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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定位


被捨棄的是什麼?從那刻起,他的純潔就不復存在。

※※※※

魔源之神並沒有對耀日作出任何限制,禁衛雖然常常來送食物兼閒聊,不過也沒做出警告或禁止做哪些事。總而言之,他這個前昇日神之子,被魔神光明正大的養在家裡,而且完全沒關籠子或綁鐵鏈。

真是奇怪的對待方式……耀日雖然不討厭自由,可是也很不習慣這種太過悠閒的管理。

話說回來,這樣悠悠哉哉觀察敵營、沒有逃跑意圖的自己也挺怪異的。

不過讓他更感怪異的還在後面。

當耀日能出房間,遠望魔族的軍營--如果那個算軍營的話--時,他深深覺得,一本正經討論對魔戰略的人,實在太可笑了。

魔族們圍繞著魔源之神(搶來)的城堡,搭起一頂頂色彩、樣式完全不一樣的帳棚,綿長如海的營地是耀日有生以來看過最凌亂的東西。

沒有規劃、沒有分組、沒有紀律、就算是野獸也比他們會打團體戰……與其說這些魔是軍隊,還不如說是一群有獠牙利爪的難民。

這就是他們還柔人、諸神所忌憚的魔族嗎?耀日不知該笑還是該哭,臉上的失望明顯的連禁衛都看的出來。

「雖然看起來是那個樣子,但是我們魔族個別的戰鬥力都很強喔!」

禁衛邊說邊幫耀日倒啤酒。在耀日能長時間走動後,他就常常將新同伴抓到地下室的酒窖,大杯大杯的喝酒聊天。

「這點我很清楚。單獨相當棘手,但團體戰就不堪一擊,尤其容易被詐敗的軍隊引誘。」耀日接過禁衛手中的木杯,杯子的大小是他從前用的三倍,當然裡面裝的酒量也是。

禁衛愣了一下,微微挑眉問:「說的好像自己看過似的。你該不會是昇日阿姨的領將吧?」

「昇日阿姨?」耀日抿嘴憋住笑,搖搖頭道:「我不是領將,只是階下囚。」

「那為什麼……」

「但是我也負責烈日城的迎敵策略。」

這話使禁衛露出更訝異的表情,兩隻黑眼瞪的如銅鈴大問:「你騙人的吧?烈日城要不是老大出面,我們根本拿不下來!你如果是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被關起來?一般不都是小心翼翼供起來才對嗎?」

面對禁衛的反應,耀日沒有多大的驚奇,只是淡淡的微笑。就是啊,他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被關起來,如果是上位者識人不明就算了,但是哥哥明明知道他的才能……

震驚之後,禁衛的表情迅速轉變。他伸手搭上耀日的肩膀,欣喜的道:「這樣就好辦了。阿耀啊,下層的魔族對你的地位很有意見,趁這個機會讓他們見識見識如何?」

※※※※

對團體來說,地位之爭是最傷感情,但是又極易發生的事,尤其在大家庭中。

即使輝日刻意不讓耀日接觸不友善的長輩,長輩們也沒有讓爭執在孩子面前上演,但他還是注意到這件事--輝日雖然是日家的當家,但是地位非常不穩。

在不到九歲的稚齡就能觀察到此事,耀日早熟、敏銳的嚇人;或者說,在舊家的〝訓練〞讓他早早就脫離孩子階段。

威脅輝日地位的,主要是以明日--輝日父親的弟弟--為首的親戚。他們認為年僅十三歲的輝日太過幼小,更是反對日家接納背叛者的兒子。

自己的來到,讓反對哥哥的人更加不滿了。耀日知道這點,他看著輝日逐漸罩上陰影的臉,小小的心中充滿著急,和對奪權者的不滿。

該如何幫助輝日?耀日知道自己不可能擊退所有敵人,所以他把目標放在為首者頭上。

失去首領的集團,就像失去頭的身體一樣,耀日必需想辦法讓明日站不住腳。那要怎麼做呢?他們還柔人啊,最重視品格和面子了,所以……

※※※※

「其實你是想利用我吧?」

耀日面色陰沉的看著地上的破地圖。雖然不知道這是從哪弄來的,不過根據圖上的山脈、河谷以及中央模糊的白馬圖樣,他大概能確定這是描繪天馬居住地的地圖。

禁衛拍拍耀日道:「別這樣說啦!大家想吃人馬肉想吃很久了,不過這些馬太會逃了,又有龍守在出入口。」

「最想吃的人是你。」

「我承認我是很想吃。」禁衛靠近耀日,低著頭懇求道:「不過如果成功的話,底下的魔不只不會再打你的主意,說不定還會把你當英雄喔!」

「我對名利沒興趣。」

雖然嘴巴上說沒興趣,耀日還是蹲下身仔細看地圖。看起來是很有挑戰性的工作,但是他卻提不起勁,心臟安靜的坐在肋骨中,像是忘記跳動的死肉。

「算我求你了!」禁衛雙手合十,彎腰鞠躬道:「拿下這裡的話,不只有好東西吃,還有不少漂亮的布料、好工匠。還柔人不是對衣服很講究嗎?幫幫忙吧!」

耀日看了自己的袖子一眼。灰薄衫稱的上乾淨,但是剪裁卻完全不合身,更別談裝飾。

以前明明很受不了這種粗糙的布料、很受不了和魔族待在一起、很受不了長時間離開哥哥,現在卻有種什麼都無所謂的感覺。果然……

「我需要人手,分成三隊。行動敏捷的一隊、武力強大的一隊、兩者兼備的一隊。」

耀日面無表情的指示。連和魔族聯手、攻擊昔日盟友都不在乎了,他的心果然死了。

是在地牢中被壓碎了嗎?還是更早之前……耀日微微瞇起眼,無法判斷。

※※※※

耀日的幫手很少,正確來說只有他一個人。

一個人要如何製造足以使叔叔站不住腳的醜聞呢?耀日仔細思索這個問題,最後決定演一場戲,演員是自己和明日叔叔本人。

既然有了計劃,耀日便開始實行。日復一日,他出現在叔叔明日的房外、窗外,小頭時常往裡頭探望,每次都讓明日發現,然後再假裝閃避不及逃走。

活像個小偷,不過耀日就是要模仿小偷,也要讓明日以為自己想偷東西。

「輝日!」

明日帶著怒氣甩開門,暗金色的眼睛瞪著在白窗前讀書的輝日和耀日,嚴峻的臉因為忿恨而扭曲。

基於對長輩的尊重,輝日馬上站起來,耀日則是躲到兄長背後。

明日注意到耀日的存在,嘴角一揚,快步走向窗戶道:「耀日也在?那正好!」

耀日整著人往裡面縮,卻還是被明日硬拉出來。他裝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回視哥哥的的眼中充滿淚光。

輝日馬上拉住耀日的手臂,擋在明日面前問:「叔叔!你在做什麼?」

「這個小孩一次又一次偷窺我的房間!」明日指著耀日大罵:「偷偷摸摸的想做什麼?」

「小耀,你有偷看明叔叔的房間嗎?」

輝日低頭問耀日。耀日搖搖頭,害怕的看著明日。

「小偷怎麼會承認自己是小偷!」明日大叫,多次偷看已經讓他失去耐性,耀日的反應更是讓他忘了分寸,當著當家、孩子和下人的面吼道:「你這個小偷的孩子!還不快點回去你那個下賤母親的懷抱,光明的日家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即使有想過明日的反應,耀日還是被震攝住了,假淚變成真淚,他無法壓抑情緒的大哭。

哭聲使明日陷入短暫的慌亂,輝日則是被挑起怒火。輝日用力抱住重要的弟弟,嚴肅且嚴厲的道:「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叔叔,你有證據嗎?有能證明小耀是小偷的人證和物證嗎」

明日叔叔沉默了,憤怒的瞪著小孩,半張的口吐不出一句話,脹紅的臉部肌肉僵硬顫抖。

耀日躲在哥哥懷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叔叔外沒有人看見這件事。

最後,明日默默走出房間。而在這之後,叔叔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找上輝日理論,但全是相同結果。

耀日要全家族的人都知道,明日對自己有〝偏見〞,胡亂認定自己是小偷。

這是耀日安排的〝前置作業〞。在施行計畫時,只有哥哥難過的表情會使他動搖。

夾在弟弟和長輩間,輝日的難為可想而知。耀日好幾次考慮要不要停止計畫,可是他無法允許威脅哥哥的人存在,無法忘記那日激烈的言語。

請再忍耐一會,我最最重要的哥哥。耀日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向兄長低語。

不得不承認,他從小就是一個心機沉重的孩子。

※※※※

冷淡的陽光灑在城堡前的花園--沒有花的花園,不管是破損的雕像還是污黑的花圃都非常醜陋--中。耀日站在由大石砌成的臺子上,將禁衛集合來的人匆匆掃過一遍,公佈自己的安排。

「隊伍分成三隊:第一隊、第三隊走山道迂迴到山谷附近待命;第二隊在第一隊出發後兩小時出發,走最明顯的路向守住山谷出入口的龍挑釁,並且戰鬥;這個時候,第三隊趁隙入侵谷地,第一隊埋伏在出口,兩對自由攻擊。」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耀日停下來吞口水潤喉,接續道:「但是不準任意變換位置。敏捷且擅長潛行的到第一隊,力量型的去第二隊,速度力量兼備的第三隊。」

進攻計畫宣佈完畢,耀日冷冰冰的注視底下的魔族,而這些魔人第一個反應是大叫。

數百隻奇形怪狀、人獸混合的生物擠在滿是爛泥的花園中,每個魔一張嘴--或兩張、三張--說個不停,軀體上的觸手、利牙、尖錐、甲殼……等等怪而醜的東西不斷發出怪聲,讓耀日費了好一段時間才聽清楚他們表達的意思。

這樣偷偷摸摸的好像小偷啊--雖然每隻魔用的句子不同,但意思上大致如此。

耀日心中升起一股笑意,他要禁衛讓眾魔安靜,語帶諷刺的問:「既然是從惡意中誕生的生物,還在乎偷偷摸摸像小偷嗎?你們何時變成注重榮譽的軍隊了?」

魔族們陷入短暫的沉默,一方面是因為想起自己的本質,一方面是對耀日毫不留情的話語感到驚訝。在此之前,他們都以為對方是個軟弱的繡花枕頭。

沉默後,新的爭吵出現。魔族們搶著要當迎戰龍的部隊,而不想當迂迴潛伏入山谷的部隊。

好鬥、好勇,魔族的特性在耀日面前表露無疑。他該高興嗎?最容易丟命的部隊最多魔想加入。

在耀日對著魔族們冷笑時,有某個人走近。黑色、晦闇的氣息爬上他的脖子,他連忙轉身。

魔源之神的身軀遮蔽了所有光亮,隨風搖曳的披風使一切凍結。魔神空洞的白瞳裡鑲著耀日,臉上找不出可稱為表情的東西。

「魔……有什麼事嗎?」雖然沒有像先前見面時那麼恐懼、突然,耀日的心中還是向起大地震般劇動,即使能強作鎮定,卻仍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魔源之神抬起手,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以手指抬起耀日的下巴,像在對寵物說話般道:「回來後,給你一個新名字吧。」

無法形容胸口擁脹的情緒,耀日像是被流砂包圍,又像是被糖蜜灌滿,恐懼喜悅害怕興奮混在一團。他目送著魔源之神的背影,直到禁衛的手放上肩膀,他才恢復言語的能力。

「吶,什麼時候出發啊?」禁衛問。在耀日分神時,他已經用強迫手段讓魔族分好隊了。

※※※※

耀日將正式演出的日期,訂在輝日生日那天。

身為還柔族中最具份量的一支,日家當家的生日宴自然是賓客雲集。

用白石砌成的迴廊中停放著一車車禮物,每項都是雅而不華的高貴物品;優雅華美的繡金白緞繫在樑柱與扶手上,讓人有置身仙境之感;訪客所贈的鮮花香氣甜美,芬芳花香充盈清新空氣。

而美中不足的是,明日因為先前的爭端,多次向輝日抗議無效,氣的以身體不適,推託不參加生日宴,不管旁人怎麼勸,甚至輝日親自出面,明日都不肯回心轉意,執意用缺席向當家抗議。

耀日在人群中尋找哥哥的身影,小身軀艱難的在人群中穿梭,不消片刻就累的滿頭大汗。

周圍大人遮蔽了耀日的視線,一不小心就會被比自己高兩倍的人所撞到。不過好在人們都圍著壽星,只要尋人群和聲音走,不難找到輝日的位置。

終於,耀日看見坐在鵝黃大椅上的輝日。他深吸一口氣,大聲的呼喊:「哥哥!哥哥!」

雖然耀日邊叫邊跳,稚嫩的聲音還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穿過人牆到達輝日耳中。

輝日立刻站起來,要下人排出一條路,讓耀日能走到自己面前。

看著弟弟喘個不停的樣子,輝日待客所生的疲憊稍稍減輕。他讓耀日和自己同坐寬椅,一面幫對方擦汗,一邊溫柔的問:「小耀,怎麼了?」

「哥哥待會可以和我到一個地方嗎?」耀日問。他貼近輝日的耳朵,輕聲說出地點。

一聽到耀日所說的地方,輝日的表情馬上由輕鬆轉成嚴肅。他驚訝的看著弟弟,搖頭哄著對方道:「小耀別去那裡,那裡不好玩。留下來陪哥哥好不好?」

柔軟的請求,讓耀日湧起留下的衝動。可是一思及明日對輝日的嘴臉、那日的罵語,和長久的準備,他又鐵下心來,拉著兄長的手,撒嬌道:「只是到那附近而已,不會做什麼其他的事。」

「但是……」輝日緊皺雙眉,仍拿不定主意,可是已經有所動搖。

見到輝日鬆動,耀日馬上抓緊機會,更加迫切的懇求:「真的!我有東西想讓哥哥看,是我準備很久的東西。」

「這個……」輝日顧慮地點的安全,可是又不想讓耀日失望,在猶豫了好一會後,才開口道:「好吧,不過你要小心喔。」

耀日馬上答應:「我會非常非常小心!現在就過去嗎?那我先去準備……」

輝日皺了一下眉,搖頭道:「我目前還不能過去,你先過去好嗎?要小心喔。」

「嗯,」耀日用力點頭,開心的抱輝日一下,雀躍的爬下椅子,臉上的笑容燦爛的讓旁人無法忽視。

離開人群後,耀日換下了笑靨,稚嫩臉龐浮起可怕的深沉。是的,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喜悅,接下來的反差才足以撼動人心。

※※※※

魔族的分隊雖順利,可是耀日自己要在哪隊卻成問題。

耀日當然不是力量型的,事實上,他原本修習的還柔族魔法早就使不出來了;而若說是速度型,他的身體才剛恢復,要快大概也快不到哪去。

最後,耀日作出決定,待在最需要指揮的那隊。

「你一個人在第一隊沒問題嗎?」禁衛有些擔心的問。他本想跟著去抓人馬,可是卻被耀日阻止。

你跟去的話,這次行動就算成功,功勞也記不到我頭上--耀日用近乎冰冷的口氣這麼說。

耀日點頭,一面將從地窖中找到的細劍插入腰帶,一面回答:「只要第一隊能拖住龍就沒問題。」

禁衛雙手插腰,不太高興的道:「那就讓我加入第一隊啊!如果是我的話,要殺龍都不成問題。」

耀日瞪了禁衛一眼,口氣中有著罕見的厭煩:「同樣的話別讓我重覆第二次。」

禁衛看著耀日冷淡的臉,忽然面色凝重的靠近對方,嚴肅的問:「阿耀,你該部會想自殺吧?」

禁衛的話使耀日的動作停下。自殺?也許吧,心如死灰之人,無論是生是死都沒什麼差別。

似乎是看出耀日的心思,禁衛慎重其事的搭上對方的肩膀,直視那張金眼道:「我難得遇到能聊天的人,你別自暴自棄跑去死啊。」

耀日微微轉開頭,沒有回答也沒有和禁衛的視線交接,只有明顯的疲倦。



結果禁衛還是被排除在隊伍之外。

一群沉默的魔族在狹窄山道上行走,隊伍中間則是耀日。

不知是本性還是刻意,擅長潛行的魔大多安靜而少有交談,這讓耀日輕鬆不少;而看起來崎嶇不平的小路,走起來竟意外輕鬆,這也令他感到驚奇。

魔族的體力和凡人果然不能比,原本估計要一夜才能完成的路程,竟然只需一半的時間就到達。

耀日要眾魔待在濃密樹叢中,隔著藤蔓、枝幹遠望倒三角形的谷口。谷口如禁衛所說,是一隻在黑夜中依然耀眼的紅色巨龍。

類似蜥蜴,卻比蜥蜴威嚴美麗的頭顱、修長的頸子、歛起的澄色雙翼、銳利的白牙與紅爪、沿脖子生長的金色鬃毛,和足足有三層樓高的身軀。

原本安靜的魔族們,在見到宿敵後,忍不住出現騷動,銳利的爪牙因為興奮和憤怒頻頻摩擦,嘈雜聲只差一步就要驚動守門龍。

如果被發現,他們就玩完了。即使知道這點,耀日還是維持一貫的冷然,直到龍頭明顯轉向藏身處,他才輕描淡寫的提醒:「看樣子在吃到人馬前,我們就要先被龍吃掉了。」

不知是耀日寒意充斥的聲音太特別,還是林中正好出現半瞬寧靜,總之眾魔乖乖閉上嘴。而晚出發的第二隊也適時出現,張狂喧鬧、高漲的魔氣遮蔽星月,迅速轉移紅龍的注意力。

長久以來,魔族的攻擊都太單調了,不會誘敵不會詐敗,沒有伏兵沒有計策,以至於紅龍雖然有注意到樹林間的怪聲,卻沒多疑心。

遙望飛離洞口的紅龍,耀日露出略帶諷刺的淺笑,揮手要第一、三隊繼續前進。接下來只要能順利的靠近谷口,讓第三隊進入、第一隊埋伏防止人馬逃脫,一切就……

耀日的思考猛然中斷。強大的風壓打在他身上,修長的手指雖然即時拔出細劍隔擋,卻仍不及俯衝者的力道,黑血從肩膀和龍爪間綻放。

※※※※

耀日被摔上冰冷的石桌,幼小的身軀疼的爬不起來,不過摔人者並沒有因此滿意。

明日站在自己的房間中,居高臨下瞪著孩子,原本就不怎麼溫柔的臉現在更加冷峻,冰冷無情的問:「你在我的房外做什麼?小雜種。」

耀日沒有回話,只是害怕的縮在桌子上,小手緊按胸口,似乎在極力隱藏什麼。

孩子的動作很快就被大人看穿,明日馬上將手伸向耀日的胸口,而耀日也極力抵抗。薄薄白袍在拉扯下,很快就被扯出一條裂縫,近而整個斷裂。

在衣衫和小手下,躲著一個緊緊束起的麻袋。明日抓起小袋子,幾乎不假思索的問:「這是你從哪偷來的?」

耀日搖頭,金瞳中溢滿淚水,細嫩的手臂伸向上頭,在試圖搶回袋子的同時,不停的哀求道:「明叔叔,不要打開,拜託你不要打開。」

「要我不要打開?」明日微微挑起嘴角,注視袋子的眼神從嚴厲轉成嘲弄,刻意抬高手臂道:「那告訴我裡面是什麼?是我的東西,還是你那位好哥哥的東西?」

耀日搖頭搖的更大力了,他跪在桌上,雙手拉著明日的臂膀懇求道:「都不是,那是……那是要給哥哥看的!求叔叔不要打開。」

言語間小小的暫停,在明日耳中就像摸到大獎一般。他在三審視手中的束口袋,惡毒的道:「那就由我轉交給家主,家主一定會很高興收到弟弟的禮物。」

聽到這番話,耀日的臉色大變,更加著急的求明日把袋子還他。不過這個舉動只會讓明日竊喜,認為自己終於抓到無能當家和小偷兒子得把柄。

拉扯中,門外有腳步聲接近了,耀日的叫聲頓時變大,尖銳的讓人汗毛直豎;可惜明日沉溺在勝利,完全沒有發現有人接近。

「小耀!」

輝日幾乎可說是破門而入。他和跟隨來的下人、部分賓客一下子湧入房間中。

突然出現這麼說人,明日愣了一下,隨即恢復長輩的威嚴,轉身面無表情的對著輝日道:「家主,您是否太過無禮了?」

輝日被明日的問題堵住嘴巴,不過怒火馬上就蓋過對長輩的懼怕。他看見耀日坐在叔叔背後的桌上,發紅絲潤的雙眼不斷掉下眼淚,小小手掌緊緊抓住破裂的一襟,像被大狼威脅的幼羊般縮緊四肢。

不需要再多加任何暗示、解釋,輝日就自動將眼前的場景,和腦中最壞的可能連上線。

「明叔叔,這是我的問題。」輝日伸手指向耀日,胸中的怒焰遠超過他自己的想像,使少年家主的表情變的相當可怕。他一個字一個字問:「你、對、小、耀、做、了、什、麼!」

明日疑惑的回頭,這才發現耀日的模樣。他臉上的得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慌張。

「不是那樣,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是他進房來偷東西!你們看!」

明日邊吼邊扯開小袋子上的繩結,用手將裡頭的東西倒出。數顆不規則的彩石滾出袋子,平滑石面反射陽光,雖不如寶石美麗,卻有帶著幾分可愛。

竟然不是錢……竟然不是珠寶……竟然不是……明日呆立在原地,耳中傳來耀日顫抖的哭泣聲。

「只是……只是想讓哥哥看、看石頭……太陽下很、很漂亮……」

耀日緊緊抱住輝日,將小臉埋在哥哥的胸口。破損的衣衫微微滑下,露出背上由叔叔所摔出的瘀血,讓眾人注視明日的目光更加冰冷。

「我有看到,有看到……小耀乖乖不哭喔!」

輝日輕聲細語的安撫,同時憤怒的瞪著明日。耀日縮在哥哥的懷抱中,淚珠劃過嘴唇流入口中,鹹味和兄長身上的淡淡花香混合,滲入他平靜的心裡。

※※※※

雲層遮蓋了星光,在無光之空下,魔族們正跳著勝利的舞蹈,圍繞烤熟的人馬肉歡呼叫囂。

耀日站在魔群的外圍。他撫摸自己的嘴唇,蒼白的唇雖已擦拭乾淨,卻還是能感覺到血腥味。

在第一隊移動時,耀日被龍撲倒了。沒料到有兩隻龍,這是禁衛的消息不靈通,也是他自己過度大意。

耀日的手腳完全被龍爪釘住,尖銳、燙熱的火龍之爪毫不留情的破壞敵人,讓他痛的機近昏厥。

周圍的魔族沒有來幫助耀日,耀日自己也沒指望能得到援手。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死第二次了?他沉默的躺在爪子下,在品味生命的流逝時,一股強烈的執著忽然湧現。

「別壓在我身上……愚蠢的龍。」

耀日咬牙切齒的道。他看見自己以某種方式,將〝死〞這個意念刻在龍的精神中,紅龍明亮的金貓眼則在刻畫完成那刻渾濁,赤紅色的血液如噴泉拍打他全身。

龍用自己的嘴,或者自己的爪,或者其他耀日不知道的方式,劃破長而優雅的喉嚨,慘烈的當場死亡。

龍死了,耀日站起來,在抹掉眼睛上的血液後,對看傻眼的魔族下令:「進攻。」

當時的龍血,有不少是直接流到耀日的喉嚨中,腥甜感則留到現在。

鹹、微苦、略帶衝勁和微妙的香味。耀日回想那複雜的味道,本該讓覺得噁心的氣味,竟勾起他的興奮感。

「哇啊啊!」

尖叫聲打斷了耀日的思考,將注意力轉到營火右方的小洞窟。

一名美麗慌張的女人馬,被三隻魔族拖往洞內。

女人馬不斷尖叫,健美的身體扭曲且被觸手綑綁,黏稠詭異的綠液覆蓋每一吋肌膚。

魔族粗野的嘶聲很快就掩蓋一切,原始、殘酷的律動在洞內進行。耀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看著洞窟,可是當他無意識的為人馬換上另一張臉時,猛烈的熱流忽然由下而上竄遍全身。

撕裂那個人、憐惜那個人、佔有那個人、戀慕那個人……原來這就是他所執著的東西。



禁衛在魔群中尋找耀日的身影。他雖然被排除在這次行動之外,卻還是偷偷跟過來,混在第二隊中和龍小小的打一場。

狂歡後的魔族躺的東倒西歪,有些魔甚至是咬著人馬肉就睡著的。禁衛雖不認為耀日會和這群異形睡在一起,卻還是仔細檢查每張差異甚多的臉,直到他看見淡薄月光下的身影。

耀日穿著被龍血染紅的衣服,站在山谷的大石上。紫色長髮一半飄散在夜風中,一半貼著身體與面頰;仰向天空的臉微微喘氣,俊美卻太過精明的臉因為失神而柔和;金瞳像被薄雲包圍的月牙,朦朧且柔軟。

禁衛敏捷無聲的靠近耀日,一屁股坐在大石凹陷處,半開玩笑道:「你這種表情在魔族眼中,可是很危險的喔。」

「自慰後的表情?」

耀日的反問差點讓禁衛從石頭上跌下來。他盯著頭顱低垂的斯文青年,錯愕的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

禁衛的反應讓耀日發笑,輕緩的笑聲驅逐了身上的曖昧,卻又悄悄勾起他人心中的欲念。

在笑聲過後,耀日低頭看禁衛,語帶嘲諷的問:「驚訝嗎?是不是在心裡想〝還柔人居然會用這種詞〞?」

「我就是在想這個。」禁衛誠實回答,皺眉問:「你看起來怪怪的,怎麼了?」

耀日臉上的笑容,隨著月光的消失而消失。他被對著禁衛坐下,漠然回答:「只是突然想通一件事,同時弄混一件事罷了。」

「什麼事?」

「弄清楚的,是我之所以感到空虛,全是因為他不在身邊。」耀日伸出手,以手掌覆蓋漆黑山頂:「弄混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恨他還是愛他。想要溫柔的擁著他,卻也想狂暴的撕裂他。分不出哪個心情是真的,說不定兩個都是真的,兩個都是假的。」

禁衛抓抓頭,想了好一會才答道:「照理來說,我是應該先問你那個〝他〞是誰,不過我想現在不是適合問。搞不清楚哪個真哪個假,就兩個都做做看吧!這樣最簡單了。」

「這樣不會太貪心嗎?」

「什麼貪心!」禁衛重重的拍了耀日的肩膀一下,挺直胸膛道:「我們可是魔族耶!貪心一點、任性一點都才正常。」

「說的也是……我們是魔族。」

耀日低下頭,重複禁衛的話。紫色長髮垂在腿上,他幾乎想不起來自己金髮的樣子,也很久很久沒穿過還柔族酷愛的白衣。說不定有一天,會連認識的親友都忘記,但是無論如何改變,他確信自己不會忘記兄長的面容、氣味,胸口湧漲的執著會緊守這點。

「對啦!其實我是來轉告你老大的話。」禁衛將身體移到耀日旁邊,故作神秘的輕語:「〝宰相〞。」

耀日看了禁衛一眼,不知所以的問:「什麼東西?」

「老大給你的名字。老大在我出城前要我告訴你。」禁衛拍拍耀日的背,爽朗的笑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宰相啦。」

耀日皺眉,奇怪的道:「不是說等我回去後才給嗎?」

「唉,你也知道,我們的老大一向隨性至極。」

那天晚上,他重新確定自己的目標,即使已經分不清那個目標是基於崇高的愛戀,還是本能的欲望。

我想要你,比任何時候都想要你,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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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下禮拜的移到這禮拜貼,因為我需要一點回應打氣(什麼回都行啊!不管是推文只推一個XD或是什麼怪話都行)

這禮拜陷入修電腦地獄,因為我把硬碟搞到壞軌的關係,一篇半的小短篇和一萬兩千字的積稿都飛了……最後鬧到要買一台新筆電。媽媽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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