雖然張開口卻吐不出任何字句。小落哀慟的彎下腰輕輕抱住監護人，抵在胸前的頭顱在安靜後劇烈顫抖，孩子的衣襟瞬間染濕。
「啊～我要回去了。」子夜伸伸懶腰，順手將香奈可和虹電推出房間。黑色貴公子在離去前再看了房內人一眼，扣好拉門輕聲道：「請好好休息，脆弱又堅強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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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誌《諸神靜止》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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