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糟糕的籤運之賜,接下來的話題路鑑完全無心參與,兩小時的會議中除了「嗯嗯」、「呵呵」、「去廁所」外幾乎沒說其他話。
「……那就期待各位的表現,『願輝煌永伴汝身』。」
穆夏單在螢幕內舉杯相祝,其餘幹部做出同樣的動作與話語,然後在螢幕暗去後紛紛起身離開包廂。
路鑑看著同僚兼競爭對手一個一個消失在包廂的正門或暗門中,十人包廂中只剩下自己與海德,垂首掙扎、逃避、在內心大吼大叫許久,才起身走到對方面前道:「我們得好好討論怎麼收送貨。」
「你敢扯我後腿,讓老大沒法順利出貨,我就宰了你。」
「原句奉還。」
路鑑掏出手機滑了滑道:「明晚十點,在你的地盤開幹話大會,行嗎?」
「晚上十點?為什麼那麼晚?」
「因為為了撫慰我深深受創的心靈,我決定徹夜藉酒消愁,好忘記自己倒八百輩子的楣和你同隊的事實,算上喝酒、睡眠、脫離宿醉和給自己心理建設的時間,十點已經是極限了。」
路鑑收起手機,見海德一動也不動的看著自己,挑眉冷聲問:「怎麼?不滿嗎?」
「……不,非常滿意,這是你這五年來說過最動聽的話,我也很需要灌酒發洩。」
語畢,海德起身走向包廂門口。
路鑑看著包廂門開啟再關上,在心底默算海德由包廂走走到大門口的時間,在確定對方離開後才走出包廂。
夜店內的人比路鑑進包廂前多,被各色燈光、電子音樂包覆的舞池內滿是搖頭晃腦的男女,外圍的沙發座座無虛席,走道間的人多到必須側身前進。
路鑑鑽過滿身酒氣或香水味的客人,費了一番功夫才來到吧檯前,在吧旁情侶離座時一個箭步搶下高腳椅,舉手要酒保給自己一杯冰啤酒。
礙於客人眾多,他等了一會才得到啤酒,握住杯子仰頭灌下一大口,放下玻璃杯看著裡頭蕩漾的金色液體片刻,折腰將頭叩上吧檯邊緣。
──好想去鋤禾……
路鑑在心底哀號,闔上眼讓意識從絢麗的夜店,飄回簡樸的早餐店。
離自己第一次踏進鋤禾已有近兩周,最初僅是因為好奇而駐足觀看的小店,現在已是他每日最期待也必定造訪之地。
懸掛金黃稻穗的牆壁、狹小但平穩的行軍床、飄散米與醬油香的空氣、肥而不膩的東坡肉飯糰,以及舉手投足、氣質容姿都令人聯想到蘭花的秀雅店主,不但填飽路鑑的肚皮、滿足他的睡眠需求,更將精神上的磨損一點一滴撫平。
不過在補足精力的同時,他心底也一直有個聲音發出警告,倘若蕭君蘭別有所圖,那麼自己已經一隻腳踏入陷阱中;而假如對方僅是尋常早餐店長,如此頻繁的拜訪極有可能將無辜者拖入險境。
只是這兩項質疑很快就被路鑑以「他從未向我打探過消息,是他方間諜的可能性不高」、「我定期、不定期騷擾的人不只他一個,而這些人至今都活得好好的」反駁。
「今天為什麼是周六啊……」
他靠著桌案哀鳴,鋤禾的公休日是禮拜天,也就是說至少要三十二小時後才能再進店打滾、睡覺、和店主聊天,對精神力被籤卡配對摧殘殆盡的年輕間諜而言,簡直比二十四小時沒網路還慘絕人寰。
路鑑右手邊的客人於他頭痛時更換,墨色長褲和皮鞋取代絲襪與高跟鞋,雖讓年輕間諜心生好奇,但還不足以支撐他起身看看新鄰居。
……直到鄰居以他每周一到六,上午五點到下午兩點才能的聲音點酒。
「馬丁尼,用搖的,不要攪拌。」
「老闆?」
路鑑從吧檯上彈起,看向坐在自己右手邊的男人——早餐店「鋤禾」的老闆蕭君蘭。
蕭君蘭愣住一會,揚唇笑道:「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真是奇遇啊。」
「的確很奇……」
路鑑拉長尾音,眼中的驚愕由意外撞見熟人,轉變成看見熟人做出與記憶中大不相同的打扮。
以往他在店裡見到蕭君蘭時,對方總是一襲潔淨的白唐裝白長褲白圍裙,過腰烏絲整齊的束於腦後。
此刻的鋤禾老闆仍舊身穿唐裝,但剪裁顯然比店內合身,細軟布料於上胸隆起、腰腹收緊、臀部拉出弧線;衣裝的顏色也由白轉黑,從素色換成以盛開的金花為飾,肩上還披了一條雪紡紗圍巾。
除此之外,蕭君蘭鼻樑上的眼鏡也消失了,翹長到令女人嫉妒的睫毛、深邃與明亮兼具的眼瞳,和眼角渾圓的淚痣不再受到鏡片鏡框遮擋,讓他給人的印象從秀雅轉變成豔麗。
「不習慣嗎?」蕭君蘭微笑問。
「沒……不,的確不習慣。」
路鑑誠實回答,盯著蕭君蘭問:「老闆你收店後都是這副打扮?」
「正確來說,是收店後想喝一杯時。」
蕭君蘭從酒保手中接過馬丁尼,飲一口冰涼酒水道:「別稱呼我老闆,現在又不是在店裡。」
「那叫你蘭……」
「君蘭。」
蕭君蘭截斷路鑑的回應,拿起高腳杯中的橄欖串指向對方,故作嚴厲地道:「我知道你想怎麼叫,不可以,不管你小我十歲還是二十歲,都不准喊我『叔』。」
「其實我想喊的是『哥』。」
路鑑露出燦爛的笑,轉身靠近蕭君蘭問:「這也不行嗎?」
「不行。」
蕭君蘭報以同等亮度的笑靨,把橄欖串放到一旁的小碟子內問:「我能叫你阿鑑嗎?」
「能。」
路鑑一秒回答,然而他嘴上雖答得快,內心卻漸漸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地將自己與蕭君蘭左右看過一輪,把手伸進口袋中道:「有興趣和我玩個遊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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