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夕陽掛在海平面上,陽光灑出一片橘紅,將藍色大海渲染成另一種風采。

遊客漸漸散去,留下淚眼汪汪的紅髮美女獨望大洋。

香奈可站在岩岸邊緣。她已經站在這裡一個多小時了,橫在前方的木柵欄被淚水染濕,但女軍官心中的悲傷卻一點也沒減輕。雖然老早就知道卡西歐的感情神經是用木頭做的,卻仍忍不住期待對方能讀懂自己嫉妒、生氣背後的原因,心內中深處有塊角落深切的盼望友人說出那三個字。

「卡西歐是大笨蛋……」

責罵的聲音失去力量。香奈可將額頭扣上欄杆,低垂的眼睛正對低胸、露腰的短藍衫,衫領上的荷葉邊隨風飄動,像在溫柔安撫主人的憂愁。

「不過最笨的還是我吧?」

香奈可閉上眼。明明很清楚卡西歐對感情方面的事異常遲鈍,還等著對方開竅,與其等待不如自己告白來的有效。

可是香奈可沒有勇氣說出口。她抓的到自己的心情,卻無法捉摸卡西歐的心情。對女軍官而言,黑髮青年是個太過複雜、完全不同的存在,也因此深深吸引她。

卡西歐心裡有個洞,那是香奈可找不到的傷口,類似地雷區的阻礙。

「我是大笨蛋……」

「這個我很清楚。」

熟悉的聲音使香奈可平地彈起。她抓著欄杆盯著突然出現的卡西歐,卡西歐如同往常一般,掛著有點不耐煩、與幾分銳利的表情,抬起手將一個冰涼涼的東西扣上女軍官頭頂。

「快點把這個喝掉,要不然小落會撲到我的手上。」卡西歐一面閃躲雙手高舉、在地上不停蹦蹦跳的小落,一面空出一隻手指敲敲冰涼物品,發出清脆響音。

香奈可舉起雙手,在青年放手時握住頭上的東西。翠眼望向上,發現那是一大杯冰啤酒。

黃色酒面上映著香奈可的淚眼。她仰頭喝下一大口,瞪著卡西歐,沉著聲音道:「我先說喔!喝這個不代表我消氣了喔!」

「我知道。」卡西歐聳聳肩膀,懶洋洋的支著欄杆仰望大海。

香奈可賭氣的將視線轉開,可是又忍不住偷瞄卡西歐。

這才是青年真正的模樣,沒有刻意裝出的迷人微笑,也不是一舉一動都能逼人破口大罵的無賴樣,有些疲憊、不耐煩卻總是對他人架起防禦網,這才是真正的卡西歐‧猶安。

──真正的?

引人注目的花俏服裝、見人就亮出項鍊的行徑、外加在大庭廣眾下吵架,上述無論哪一項都和卡西歐的個性、工作態度不符。香奈可僵硬的吞吞口水,將卡西歐扳向自己,慎重的問:「卡西歐,你該不會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演戲吧?」

卡西歐微微瞇起眼,嘴角泛起危險的笑容。他伸手搭上香奈可的肩膀,刻意靠在對方耳邊輕語:「如何?我是很滿意自己的表現。」

香奈可滿臉通紅的想推開卡西歐。不過黑髮青年卻早一步環住她的腰,低聲警告道:「就這樣說話,不然會被人聽到。」

「人?」香奈可貼著卡西歐的耳朵說話。兩者的距離近連呼吸都能清楚感受,女軍官不經渾身不對勁。

「發動喚神法陣、控制海妖精,策劃這一切的人。」卡西歐一面解釋,一面以手指梳順香奈可的頭髮,以親密動作轉移不知名敵人的注意力,做出戀人低語的假象。

香奈可臉上的羞澀瞬間消失,翠眼不斷轉動,警戒的問:「你找到他了?」

「不,是他找到我。」卡西歐以手指彈彈胸前換過繩子的項鍊,補充道:「因為我到處炫耀這東西,想不引人上門也難啊。當然,香奈可也幫了大忙。」

「下次做這種事前要先告訴我啦,害我真的生氣了。」香奈可握拳,做出揍對方胸口的假動作。害她在大庭廣眾下吼人,就算沒認識的人在也很丟臉啊。

「告訴你就釣不到魚了,因為你的演技很差。」

「你!」

香奈可正要發作,卡西歐卻放開香奈可的腰,偷偷將折起的紙塞入對方手心。

香奈可疑惑的舉起手,正想看清楚是什麼東西時,卡西歐又換回輕挑模樣,走離岩岸道:「好了好了,該去海洋女神聖殿了。不先把正事做完,怎麼玩都不安心。」

彷彿是在呼應卡西歐的話,一條人影緩緩從反方向走出。

出來的人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一雙灰眼沉穩內斂,抿起的嘴唇有點偏白;鵝蛋臉和美麗或可愛都有段距離,但勉強能夠到〝清秀〞兩個字;稀疏棕髮綁成兩條長辮子,短短劉海隨風晃動;她的身材略矮,沒有裝飾的儉樸黑洋裝不像是這個年齡會喜歡的樣式。

少女站在卡西歐面前,在她低下頭時,沉穩氣息瞬間消失,轉成害羞可人:「那個……我剛剛在另外一邊的海岸有看過先生,對您的項鍊很……喜歡。可以借我看看嗎?就像當時借其他小姐一樣。」

若聽話的對象是其他人,肯定會毫不猶豫的交出項鍊,因為少女看上去是如此惹人憐愛。可是卡西歐和香奈可一點也不這麼覺得,棕髮、辮子、黑色洋裝,眼前之人和海妖精害怕的加害者完全相同。

而且和卡西歐登船前有一面之緣的少女是同一人。

香奈可將紙收到口袋中,輕按著中指上的紅寶石收納戒指,以視線守護卡西歐。

「項鍊?你是說這個嗎?」卡西歐不在意的脫下項鍊,遞給陌生少女。

小太陽在少女頭頂搖晃,陌生少女伸出手想抓住金陽,卻反被人握住。卡西歐毫不留情的賞給對方一個過肩摔,在矮瘦身驅落地同時反抓細瘦手腕,單膝壓在少女腰上。

卡西歐的動作只能用粗暴形容。無論是碰撞聲或少女的表情,都充分顯示下手者的狠毒。

「好痛!真的好痛!」少女不斷的哀鳴。在毫無防備下摔上碎石地,接著又被高自己兩個半頭的男人壓住,她痛苦的連掙扎都做不到。

卡西歐無視少女的痛苦,轉頭向背後的香奈可道:「香奈可,從我的腰包中拿繩子出來。」

「你要直接綁回去啊?」香奈可蹲在卡西歐旁邊,從腰包中挑出混有鋼絲的繩索,一圈一圈套上少女的兩隻手腕。

卡西歐理所當然的回答:「當然,這附近可能回有同黨,繼續待下去太危險了。」

「你對敵人和嫌疑犯還是這麼恐怖……」

香奈可打上結,正打算近一步拉緊時,卡西歐突然將她往後拉。

一條火蛇穿過兩人前一刻所待的地方,大片雜草甚至部分岩石化作灰燼。赤紅大蛇是從三百多公尺處的海岸飛來,距離遠的嚇人。

香奈可緊抓無定之矛,正著火蛇飛來的方向問:「那是什麼啊?」

「〝長遠之火蛇〞,這附近有中級以上的巫師。」卡西歐回答。他一手握著彈開的黑色法杖,空出的手則塞的幾個炸彈給香奈可。

在兩人對話時,少女已從地上站起來。火星散在她四周,纖細手腕雖仍被繩索束縛,但柔弱氣質卻已完全消失。

「這一路上觀察你的表現,還以為這招會有用呢。」

少女晃晃裙襬,將灰燼搖下裙子,並彎腰以口咬住黑裙,緩慢的撩起裙襬。雖然同為女性,但香奈可還是忍不住想轉開視線,並且撞撞同伴提醒。

香奈可是這麼想,不過卡西歐卻完全沒轉頭的意思。他看著黑裙升到大腿,一節鎖鏈垂在膝蓋旁,黑髮青年雙眼頓時瞪大,顧不得遠處還有狙擊者,一個箭步衝向少女,試圖阻止對方取出法杖。

另一隻火蛇立刻逼近。卡西歐伸出手,指尖距離黑杖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離,可是肩膀上的傷口卻在此時大聲抗議,疼痛使他的動作慢了一秒,錯過了奪杖的時機,灼熱炎蛇同時到達。

卡西歐臥倒躲開火燄。大蛇在到達時挨了香奈可一棍,威力因此削弱,不過仍燒掉了一小塊襯衫背,底下皮膚差點就變成焦炭。

原本一直如旁觀者冷漠觀看一切的小落向前踏了一步,紫眼中出現些許波動,卻沒人注意到。

「卡西歐!你沒事吧?」香奈可站到同伴身邊,一手緊握紅色長棍,一手伸向卡西歐,將對方拉起來。

在起立時,卡西歐已經感覺到左肩傷口的滲血,可是他沒說出來,仍搖搖頭簡短回答:「沒什麼大礙。」

「好,那我們就……哇啊啊!」

卡西歐突然將小落推向香奈可,打斷對方的話。黑髮青年指指少女右邊的道路,用比正常音量稍高的聲音道:「你帶著小落先去海洋女神聖殿,照著地圖走很快就會到。」

地圖?香奈可才剛想開口問是什麼地圖,卡西歐就轉動眼珠瞄向她的口袋。〝就是剛剛塞給你的紙〞黑髮青年無言回答。

「你以為我會讓那位小姐離開嗎?」

少女的聲音插入兩人之間。先前綁在腿上的法杖,現在已經握在她手中,雖然纖細五指僅能勉強抓著杖尾鎖鏈,但已足夠讓巫師施法。

──真理巫師杖……

由圓、方、菱形……等等幾何圖形框組合成的繁複法杖,這是立於所有巫師頂點的象徵,但對卡西歐他們而言,是威脅的象徵。

攀岩聲由後漸漸接近他們,香奈可回頭瞥了一眼,赫然發現是一群海妖精。今天上午才交談過的妖精們藉由利爪爬上岩石,腹部鑲嵌的咒文和船上的一模一樣。

香奈可不動聲色的拉了卡西歐袖子一下,暗示背後有敵人接近。

「我知道。」卡西歐輕聲回答。他沒有回頭,反而開始對少女進行言語攻擊。黑髮青年擺出近似路邊無賴的模樣,抓著藏在褲子裡的法杖,斜瞪少女道:「對了!你到底幾歲啦?雖然外表裝成年輕人,但我看你至少七、八十有了吧?就算靠巫師城的祕藥維持青春,有眼睛的還是看的出你是個老妖婆啊!眼睛邊的魚尾紋剛睡醒的人都看的見吶!」

少女嘴上的優雅微笑馬上扭曲,雖沒完全轉成憤怒的嘴臉,不過也變的冰冷無比。她凝視著卡西歐,在海妖精全部上岸前,便下令攻擊。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迴旋之風,令暴風席捲吾與彼之處。〞

「迴轉風暴!」

在海妖精伸出爪子同時,卡西歐唸出預備已久的咒語。少女對他不唸出所有咒文的方式感到驚訝,而隨著青年命令大把大把刮起土石、掩蓋視線的狂風規模更是超過她的想像。

「香奈可!快照著地圖去聖殿,我隨後就到!」

卡西歐推了香奈可一把。雖然看不見前方的路,但香奈可仍抓著小落就跑。長久以來的默契讓她大概能抓住風暴運行的軌跡,因此移動起來毫不困難。

狂風足足吹了五、六分鐘,當土石落下、旋風消失時,卡西歐也不見了。少女放下遮掩雙目的手,在海妖精護衛下走到岩崖邊。十一隻中妖精有五隻跟在她身邊;三隻被掃成碎片,正在地上尋找自己的殘軀;三隻則不知去向。

「風之院特有的快速施法法……看樣子似乎不是普通的巫師學徒呢。」

少女在崖邊蹲下。她有注意到卡西歐身上的法杖,卻因為那只是根學徒杖而沒多在意。看來有必要調整心情……少女蹲下身,同時發現落在崖邊的小血滴。

她重新拾起笑靨,從口袋中取出剛克特軍方專用的通訊器,對著黑色小方塊道:「海洋女神聖殿就拜託你了,火之真理;至於維克請在原地待著,如果有什麼狀況我再請你幫忙。」

「遵命,水之真理大人。」

回答少女的,是個高不高低不低,近似人妖的尖銳聲音。

※※※※

地圖、地圖,香奈可在打開卡西歐給的紙片時,才了解對方一直強調〝照著地圖〞的用意。

圖上畫的根本不是通往海洋女神聖殿的捷近,而是岩岸──正確來說是岩岸下的海蝕通道──的地圖,以及一小塊接近海岸的市區街道。

香奈可邊跑邊閱讀地圖。有個小紅點點在海蝕通道上,點旁寫著〝會〞字;令一個小黑點則停在市區街道,旁邊則是〝落〞與〝櫃〞字。這應該是要她把小落藏在黑點處,然後到紅點處會合吧?女軍官快速記下黑點位置,直接抱起小落狂奔。

尖叫聲緊貼著香奈可背後,女軍官疑惑的轉頭向後看,翠眼裡映著三隻海妖精,以及路人們驚恐的臉。

──不會吧?竟然追過來了!

必需快點將小落安置好……香奈可瞬間加快速度,大幅拉開與妖精的距離。她按照剛剛速記下的巷弄位置,突然拐入小巷中,這是一條死巷。

香奈可看看堆積在地上的木箱、凹凹凸凸的磚牆,低頭對懷中孩童道:「抓緊我的脖子。」

小落安靜抱住香奈可的頸部。女軍官鬆開環在孩子腰部的手,後退幾步再衝向牆面,長腿跳上木箱、磚牆,手臂同時往上攀,輕易翻過牆壁。

香奈可蹲在牆角,對小落比出安靜手勢,等待海妖精的到來。

長尾拖曳的聲音逼近兩人。香奈可停下自己的呼吸,側耳細聽牆另一邊的動靜,緊緊握住無定之矛。

拖曳聲繞著牆打轉,接著才緩緩離去。香奈可繼續靠著牆壁,直到遊客的笑鬧聲重新出現,才鬆了口氣站起來,對懷中孩子眨眨眼,露出笑容道:「走吧!姊姊帶你去一個玩躲貓貓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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