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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形宴會廳中聚集了上百名身穿晚禮服的男女,他們有些在水晶吊燈正下方的舞池中,挽著某人的手翩翩起舞;有些手持香檳、雞尾酒或小巧玲瓏的點心,站在面向飯店花園的落地窗前談笑;也有少數隱身於露臺、柱子或緞面布簾的陰影後,默默注視廳內與自己同族、不同族的非人們。

曼托菲爾屬於最後一組人,他靠在寶藍色的圓柱旁,聽著右手邊管絃樂隊的演奏,綠眸掃過前方隨樂聲轉圈的女夜血者和男巫妖,再拉往遠處露臺前大笑的狼人與惡魔召喚師,目光立刻轉沉。

作為一名寡言內斂、不擅演戲還厭惡應酬的夜血者,曼托菲爾想都沒想過,自己會站在華盛頓的五星級飯店的宴會廳內,參加一年一度的社交月。

人類的領袖會以舞會、餐宴或其他社交活動增進盟友的情誼、化解彼此的歧見,由另一個世界來到人類世界的非人者首領也不例外,但與人類不同的是,他們大多比人類暴力、具有強烈的領地意識與佔有慾,為了保護領土與人民,除非必要不會離開居所。

然而在通訊不發達的年代,書信往來漫長又容易被攔截,派使者溝通也難免產生誤會,因此一名領主級夜血者仿照十八世紀倫敦上流社會的社交季,邀請北美的非人社群領袖在每年十至十一月之間來到華盛頓──美國少數幾個中立城市,透過賽事、宴會或舞會……等活動當面交流。

當然,如果僅有邀請沒有安全保證,是不會有任何領袖應邀的,所以這名夜血者動用自己的人脈,經過整整七年的交涉後,讓美洲的非人者領袖同意將十月定為停戰月,扣除早已開始的鬥爭,一切在本月進行的侵略行為都會招來全體領袖的討伐。

曼托菲爾參加的舞會,便是這名夜血者所舉辦的,而這場舞會也是整個社交月中受邀者人數最多、酒水場地最奢華、陰謀陽謀交織最密的一場。

「殺氣漏出來囉,菲爾。」

溫厚的男子聲將曼托菲爾的注意力拉回,他看向自己左側,在擺放點心的白長桌旁看見一名髮色灰白,手握漆黑拐杖的纖瘦中年人,眼神瞬間從鬱悶轉為驚喜,直起身軀上前問:「埃德蒙多大人,您怎麼會……」

「別用『您』,也不要喊我『大人』。」

中年人──埃德蒙多──打斷曼托菲爾,望著有些茫然失措的銀髮夜血者,噗哧一聲笑出來道:「你已經不是戰士級夜血者,而我和你的僱傭契約也老早就結束了,用不著對我使用敬稱。」

「您對我的恩情,不會因為契約解除、身分改變抹消。」曼托菲爾嚴肅地道。

埃德蒙多輕笑道:「那可不是恩情,只是在仇敵被某名剛誕生的精靈主殺得七零八落時,趁隙補上兩腳搶地奪財的投機行為。」

「無妨,不管您的目的是什麼,都不會改變您的舉動救了我、洛笛兒和其餘亞特伍德的精靈的現實。」

「洛笛兒啊……說實在的,我對那位精靈公主可是嫉妒到牙癢癢吶。」

埃德蒙德拄著拐杖,偏頭瞇起棕瞳凝視曼托菲爾道:「她憑什麼不交心不給身不付錢,就讓我手下最優秀的傭兵替她無償顧地盤、帶小孩一百多年?」

曼托菲爾垂在腿側的手指顫動一下,微微別開眼瞳道:「那是我單方面的決定,和洛笛兒無關,她也不需要為此負責。」

「我明白,所以我才嫉妒——你是絕佳的護衛。」

埃德蒙多聳肩,收起惋惜與苦澀恢復笑容道:「好啦,過去的話題到此為止,還是把目光放在此刻吧,最近過得好嗎?」

「還可以。」 

「你確定?」

埃德蒙多瞧見曼托菲爾眼中流出警戒之色,咧嘴苦笑道:「我是說紐奧良的獅人主阿里亞德,你有一個惡鄰居可不是秘密啊。」

曼托菲爾眼底的戒備散去──他以為自己所中的詛咒曝光了,搖搖頭回答:「他的屬下有來騷擾幾次,但不礙事。」

「獅人主本人是直來直往的小夥子,但他的副手──名字是穆爾舵──卻是個精明狡猾的傢伙,別大意了。」

埃德蒙德透過眼角餘光瞄到有人向自己揮手,轉頭一看發現是自己的老友,輕拍曼托菲爾的肩膀一下道:「我去和老朋友打招呼。如果你有想認識的對象,儘管告訴我,我可以幫你介紹。」 

「不用,我沒有想認識的人。」

「別跟我客氣,我一會就回來。」埃德蒙德再拍曼托菲爾一下,放下手走向友人。

曼托菲爾目送埃德蒙德走遠,轉身來到放點心的長桌前,將桌上精緻的糕點看過一輪後,拿起青綠色的馬卡龍放入嘴中,精緻的甜味與果香在口中漫開,甜蜜卻無法掃除心中的煩悶。

他沒有對埃德蒙德客氣,是真的對宴會廳內的男男女女,乃至於整個社交月都不感興趣,因為他來華盛頓的目的不是與統領一個部族、一座城市或掌控某種產業與情報鍊的權貴打交道,而是想見一名在華盛頓生活的十五歲女孩。

其實曼托菲爾早在三周前,就取得這名女孩的照片、姓名、居住地、監護人與其他基本資料,只是礙於不想引起管家與女孩親人的注意、擔心自己一走會有人趁隙攻擊布洛捏爾,才沒有馬上動身前往華盛頓。

這麼說也許有些自滿,但曼托菲爾對自己的規畫相當滿意。

他沒有直接向賽巴斯欽索取女孩的資料,而是趁對方外出時溜進對方的辦公室抄寫;沒有在社交月的首周就直奔華盛頓,而是在第二周才從布洛捏爾出發;沒有完全拒絕也無完全接受所有的舞宴邀請,而是在不引起老管家疑心的「密度」下,既留下足夠的尋人時間,也營造自己的確是為了社交月前往華盛頓的錯覺。

不過夜血者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難免會有疏漏或誤算,而曼托菲爾最大的誤算就是,社交月的活動比他想像中無聊。

──這是最後一場,忍完這場明天就能去找人了。

曼托菲爾如此激勵自己,伸手打算再拿一個馬卡龍,但在他拿起鮮艷玲瓏的點心前,一抹黑影先闖進他的眼簾。

「請問您是布洛捏爾的森精靈主,曼托菲爾大人嗎?」

一名穿著漆黑晚禮服的赤髮女子站在曼托菲爾的右手邊,望著面無表情的夜血者撩起裙襬行禮道:「我是莉莉亞,是在墨西哥城以販賣魔藥、護符與珍稀寵物為生的巫妖。」

曼托菲爾稍稍彎腰以最低限度回禮,盯著女子防備地問:「找我有什麼事?」

「什麼事都沒有,只是想知道我有無榮幸,與百年才出森林一次的精靈主共舞。」女子朝曼托菲爾伸出手,白嫩的臉龐上掛著甜美的笑靨。

曼托菲爾本想拒絕,然而在他將心念化為語言前,雙眼注意到女子胸口的別針是由碎鑽組合成的骷顱頭,腦中瞬間浮現某名酷愛將骨頭、獠牙、中指和髒話穿在身上的青年。

「曼托菲爾大人?」女子嬌聲呼喚。

曼托菲爾雙唇微啟,停頓數秒後握住女子的手沉聲道:「我可能會踩到妳的腳。」

女子一愣,臉上的笑容不再僅是作戲,而是帶著幾分趣味與誠心道:「放心,我會避開。」

舞池邊的樂隊正巧奏完一曲,曼托菲爾挽著女子的手走入舞池,清楚感受到有幾道混雜好奇與驚訝的目光投向自己,皺了下眉無視這些令人不快的注目,在樂聲響起時將另一隻手放到女子的背上。

管弦樂團演奏的是跳華爾滋的圓舞曲,這讓曼托菲爾暗自鬆一口氣,因為在所有舞式中,他唯二能看的就是華爾滋和狐步。

一、二、三、一、二、三……曼托菲爾在心中默數拍子,領著女子旋轉、前進、屈膝或抬起腳跟做升降,看著對方的長裙在旋身時展成一朵黑花,火紅長髮左右晃動,讓他對青年的想像迅速變得鮮明、立體、除了樣貌還具備聲音。

──社交月?所以你要去一個月嗎?

──只去五天啊!那很快就回……等等,就一個持續一個月的交朋友大會來說,你去的時間也太短了吧!

──不是覺得你待在莊園礙事啦!只是……我對你們這類大人物的聚會不太了解,可是只待四天不會讓其他人覺得你很奇怪或傲慢嗎?

──五天後見,我會代替你和賽巴斯欽好好看家的!

「在想著誰?」

女子以氣音詢問,瞇起與青年同色的眼瞳微笑道:「思念和苦澀全寫在臉上呢,是和我相似的美人嗎?」

「不是。」 

曼托菲爾冷著臉回答,在女子追問前大動作旋轉,直到樂聲停歇才止步。

而當他放開女子的手,轉身準備走出舞池時,翠眼直接對上另一雙閃著璀璨光輝的藍眸。

幾秒前還只存在於曼托菲爾腦海中的青年站在他的正前方拍手,火焰般的紅髮不見昔日的毛燥,而是光滑柔順的貼著頭皮;紋有玫瑰、手槍與女神的結實身軀上套著的不是中指圓領衫或牛仔褲,而是剪裁俐落的黑色晚禮服;輪廓深刻的臉上仍舊掛著明亮、真誠的笑靨,整個人看上去英俊到叫人窒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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