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兒與自告奮勇當搬運工的朱孝廉邊討論要買什麼當午餐,邊朝食堂前進。
蒲松雅則留在辦公室內,他埋首於資料堆,思緒很快就沉入筆錄、名冊、科學或不科學的調查報告中,對周圍的聲響與人事物不聽不看,一心吸收與分析著手中的卷宗。
拜此之賜,當蒲松雅結束三小時的閱讀,抬起頭回歸現實時,才發現辦公室和他剛踏進來時已有極大的差別了。
辦公室內的桌椅擺設沒有變化,但是桌案上放著的不再只有文件,還有沾有鮮奶油與果醬的瓷盤、沉著椰果或珍珠的手搖杯飲料、吃到一半的小火鍋和熄滅的酒精膏。
而三小時前,宋燾公在辦公桌後批公文,胡媚兒與朱孝廉兩人坐在茶几旁;三小時後,宋燾公依舊在相同的位置做差不多的事,但朱孝廉從沙發換到角落的行軍床上滑手機,而胡媚兒則……
「炒飯……」
胡媚兒掛著微笑說夢話,她以蒲松雅的大腿為枕,曲起手腳窩在沙發上。
蒲松雅低頭瞪著狐仙,他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何時爬到自己腿上,只能從大腿麻痺的程度來判斷胡媚兒至少躺一個小時了。
我的警戒心有這麼低嗎?蒲松雅質問自己。
他拍了拍胡媚兒的肩膀,狐仙沒反應;他再猛搖對方的肩膀,結果只得到一句輕輕柔柔的「泡麵……」。
蒲松雅的胸口燃起無名火,他掐住狐仙的臉頰,毫不留情的往左右拉。
「餃……痛痛痛痛──」胡媚兒驚醒哀號,在蒲松雅鬆手後馬上逃到沙發椅另一端,淚眼汪汪的道:「松雅先生好過分!你就不能用溫柔一點的方式叫醒我嗎!」
「我有,但是妳沒反應。」
「那是你用錯方法!如果你用吻的,我馬上就會醒過來。」
蒲松雅的臉色一下子轉紅,還沒想到要怎麼回應,前方就傳來帶有諷刺的低語。
「真是甜蜜啊!」宋燾公將公文推到一邊,單手支著頭道:「什麼都不用做就有美女投懷送抱,真是個罪惡的男人,是不是該把你丟進某個地獄懲罰一下?」
「請不要開這種恐怖的玩笑。」蒲松雅的背脊一陣惡寒。
「誰跟你說我在開玩笑?」宋燾公挑眉反問,見蒲松雅的臉色轉白,他靠上椅背笑了笑道:「耍你的啦!看完了吧?告訴我心得。」
蒲松雅微微皺眉,花了半分鐘思索要如何說明後,拿起列有寶樹姥妖據點的冊子,直接講結論:「我覺得阿芳的藏匿處不在這份名單上。」
「為什麼?」宋燾公問。
「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太無聊。」
蒲松雅翻動冊子,注視上頭的大樓與房舍的名稱、地址和照片,分析道:「這些屋子清一色是不新不舊的中古屋,座落的位置沒特別偏僻,但也不是市中心的精華地段,且每間屋子的外觀都非常普通,不符合阿芳的喜好。」
「你弟偏愛奇特的住所?」
「以阿芳的話來說,是『有趣』。他對中庸的物品沒興趣,他喜歡的是新潮到超乎常人想像,或是陳舊到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遺物之類的東西。」
蒲松雅將冊子翻到最後一頁,反轉書本指著上頭紅屋頂、藍牆壁、黃圍牆的老房屋,繼續解釋:「舉例來說,這間房子就符合他的喜好,房屋本體有舊時代的氣息,但是外部的塗裝又走現代風。集合老東西和新風格,是他最喜歡的類型。」
「那他有可能躲在那間屋子裡嗎?」宋燾公指著照片問。
「不可能,理由是第二個原因。」蒲松雅放下小冊子道:「阿芳的好惡很強烈,如果他討厭某人,那麼不只是當事人,連對方碰過的物品、居住的地方和興趣都會一起討厭,因此他不可能住在寶樹姥妖準備的居所。」
「不在名單上……」宋燾公偏頭露出苦笑道:「那我們這十天的埋伏、搜查和整理,全都是幹白工啊!」
「抱歉,沒幫上你的忙。」
「不,我不是在指責你,能證明這些資料沒有參考價值,就幫我很大的忙了。」
宋燾公站起來,邊活動僵硬的身體,邊走到蒲松雅面前問:「除了地點呢?有沒有其他讓你覺得需要補強,或是覺得奇怪的地方?」
蒲松雅掃視茶几上的文書,從中抽出一本紫皮書道:「我注意到,你們的筆錄是採用先審問,然後再抽取當事人的記憶比對。這是為了了解審問對象想隱瞞什麼吧?因為如果只是抽取記憶,雖然能免除被誤導的可能,但也無法得知當事人對事件的看法。」
「沒錯,你對這個做法有意見?」
「我沒有意見,而是在我看過所有筆錄中……」蒲松雅指指茶几上其餘的紫皮書,再翻開自己手中的書道:「在審問部分,或多或少有閃躲、欺騙或抗拒回答,但只有這本──烏金華的筆錄,誠實到教人起疑的地步。」
「烏金華?」胡媚兒微微抬起頭問:「這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是在哪聽過?松雅先生,你有印象嗎?」
「在長亭家見過一次面,當時妳也在,翁藪在她離開後,有向我們介紹她的名字。」
蒲松雅揮了揮紫皮書,望向宋燾公道:「上面說她是寶樹姥妖的大弟子、寶樹基金會的執行長,這種人居然完全配合審問,我覺得這很不正常。」
「我也這麼覺得。」宋燾公揉著自己的脖子抱怨:「那隻老烏鴉以奸詐著稱,老實成這樣讓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抓到她的雙胞胎妹妹了。」
「是想用坦白換取減刑、單純放棄掙扎,還是有別的企圖?」蒲松雅摸著下巴低語。
「我賭一包菸,她是別有企圖。」
宋燾公從口袋中拿出菸盒,挑開蓋子想抽出香菸,不過動作卻中途停頓了,也轉頭朝蒲松雅問:「如果我讓你見烏金華,你能不能猜出她在盤算什麼?」
「我不是偵探,也沒受過相關訓練,辦不到……」
「我不能放過任何能靠近真相的可能。」宋燾公打斷蒲松雅,筆直的注視人類問:「不管是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不是零,都有嘗試的價值。如何?你有高於零的把握嗎?」
蒲松雅沉默著,在與宋燾公對視將近半分鐘之後,他深吸一口氣慎重的道:「我盡力試看看。」
「等一下燾公大人!」胡媚兒從椅子上跳起來,用力揮舞雙手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啦!烏金華可是重刑犯耶!如果二郎大人知道您讓松雅先生接觸那麼危險的人……」
「他會發飆。」宋燾公抽出香菸道:「我是無所謂,但是妳就糟糕了,所以為了自己好,別讓那隻老狐狸發現。」
「怎麼可能不被發現!燾公大人您明明知道我最不會說謊,只要二郎大人試探一下,我就會說出去啊!」胡媚兒大聲抗議,急得狐耳與狐尾都冒出來。
「妳的年紀也不小了,該學學怎麼說謊騙人啦!」
宋燾公點燃香菸,走向門口道:「把東西收一收,我帶你們去見烏金華。」
「孝廉也一起嗎?」蒲松雅指著行軍床上的工讀生問。
朱孝廉似乎處於卡關狀態,五官扭曲如憤怒鳥。
「也一起。」宋燾公回答,拎起衣架上的外套,勾勾手指要其他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