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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黃昏時分的連鎖超市是狩獵場,獵物是一日限定的買一送一特價品,以及貼上六折貼紙即將到期的魚肉蔬果,獵人則是拎著菜籃的婆婆媽媽。

而在這不見刀槍但殺氣滿溢的戰場上,一顆一顆仔細檢查高麗菜的穆櫻辰,和悠悠哉哉倚靠於推車旁的何桃鋒顯得格格不入。

──不對,格格不入的只有我。

何桃鋒修正內心的觀察,雖然他和穆櫻辰都算顯眼之人,可是不時引來路人窺視的只有自己。

想想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間超市穆櫻辰從青年買到中年,而何桃鋒卻是今天才第一次踏入。

距離跟蹤狂襲擊事件已有四天,這四天來何桃鋒信守承諾,每天陪穆櫻辰步行到學校,前往工地看看有沒有能做的事,或是在校外打發時間直到對方來電告知下課了,再前往中文系館把人接回家。

今日做早餐時穆櫻辰發現冰箱差不多空了,所以兩人離校後多了一個行程:前往超市補貨。

何桃鋒看著前方掂算蘿蔔重量的穆櫻辰,對方低垂的睫羽、如玉面頰、自耳側滑下的一縷黑髮和握著蔬菜的修長白指,全都優美得像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人。

穆櫻辰透過眼角餘光捕捉到何桃鋒的注目,抬起頭有些不安地問:「討厭紅蘿蔔嗎?」

「沒有,我不挑食,只要不會死人,什麼都吃什麼都不討厭。」

何桃鋒聳肩,視線掠過蔬果堆來到貨架前,在架子旁的罐裝啤酒上停留兩秒,再收回紅蘿蔔上。

然後他就看見穆櫻辰轉向貨架,顧盼一會後走到架前抱了兩手啤酒回來。

「你沒有在家喝酒的習慣吧。」何桃鋒問。

「沒有也能買啊。」

穆櫻辰將啤酒放進推車中道:「天氣越來越炎熱,在忙了一天後如果能以一杯冰冰涼涼的啤酒做結,豈不快活?更別提啤酒也能入菜。」

「例如?」

「啤酒麵糊炸魚、啤酒燉肉、啤酒雞翅。何兄喜歡哪道?」

「炸魚。」

──但不管是炸魚燉肉還是煮雞翅,都用不了十二罐。

何桃鋒將後半段話留在喉中,因為他清楚穆櫻辰拿啤酒的原因,與做菜無關,純粹只是發現他想要才買。

在何桃鋒的人生經驗中,不時有人雙手奉上他渴望的物品,但這些贈送大都帶有交換性質,有些是想換取勞務或合作機會,有些是企圖拉近關係後套取情報,還有是不少希望自己饒他一命。

而穆櫻辰三者皆非,他只是單純希望何桃鋒開心,所以拿了對方目光駐足過的商品。

這種不求回報的贈送,何桃鋒只在母親和某位前室友手中收過。

因此即使明知自己是個失格的護衛,他仍無法放穆櫻辰獨自一人。

※※※※

在啤酒之後,穆櫻辰又拿了魷魚絲、洋芋片、冷凍薯條、毛豆……等下酒菜,眾多食品和生活用品塞滿了手推車,在結帳時出動了兩個大帆布袋和一個中型塑膠袋才勉強將所有物品帶走。

而那兩個沉到會讓成年男性步履不穩的帆布袋,毫無意外地落到何桃鋒身上。

兩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穆櫻辰不時轉動眼珠瞄向何桃鋒左右肩上的帆布袋,在瞄到第五回時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何兄,需不需要……」

「不需要。」

何桃鋒打斷穆櫻辰,輕鬆地聳肩道:「比水泥輕。你手裡的塑膠袋要給我嗎?」

「不用。抱歉,我想著有人幫忙拿,就不小心買多了。」

「都說比水泥輕了。」

何桃鋒笑著拐進小巷子中,視線隨轉身投向巷尾,在看到站在該處的白髮男子後,眼底的笑意瞬間轉為警覺。

穆櫻辰的視力沒何桃鋒好,因此是走到巷子中段才發現家門口站了一名陌生人,先是一愣再注意到對方似乎看著何桃鋒,轉過頭問:「是何兄的朋友嗎?」

「是老朋友。」

何桃鋒回答,稍稍加快腳步走在穆櫻辰前頭,來到白髮男子面前笑道:「還沒死啊,藥罐子。」

「還活蹦亂跳呢,小奶狗。」

白髮男子抱以相同的笑容,注意到穆櫻辰盯著自己看,主動向對方伸手道:「你好,我是簡明承,是桃鋒的同學兼前室友。」

「我是穆櫻辰,腐人大學中文系教授。」

穆櫻辰握住白髮男子──簡明承──的手問:「簡先生是來找何兄的嗎?」

「是啊。」

簡明承將目光擺回何桃鋒身上道:「阿鋒,一起去吃頓飯吧,店你挑錢我付。」

「米其林餐廳也行?」何桃鋒問。

「如果人家願意放你這頭野獸進去的話。」

「沒禮貌!論餐桌禮儀我可比你好。在門口等我,我把東西放好就出來噱你的錢。」

何桃鋒拍簡明承的肩膀一下,推開院子的門,隨穆櫻辰一同踩著石板路走進透天厝中。

他將帆布袋放到一樓餐廳靠牆的矮櫃上,轉身向穆櫻辰道:「洗衣精、清潔劑之類比較重的東西放著,等我回來再搬到四樓。」

「……」

「我走啦,我有帶鑰匙,不用等我……嗯?」

何桃鋒頓住,因為他的手忽然被穆櫻辰扣住,皺眉問:「什麼事?」

穆櫻辰沒有馬上回答,微微低著頭問:「何兄對這附近的餐廳熟嗎?」

「不怎麼熟。」

「簡先生呢?」

「應該也不熟吧。」

「這樣啊……」

穆櫻辰抬起頭,臉上堆積著燦爛,但不知為何讓何桃鋒略感冰寒的笑容道:「那做為在地人的我就必須同行了,若是讓你們誤入劣質餐廳,可會傷害何兄和本地的名聲。」

「沒這麼嚴重吧,我和明承都……」

「請讓我同行。」

穆櫻辰重複,嘴角雖銜著笑,給人的感覺卻異常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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