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之漠》~第四十八章~


清涼的月光籠罩沙漠,在高聳的文州主樓切割下分成兩半,二者一同靜靜守護殘破的剛克特國土。

薄薄光暈透過紙窗,和牆上燭光互相輝映。文書官捧著文件走向綠色雙門,

當她推動門上飛仙時,映入墨色眼珠的是主子臥躺椅上的睡顏。彩衫美人小心靠近紅色長椅,彎下腰凝視薄仙人,典雅白皙的臉上露出意外和憐惜,直到對方勾起嘴角,閉著眼道:「新進的椅子躺起來不錯喔。」

「啊!您已經醒了嗎?」文書官趕緊退開,將手中的信件放到褐色書桌上。彩衫美人望著緩緩離開躺椅的主人,關心的問:「再睡一會吧?您這幾個月都沒好好休息。」

「等我忙完再說吧。」薄仙人以指梳順漆黑長髮。他注意到屬下的擔憂,隨意拍拍文書官柔軟肩膀安撫道:「喂喂!我好歹是主神之一,有信心點行嗎?」

「對不起,我並不是沒信心,只是……」文書官遲疑了一會,最後仍股起勇氣真切的提醒道:「但是您使用的既不是神體,甚至連活人都算不上啊!就算是看在亡友份上,請您稍作休息!」

黑髮仙人悠閒的微笑出現些微僵直。文書官愧疚的低下頭,她不是不清楚〝薄仙〞對主人的重要,可是除了這張牌,她想不出說動對方的方法。

薄仙人表情陰沉的注視文書官背後。橢圓形的華麗鏡子中鑲著一名成年男子,如夜般深沉的長髮、寶藍色袍子,渲帛默默觀看朋友,苦笑的搖頭道「……說的也是,謝謝你。不過在我入睡前,請先告訴我剛克特的近況吧。」

在見到薄仙人的微笑後,文書官鬆了口氣。她翻開手上書冊,欣慰的道:「重建工作做的還算順利,關於遺體、遺物的處理已經告一段落。有好消息呢!前幾天在孟爾打出來的裂縫中,發現了品質極佳的鐵礦脈。」

「哦,那再過不久我們就能上門討債了。」薄仙人的玩笑招來文書官的皺眉。他擺擺手緩和氣氛,改變話題問:「那其他國家呢?有發現哪一國有徵兵、調兵的動作嗎?」

文書官仔細閱讀間諜從各國回傳的情報,滿臉奇異的搖頭回答:「有調動,但並不事移防到剛克特附近。真奇怪……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剛克特,但現在應該是攻擊的最佳時機啊。」

薄仙人完全不意外的微微抬頭瞄向報告,以一貫的懶散口氣道:「感謝孟爾。他明目張膽的行為讓我們省下不少麻煩。」

「什麼意思?」

黑髮仙人沒有正面回答,他懶洋洋的晃到窗邊,推開糊紙木格遙望遠方,凹陷變形的剛克特不復以往明亮,但仍能看見微稀燈火。薄仙人靠在木框旁,凝望無神之國問:「剛克特的衰弱,和扭曲之理的危險,你認為哪個比較需要注意?」

「扭曲之理的危險。難道!」

文書官恍然大悟的張大眼。薄仙人點頭,毫無真心的拍手感謝雙胞胎弟弟,尖酸刻薄的一口氣道:「真是辛苦他了!做了外人看來恐怖無比、毫無跡象可循的攻擊,讓大家都處於惶惶不安、草木皆兵,沒有餘力進行擴張國土計畫,讓我們省了打仗工作。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孟爾你真是乖弟弟啊!」

「大人。」文書官輕聲打斷薄仙人的話,笑容委婉的道:「您累壞了吧?講話速度越來越快了。」

「很明顯嗎?那真是糟糕。我回椅子上躺一下,吩咐廚子先別準備我的晚餐。」

薄仙人將身體丟回椅子上。他目送彩衫女子離去,文雅俊秀的臉龐終於顯露疲態。文字之神閉上眼,表面上毫無變化,私底下卻戒慎緊繃,這種恐怖平衡不知道能維持多久?至少撐到卡西歐回來吧,代管大地的神在心中祈禱著。

──那些孩子應該已經到沙漠邊緣了吧?不知道斯菲爾和染著羅有沒有乖乖聽卡西歐的話……

一想到養子,薄仙人的擔憂頓時增加好幾倍。卡西歐的身體──同時也是創世神軀體的再聚集──太過強大了,那孩子的靈魂不知道能否承受的了。雖然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異狀,但那是在強行封印軀殼能力的情況下,假如卡西歐頻繁開啟封印的話……

「別太過操勞啊,我的小卡西……」薄仙人邊說邊吹息桌上蠟燭,抱著莫名不安沉入夢鄉。

※※※※

當紅布條被卸下時,虹電已從黃帳棚被帶到某個大房間中。

白龍坐在大圓床墊上觀看周圍。赤色布幔垂吊在四面金牆上,其下則是柔軟的花紋地毯,和散落滿房的鮮豔軟墊、矮木桌。華麗而凌亂的景色令虹電厭惡,他費了一番功夫壓下想動手整理的衝動,全副警戒的等帶子爵出現。

連串腳步聲由遠而近,虹電從墊子上跳起正對房門。即使明瞭這種反應不符合妓女該有的態度,但他還是無法放鬆身體裝出笑容。

「讓你久等了,可愛的雪莉露亞。」

包含濃濃酒味的話語傳入虹電耳中。盔甲壯漢使勁推開黃金厚門,身穿酒紅色華袍的子爵筆直走向圓床,〝少女〞的戒備神情使他感到新鮮,遊戲興致瞬間高漲起來。

眼見蒼白魔族越走越近,虹電全身肌肉也越繃越緊,他不能在子夜到達前攻擊對方,但更不想因此失身。白龍下定決心脫下高跟鞋,雙手抓住薄薄白裙,迅速移動到房間角落。

虹電拉開距離的動作勾動馬卡亞爾興致,子爵一步步走向白衣少女,摩拳擦掌道:「哦呵呵……要玩鬼抓人遊戲嗎?」

「呃、呃……」這種時候要回答什麼?虹電一日中二度緊貼著牆面,面部僵硬的注視魔族。

「那我就來囉!」

馬卡亞爾搖搖晃晃的奔向目標。虹電反射性的朝反方向逃離,白龍腦中浮起如何利用房中物品打昏甚至打死魔族,可是一想到此行目的和門外保鑣,他又不得不止住心思。

──香奈可、子夜!快點過來!

在矇頭奔跑途中,虹電冷不妨撞上櫃子。他停下腳步壓著額頭,平舉的手掌正好接住掉出來的瓶子,瓶中黑色液體牽起白龍回憶,一時間卻想不起是在哪裡看過相同物品。

「啊,你對這個有興趣?真是好眼光,可愛的百合花。」

馬卡亞爾輕輕握住透明瓶子,將黑液舉到虹電眼前,自豪的仰頭道:「你知道嗎?我們布魯特家族擁有優於其他魔族的血統,沒錯!吾輩是尊貴的嗜血之魔,只要吞噬他人的血液就能獲得同樣力量,和其他單調軟弱的魔族完全不同!」

「這、這樣啊……」

虹電不自然的微笑點頭,自以為引起佳人興趣的馬卡亞爾因此提高了音量,更加驕傲的道:「而我手中的東西……聽到了可不要嚇到,這是吾族始祖──魔源之神染著羅封存的血液之一!而只要喝下……」

魔源之神四個字使虹電瞬間刷白臉龐。他無意識的抓住胸口,紅瞳中浮現子爵一口飲乾血液的畫面,在自己因心臟劇痛倒地前,他只來的及對地毯送出無言警告。

──不要過來……

藉由魔源之血揮霍無邊力量的魔族放聲大笑,陣陣黑波將房中物品打翻,更擠壓著虹電從出生就被魔力侵蝕的臟器,將白龍送入僅有痛覺神經運作的地獄中。

※※※※

即使窗外星空燦爛,香奈可也提不起勁欣賞美景。女軍官躺在褐色床墊上,一雙翠眼無聊的瞪向天花板,某種奇怪的厭煩感包圍了身體,使她極度的煩躁不安。

「我回來了!」

子夜帶著食物香氣走入房中。坐在床上的香奈可驚訝站起,她快步走到慘白伯爵旁,低頭盯著對方手中冒煙陶鍋,難以置信的道:「聞起來居然很正常!太不正常了!」

「哎呀~讓你失望真是抱歉。」子夜將陶鍋放到房中央的桌上,他微微掀起鍋蓋,注視裡頭菜料糜爛的濃湯,得意的道:「不過我的廚藝可是連卡西歐都認同喔。卡西歐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一陣子了,他在隔壁換衣服。」即使對烹煮人人品有疑慮,穿過陶壁的香氣仍另香奈可食指大增。紅髮女軍官默默嚥下口水,疑惑問:「你煮湯要做什麼啊?想吃宵夜的話去附近酒館就行了啊!」

「如果我想吃宵夜的話,會去那邊。」

子夜稍微偏過頭,以眼角餘光掃向通往隔壁房的門。香奈可愣了兩三秒才看懂對方暗示,她立即掄起拳頭對準無色臉龐,而魔族伯爵也適時的舀起一瓢濃湯送入軍官口中。

子夜抽回被含住的湯匙,笑容可掬的問:「味道可以嗎?在給卡西歐吃前,我想確定一下。」

香奈可大力點頭。口中湯汁美味到捨不得吞下,女軍官緊閉雙唇咀嚼食物,她想問對方為什麼要特地煮東西,隔壁房的巨響卻打斷了即將出口的問題。

香奈可和子夜衝向薄木門,他們同時將手伸向門把,但在兩人轉動手把前,出入口便被打開了。

開門的小落看看香奈可和子夜,在做出選擇後迅速抓住女軍官的手,將人拉入房間中。

即使油燈光線灰暗,可是仍能照見倒臥床邊的人。卡西歐側躺在褐墊旁,從周圍散落的衣物、瓶罐可看出他是在整理物品時昏倒。

香奈可一把揮開地上物品,緊張的跪在地上將卡西歐扶起。黑髮青年襯衫半濕,體溫也高的嚇人,種種跡象都顯示昏迷者正在發高燒。

找東西降溫和找醫生,在決定從哪樣做起前,香奈可先將人抱到床上。在黑髮青年放定位後,另一雙手立刻穿過女軍官,熟練的解開襯衫釦子。

「子夜!?」在香奈可回神制止子夜時,襯衫釦子早就被慘白魔族解開一半了。女軍官一手抓著對方手腕,一手尷尬的拉好衣服,難堪的道:「你該不會真的要〝吃宵夜〞吧?別鬧了!」

「我只是想幫卡西歐換衣服而已。」子夜靠近香奈可,近距離注視美麗翠眼,輕聲呢喃:「香奈可思想不純正喔~」

「不純正個頭!要不是你亂說話,我哪會想到那種東西!」

香奈可一拳揮向子夜的頭。黑色貴公子如往常般沒有閃避,不過打起來的手感有些異樣,女軍官微微困惑的停下第二拳,注視突然分心的魔族。

「香奈可,電電那邊可以讓我一個人去嗎?」

子夜望著窗外,他的笑容雖然甜美,其中卻多了一股尖銳氣息。這股氣息使香奈可不由自主的害怕,女軍官雖微微震了一下,可是仍重新抬頭迎向白瞳,慎重的問:「發生很嚴重的事嗎?」

「是很有趣的事,對我而言。」

子夜的笑容充滿詭譎。和對方視線交鋒的香奈可頓時被寒氣包圍,但她沒有因此退縮,反倒正視著貴公子拒絕道:「如果情勢很糟的話,我更不能丟下電電!」

黑色貴公子不懷好意的勾動嘴角,女軍官以堅毅表情與之對抗。房內氣氛因僵持不下升高,坐在床上守著監護人的小落冷淡注視兩人,小手掃向大人的臉,拍出清脆巴掌聲。

「好痛!」

香奈可扶著紅腫臉頰,她訝異望著突然打人的孩童,卻發現小落異常嚴肅的凝視子夜。嬌美孩子慎重詢問道:「是〝你〞?」

「是〝我〞。」

子夜肯定的回答,孩童則的面容更加凝重。覺得被兩人排除在外的香奈可立刻張口想問清楚,不過突然貼上手腕的力道卻止住了話語。

卡西歐握住了最靠近自己的手,他罕見的表露痛苦,緊皺雙眉微弱喘息道:「老……老師……不、不要……走……」

香奈可的心瞬間揪起。女軍官比誰都清楚友人的個性,不管身心承受多大的傷害,卡西歐都不會向周遭人求救,但她現在竟聽到對方脆弱的請求,由此可見黑髮青年燒的有多重。紅髮軍官反握發熱的手,眼眶忍不住泛出淚來。

「就這麼決定了!香奈可和小落照顧卡西歐,我去拿土產和接電電。再見~」

子夜快速做出任務分配。他完全不給香奈可反對的機會,雙足輕輕往後一躍,再做出鞠躬動作同時,全身也如跌入水面般消失在陰影中。

「子……!那傢伙……」香奈可舉起空閒的手槌牆,無奈的瞪著淡薄陰影。

留在床上的小落不帶感情的將視線轉向窗外,看似晴朗的天空充塞不祥魔氣。孩童將手掌放上監護人額頭,在將掌心降到冰點時,也加重了黑髮青年身上的封印。

※※※※

即使毛毯毫無阻礙的搔癢四肢,虹電仍只能模模糊糊的確定自己還躺在地上。從胸口湧出的絞痛佔據神經,白龍失去控制的身體頻頻輕顫,血色貓眼完全失焦渙散。

虹電的悽慘模樣沒有引起馬卡亞爾注意。子爵尚沉醉在飲血後的充盈感裡,他緊閉雙眼感受源源不絕湧出的力量,蒼白皮膚漸漸轉成慘白、肌肉解除束縛成為半液體狀……即使已經不是第一次喝下魔源之血,如此奇妙的改變仍讓馬卡亞爾狂喜。

「很驚人吧!」

馬卡亞爾終於睜開眼俯視虹電。〝少女〞被無形之力擠壓的慘狀使他升起優越感,混合性慾和征服慾的目光灑向白龍,他故作優雅的彎身抱起無力軀體,邊走向床邊細語道:「高興吧!能和這種姿態的我共舞,你是第一個。」

虹電咬住嘴唇,鮮血在魔族碰觸自己時飆上口腔。他憑藉所剩不多的意志壓下腥甜,一條血絲因此掛在粉紅嘴唇邊,令好血之魔更加亢奮。馬卡亞爾瞳孔放大,迫不及待的壓上白龍雙唇。

但迎接子爵的不是柔軟唇瓣,而是堅硬鞋底。馬卡亞爾還來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東西,身體便飛向後頭撞上矮櫃,他搖晃被摔暈的頭,過重力道產生的昏暈非一時半刻能恢復。

「哎呀~好嚴重的樣子啊。電電,你還活著嗎?」

白龍神色迷濛的抬頭。紙一般白的膚色、較無星之夜更加深沉的長髮,以及墨鏡中模糊不輕的瞇眼,虹電猛然意識到自己靠在誰胸前,發青的臉進一步邁向發黑。

「子、子……子……」

虹電慌亂推拒慘白伯爵,蘊含哭腔的聲音嚇的喚不出對方全名。明明任意散發魔氣的人是倒在角落的子爵,但力量收束的子夜卻更讓他害怕,白龍無法解釋是為什麼,只知道全身細胞都在恐懼這個人。

「抱歉抱歉,因為難得遇上不錯的對手,所以殺氣稍微重了一點。」子夜將手輕輕貼上虹電的臉頰安撫。因為懼怕而流出的淚水染濕絲絨手套,黑色貴公子將眼睛轉向白龍胸口,有些無奈的皺眉道:「再這樣下去你的心臟會受不了的……請把眼睛閉上。」

虹電確實有聽見子夜的話,但是被疼痛和恐慌支配的肌肉已失去動作能力,他只能像中了魔咒般僵硬瞪大雙眼,呼吸更從急促轉為幾近窒息。

白龍的樣子使子夜困擾,他移動手掌覆蓋貓眼,垂下頭貼近發抖臉龐。虹電本能逃避對方氣息,支在腰上的手臂卻如鋼鐵般堅硬。

虹電不消片刻就被對方封住嘴唇。從櫃子堆中站起的馬卡亞爾直接瞧見這幕,所有物被奪的憤怒霎時衝上心頭,子爵抬起腳準備跨步走向子夜,但在注意到墨鏡下的眼斜瞄自己後,由近乎本能的強烈警告制止了前進。

當馬卡亞爾被子夜震懾住時,虹電和伯爵相連的口腔正刮起旋風。空氣被暴虐抽離身體,白龍半痙攣的掛在貴公子手上,他隱約感覺到有類似絲線的東西由胸口飄出,帶走了熟悉的心臟疼痛。

子夜鬆開口,讓虹電盡情呼吸。他緩慢的舔著嘴角,手臂一鬆讓白龍倒到床上,毫無預告的舉動招來藍髮〝少女〞不滿,黑色貴公子露出甜美笑容,賠罪道:「我怕電電待會爬不上床嘛~不要用那麼可愛的臉瞪人家啦!」

「可……」

虹電還沒說出完整的話,一道強風便忽然掃入兩人之間。躺在床上的龍兒僅是被風刃輕微擦過,被當成目標的子夜則是正面接下攻擊,整張臉轉向牆壁。

馬卡亞爾揮動化為赤刀的手,憤恨的盯著陌生人道:「擅自闖入我的寢宮、侵犯我的財產,馬卡亞爾‧布魯特會讓你後悔出生為人!」

黑色貴公子將臉轉往馬卡亞爾,他的五官依舊慘白無色,看不見任何淤血或傷口。這令子爵萬分訝異,自從得到魔源之血後,無論多強大的巫師、魔族甚至有〝魔族天敵〞之稱的仰日祭司都無法和他抗衡,只要三招……不,是兩招內,阻擋布魯特子爵的人皆逃不過成為肉醬的命運,但眼前頂多兩、三百歲的公子哥竟毫髮無傷!馬卡亞爾收起輕視,低聲問:「報上你的名字,無禮的魔族。」

子夜整個身體旋向馬卡亞爾,子爵立即武裝神經注視敵人,沒料到對方卻張起微笑,鞠躬道:「你好,我是子夜‧德里斯,今天是第一次到瑟略奇喔!如有冒犯還請原諒。」

儘管馬卡亞爾體內囤積了不少酒精,他仍記得響撤中央沙漠的姓氏。布魯特子爵換上嚴肅表情問:「德里斯……斯菲爾的德里斯家族?為什麼那個魔族世家的人會出現在這裡?」

「為了拿土產特別繞道的。因為中途改變方向,讓我的未婚妻很生氣呢!」子夜玩笑般的口吻解除了凝重,可是接下來的話又使房內氣氛極度緊繃。黑色貴公子對準馬卡亞爾的脖子前方輕輕畫出手刀,微笑道:「可以把你的頭給我嗎?再拖下去我會被提米爾罵的。」

「一出現就要取我的命,德里斯家的人何時變的這麼大膽?」

馬卡亞爾舉起化為尖刀的臂膀,光滑的紅色金屬流出污濁氣體,凶惡的腐蝕一切接觸之物。臥在床上的虹電抓著床單倒退,墨浪在到達床墊邊緣前忽然停下,白龍直覺的看向子夜。慘白伯爵點頭肯定對方猜測,放柔了聲音道:「難得有盡情殺戮的機會,待會要請電電多多忍耐喔!」

「忍耐?」虹電愣了一會,他馬上憶起方才的駭人魔氣,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精神再度緊繃了起來。

「不用怕成那個樣子啦,我又不是針對電電。要堅強喲!」

子夜拍拍虹電的肩膀,將目光放到馬卡亞爾身上。隨著他影子的前進,雕工精細的金柄一寸寸冒出頭,慘白伯爵抽出武器,鋒利的星夜刀一把垂地一把直指敵人眉心,甜膩的細語:「為了逞罰你欺負電電,我會讓你死的很痛苦。只有頭保持完整,就這麼決定囉!」

狂傲的宣示激起馬卡亞爾不滿,布魯特子爵大幅度轉動全身,一劍劈向不知好歹的陌生人,帶酸黑刃捲起誇張氣流,凌亂家具一一騰空和利刃一同飛向子夜。

撞擊刮起的沙塵遮蔽人物,驚動外頭人員,眾多紅衣粹魔從門和倒塌牆壁奔來,其中幾個立刻將目標放到虹電身上,他們舉起隨身彎刀衝向白龍。龍兒撐起酸痛身軀,在周圍空氣中醞釀電球,不過在漂浮藍球還沒碰上刀尖,從敵人腳底板射出的細椎就先奪去了保鑣的性命。

「只有這樣嗎?感覺有點失望呢。」子夜邊說邊推開身上衣櫃,從半溶解的木堆中站起來。他甩甩沾上灰塵的長髮,不滿的嘟嘴道:「光是蠻力沒辦法滿足我耶!單方面虐殺也很無聊,要不要再多喝一些血?給你兩次機會改進,要加油喔!」

「這是看輕我的意思嗎?也好,趁這個機會給德里斯家的人一個教訓也不錯。」馬卡亞爾舉起化刀之手,巨大紅刃快速縮小,由粗礦大刀轉為優雅細刃。變形完畢的子爵露出狠毒微笑,他微微抬起武器又放下,在這不足一秒的時間裡,子爵已用連殘像都不存的動作連砍四刀。

斬擊空氣產生的風刃飆向自身,子夜橫起單刀,他沒有做出大動作,僅是微微改變角度彈開空擊。改變方向的殺招撞上地毯,毛茸毯子連同地板瞬間灰化,斑斕色彩頓時消失無蹤。

「哎呀……」子夜微感驚奇的看看鏤空地面,轉頭揮著刀子道:「電電~不可以被掃到喔!要不然會變灰灰喲。」

虹電的恐懼在剎那間清空,他伸直手臂指著無緊張感伯爵道:「你比我需要注意吧?對方的目標又不是我!」

相較於還有餘力對話的兩人,馬卡亞爾顯然激動許多。以往能輕鬆殺敵的招式被單手擋下,子爵產生的接近害怕的驚訝,他用力將這種無用情緒甩出頭顱,從衣袋中抓出三瓶血大口喝下。

填充力量後的子爵完全收起訝異和懼怕,他雙臂伸直交疊,細刀割破袍子與皮膚,偏黑的血液沾滿紅刃。腥甜氣息使虹電掩住口鼻,赤袍魔族興奮難耐。

「殺了你!殺了你後吸乾你的血!」

馬卡亞爾眼球充血,一面大吼一面將半黑液體灑向敵人。紛飛小珠撲向子夜,絕美星夜刀揮掃紅淚,本該彈飛的體液竟滑過刀身,沒入慘白伯爵身中。

子夜猛然前傾,空出一隻手壓住嘴巴。馬卡亞爾近乎眼眶睜裂的瞪視對方,他拱起的手、背冒出一跟跟尖刺,一躍騰空壓倒步履微顫的黑衣伯爵。

「子夜!」虹電將身體探出床鋪大叫,他完全無法相信可怕伯爵會被人擊倒。

可是發出哀嚎的不是子夜。馬卡亞爾如野獸般仰首嚎叫,兩柄刀呈交叉狀貫穿他的腹部,慘白伯爵躺在地上,優雅抬起沐浴在暗紅血柱中的腳,輕輕一踢將人送上天花板。

「我不喜歡被人壓。當然卡西歐除外啦!他不管在上面還是下面都很可愛。」子夜拍拍衣襬起身。體內血管在紅珠入侵後就呈現逆流狀態,他享受著這難得的折磨,拄著雙刀朝卡在屋頂中的人呼喚:「我好不容易有有趣的感覺呢!快下來吧。」

「還能動,為什麼還能動?不可能還能動!」

布魯特子爵直接從七層樓高的頂端跳下。他的身體再度產生變化,除了傷口愈合外,粹魔特有的蒼白膚色也轉成灰白,同時冒出不規則狀的利刃。

子夜凝視朝自己降落的馬卡亞爾,他鬆指讓雙刀落回影子中,徒手撐住壓上身的無數刀刃。

足以擊碎星夜礦的銳鋒刺穿絲絨手套,抵在無色肌肉上。子夜跨開雙腳與對方角力,鼻樑上的墨鏡被迫近尖刃擊破,慘白伯爵張開白瞳,欣喜若狂的催促道:「還不夠……再狂放一點!如果不想被我貫穿的話,就投入一切殺了我!」

話一說完,黑衣伯爵便揚手將人擲向牆壁,巨大身體撞破六、七塊牆才停下。子夜大口喘氣沿著破洞走去,他拭去掛在嘴角的黑血,帶著駭人尖笑搖搖擺擺靠近子爵,環繞碎屋的陰影頓時立起,張開獠牙撕扯灰色軀殼。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再多做些讓我興奮的事啊!」

子夜的叫囂撞破寂靜夜空。破碎的馬卡亞爾抬起頭,他沾染倒牆的血液同時飛起,極速射向伯爵的背脊。

子夜迴身掃動手臂,赤珠瞬間爆裂落地。他舔舔沾上些微紅點的指尖,正要轉回去面對馬卡亞爾時,合攏尖爪突然貫穿腹部,子爵貪婪吸取他的血液,身軀因獲得能量補充而繼續擴大。

馬卡亞爾陶醉微笑,他微瞇的眼突然張大,甩手丟掉子夜閃開落雷,變形眼珠瞪往牆後白龍。

虹電奔向滾了好幾圈的子夜,焦急的將人翻回正面,他顧不得對方身上還沾著血,掌心狂抖的貼上腰間大洞。白龍完全沒有醫治魔族的經驗,對眼前這個更是甚為懼怕,但是……

「滾開……」

低沉到令人窒息的聲音籠罩虹電頭頂,他吞下口水強迫自己與對方眼神相對,縮著身體搖頭拒絕。

「滾!」

馬卡亞爾揮拳掃往白龍,龍兒使出全身力氣編織電網防禦,比他的頭大上三倍的巨拳輕易扯下防禦,撞上柔軟黑布。

「哎呀……對人家這麼溫柔人家會害羞的。」

抽高陰影包裹大拳,子夜若無其事的皺眉,在虹電見鬼般的視線中坐起來。他和白龍對望了會,露出微笑解釋到:「剛剛是故意讓他吸的,因為太弱的對手打起來沒意思。我一點事也沒有,所以也不需要治療。」

「什麼……什麼跟什麼啊你!」

虹電掛著眼淚甩出巴掌。而在他接觸到子夜時,身下影子同時升高,將白龍送到尚稱完整的二樓走廊。

「電電要乖乖待著喲!」

子夜朝二樓揮揮手,接著才斜眼注視馬卡亞爾。被黑血充分滋潤的子爵依舊不斷擴大變化,淺黑野獸重重甩動頭顱,大量鮮血從皮下爆出,潰堤似的滾向黑衣伯爵。

「很好……就是這樣。」

子夜完全張開雙眼,無數薄帶由陰影中飛出,兩相撞擊的紅黑兩色使建築物崩塌,除了虹電所在的二樓外,布魯特子爵的城堡已沒有完好的地方了。

「殺了你啊啊啊啊啊!」

馬卡亞爾衝往子夜,儘管黑帶不停撞上肌肉,化身猛獸的他仍不停減速度。和樹幹同粗的手臂刺向瘦高身影,並在剎那間被對方剖成兩半。

平直切口迅速癒合,硬度上升的肉塊困住子夜的手臂。馬卡亞爾抓住機會撞擊黑衣伯爵,絨布與肉塊散落一地,子爵得意狂嘯,卻沒發現肉塊瞬間拉長成為利劍,將他的龐大身體切成好幾塊。

子夜在攻擊後重新聚集,他等待敵人復原。馬卡亞爾從血泊中抬頭,正想起身發出重擊時,他的手臂卻掉落了。

「什……什麼?」

馬卡亞爾撿起臂膀,粗大臂膀抖動不止,不消半刻便失去原形。同樣的狀態發生在身體的其他部分,抽高的肩膀、捲曲的小腿……布魯特子爵如變形蟲般扭曲,瞪大雙眼倒落地板。

「啊,已經支持不住啦?比預計中快呢。」

子夜走到馬卡亞爾身邊,從狂暴中找回理性的子爵頭一回注意到敵人身上的色塊,黑色的血、除了白還是白的皮膚。

流在馬卡亞爾體內的祖先之血召喚出一幅斑白圖畫:以純白畫出的深刻五官、由一切負面情感染黑的髮絲,和高大懾人,包覆盔甲的身軀。嚴肅沉默的魔神俯視拒絕承認自己的世界,詭異白瞳中寫滿無趣。

嗜血魔的細胞告訴子爵,那個人的血和眼前人的血,是屬於同一個靈魂。

「魔、魔源之……神……染著……羅大人……吾之父母……」

馬卡亞爾像見到母親的幼童天真微笑,伸起漏斗狀的手試圖處碰子夜的臉。黑色貴公子輕柔甜笑,提起剛剛抽出的星夜刀,一刀一刀仔仔細細切割對方肉體,貫入魔力的細切每一下都激起子爵痛嚎。

「我說過:『為了逞罰你欺負電電,我會讓你死的很痛苦。只有頭保持完整。』」

子夜削下馬卡亞爾所有皮膚。他揮下的刀鋒猛然滑向子爵咽喉,可是這不是因為伯爵仁慈,而是虹電撞偏了貴公子的手。

白龍抱著子夜的臂膀,垂著頭僵硬的問:「剛剛這個魔族叫你……叫你染著羅,魔族之源的名號是吧?」

子夜聳聳肩,毫不在意的坦承道:「是啊,上輩子的名字。怎麼了嗎?」

「怎麼了?」虹電訝異的瞪大雙眼,激動的指著安息魔族道:「你是他們的父親和母親啊!這個人像孩子一樣呼喚你,你還殺的下手?」

「我不是他的父母。」毫不猶豫的反駁使虹電呆住,子夜抬腳踩碎馬卡亞爾的肋骨,無情的道:「染著羅……使用那個名字的人沒有家人或同伴,也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但是……」

「但是我給你一個特權。」子夜接下了虹電的話,彎腰靠近白龍低語:「你可以把我當成染著羅報復,反正我很不容易死,你要殺幾次都沒關係。當然啦,要是真的死掉也沒關係。」

虹電呆滯的看著子夜,他一直都隱約感覺到慘白伯爵對生命十分輕視,但他不知道那也包括伯爵自己!白龍恍惚的站立,直到貴公子的肩膀爆出血霧才回神。

「哎呀!魔力好像沒完全恢復的樣子。」

子夜拍拍血流不止的地方,皺皺眉似乎不太想處理。虹電凝視流滿套裝的黑血,嚴厲的斥責想逃的心,以雙手覆蓋傷口貫入力量。

子夜露出罕見的單純驚訝,不解的問:「不殺我嗎?你的親人不是為了封印染著羅的力量才死光的嗎?」

「……我討厭殺人,討厭殺氣……」虹電盡力不去想自己在幫魔族療傷,紅色貓眼因為緊張而泛淚,結結巴巴的道:「剛剛……剛剛那麼強烈的殺意,我、我已經受……夠了!就算沒有殘疾,我也不是攻擊的料!我沒辦法、沒辦法狠下心!」

子夜安靜的觀看白龍壓抑自己的模樣。他伸手攬住仍處於少女姿態的細腰,輕拍微抖的背脊,柔聲道:「我們回去吧,慢了的話我會被香奈可揍呢。」

白龍緊繃著臉點頭。他知道環抱自己的力道非常柔,不過距離能無所畏懼的接近對方,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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