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卡西歐叼著糖葫蘆走進紅簷藍牆的十層高樓時，樓內的本地人皆主動和他打招呼。黑髮青年拘謹的微笑回應，再和櫃檯的服務員打過招呼後，便牽著機車繞到樓側的長廊。
卡西歐穿過雕滿飛仙神獸的木迴廊，隨著他的前進，四周的商旅也漸漸變的稀少。
最後，卡西歐來到一扇黑色的大門前，他將吃乾淨的竹籤收好，拉起門上的金色扣環，敲敲門板道：「我是鋼克特的卡西歐‧猶安，有事想面見文書官。」
「久違了，小老闆。」
隨著優雅聲音的響起，兩扇門也自動拉開。穿著白、粉紅、綠三層寬袖衣裳的女子微笑的看著門口的客人，烏絲上的銀頭冠閃閃發亮，而在女子的背後，是放滿紅木書櫃的大房間。
「叫我猶安或卡西歐就行了，小老闆聽起來好奇怪。」卡西歐邊說邊往門內移動。他猛然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來，前進的腳步頓時停下問：「可以讓他一起進書房嗎？」
卡西歐的手搭上小落的肩膀。銀髮孩童坐在機車上，他已經脫下帽子和護目鏡，紫眼毫不驚奇的看著排滿線裝書的房間牆壁。
「當然可以，猶安先生是潑墨行會的貴客，您的客人也是我們的客人。」雖然改口，但文書官還是沒直呼卡西歐－－亦是她頂頭上司養子－－的姓名。
「多謝了。」卡西歐點了下頭，將機車和小落帶進書房。
「猶安先生直接找上我，想必是有急事吧？」文書官取起赤色書桌上的毛筆，撩起長袖問：「請說出您需要什麼職業的人、附加的條件，以及這趟旅行的風險評估。」
「貼身保鑣。」卡西歐偏頭向小落的方向點了一下道：「保護這個孩子」
「需要有育兒能力嗎？」
「不用。但最好不要有不良習慣，還要有自己的交通工具，移動速度必須介於時速七十到一百公里，風險評估是最危險。」
在卡西歐說完話的同時，文書官桌案上的宣紙也染上了秀美的墨字。
她用兩指夾起白紙，輕抖手腕讓紙角飄往點火的燭臺。細柔紙張迅速的被火焰吞噬，一面燃燒一面冒出細細的白煙。
文書官寬袖一揮，白煙立刻飛向左側的書櫃，纏繞住其中一本書再飄回赤紅桌子上。
卡西歐看著漸漸消失的白煙道：「文書官的法術還是那麼不可思議啊……」
「對我來說，猶安先生的咒語也很不可思議。」文書官溫柔的微笑，纖纖玉手翻開面前的紅皮書，圓潤的嗓子清楚的念出上面的字：「法恩‧德‧瑞柏恩，男性，年齡不詳，六星級護衛，座騎為沙風獸。不過他是魔族，而且還是最高等的粹魔，猶安先生要雇用他嗎？」
「我信任你們挑人的眼光，酬勞和介紹費我想用這個付。」卡西歐將礦石包裹提到桌子上，一面解開包裹一面道：「幫我估個價吧。」
帶著靜謐美的星夜礦躺在白布上，文書官前傾身體仔細的看著礦石，柔美的臉龐浮現驚艷的神情：「大約是一萬枚金幣，扣掉酬勞和介紹費，您還可以找九千枚金幣。」
卡西歐在心中計算可應用的金錢，從桌上抽出一張紙邊寫邊道：「存六千八到我在鋼克特的戶頭，剩下的兩千換成沙漠通用的銀票。」
文書官接過紙張，重複卡西歐的話問：「存六千八百枚金幣，用兩千枚金幣換銀票。我有說錯嗎？」
「沒有。麻煩妳聯絡了。」
卡西歐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文書官微微躬身告退。他牽著機車往大門走，紅色大門緩緩的往左右拉開，但出現在門外的不是素色長廊，而是一名黑髮黑眼的藍袍男人。
男人頭頂金冠、黑髮近乎觸地，華麗藍袍瀰漫慵懶之感。。他雖有一張俊秀的臉，五官卻帶著狐貍氣息的臉，溫文儒雅的笑中更混著淡淡的邪氣
「薄仙大人！？」
「薄仙人！？」
卡西歐和文書官同時對著男人大叫。
潑墨行會之主－－薄仙人悠閒的走向前，將帶著檀香味的手掌放到卡西歐肩上輕聲道：「來了也不通知主人一聲，小卡西，這樣爸爸會傷心喔。」
※※※※
被薄仙人抓到的下場就是──卡西歐被迫留下來過夜了。當然，原本他預定好的旅店也在文州主子的意思下迅速退訂。
輕掩的窗扉中透著柔和光線，不過放光的雪白燈籠中裡找不到火苗，而是發著柔光的〝光〞字。
卡西歐將手中的白燈籠放在床邊的梳妝桌上，白色的光暈透過燈籠散進附有藍色床帷的木床中，在稀薄的照明外，整個房間滿是漆黑的寧靜。
躺在床上的小落已經換上一身黑色的大襯衫。寬寬的肩、長長的袖子套在孩童身上顯的相當有趣可愛，衣襬下彎曲的細腿白皙的有如牛奶所化。
面對如此嬌美又引人遐想的畫面，卡西歐只覺得自己根本是變態叔叔，即使孩子的睡衣不是他挑的。
「小落，你還是堅持要穿我的襯衫睡覺嗎？雖然你忘了帶睡衣，我可以在這裡買。」卡西歐頭痛的挑起單眉。只穿著大人襯衫和內褲的孩子正躺在他的床上，這種景象無論是誰看到，都只會聯想到糟糕的地方。
小落舉起雙手，一大截黑袖從他的指尖垂下，小孩童不以為意的揮揮長袖，平靜的看著卡西歐問：「不行？」
「這……該怎麼說。」
卡西歐一手叉腰一手按著腰間法杖，腦中不斷的思索，要如何用解釋又不會交壞小孩。你現在的穿著，就旁人看起來，是戀童癖變態叔叔最喜歡的模樣，會讓戀童癖變態怪叔叔深深惋惜你的性別。糟糕用語過多，否決！
而在卡西歐思考期間，小落晶瑩的紫眼一直盯著卡西歐。就在黑髮青年感到渾身不自在時，糊著白紙的半格子半雕花木門被推開了。
「小卡西，我來送宵夜。」提著三層圓食盒的薄仙人探入房中。他看了看床上的小落，再看看叉腰摸法杖的卡西歐，搖搖烏亮的長髮，將食盒放在圓木桌上，擺出長輩的姿態道：「小卡西，不能用武力逼迫小孩。」
「我哪有！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用武力逼迫小孩了？」卡西歐臉上的沉思表情瞬間碎裂，換成一張扭曲憤怒的臉。絕對是想到糟糕的地方了！所以他才不要小落穿這種衣服啊！
「是嗎？那那種變態的衣服是怎麼回事？你就算讓他穿魔族風的華麗蕾絲洋裝也比這個正常。」薄仙人指著小落，忽然雙手一拍，恍然大悟的道：「還是說這是你的興趣？原來如此，你喜歡清純中帶著性感的類型，難怪小香追了這麼多年都還在原地踏步。原來不是性冷感……」
薄仙人的刻意誤解撩起卡西歐的火氣，他向前踏一步，話語急促的道：「這個跟那個是兩碼子事！而且我也沒有性冷感，只是目前不想結婚或交女朋友而已！當然也別把我看作戀童癖！」
「好好好，就當作是這樣。」在卡西歐吐出〝什麼叫就當作這樣〞前，薄仙人再次指向小落問：「那衣服是怎麼回事？我可不記得你小時後是這樣穿的。」
「小落忘記帶睡衣，所以拿我的襯衫代替。」卡西歐回望小落，無奈的道：「我說能幫他就地買衣服，可是他不願意。」
「喔，原來如此。」薄仙人的聲音和表情毫無理解的樣子，黑髮仙人走近小落，彎腰問：「真的是你自己穿的？」
小落偏著頭想了一會，肯定的回答：「第一次是卡西歐。」
百口莫辯。
「……果然。」薄仙人嚴肅的表情微微抽動，他轉頭深深的吸了口氣，當頭再次轉回時，文州主人已經明顯忍不住大笑的衝動道：「只要抓的住弱點，小卡西其實很好欺負啊！你說是吧？斯菲爾。」
在卡西歐出聲指正薄仙人的稱呼前，小落先一步點點頭，接著指著自己糾正道：「小落。」
「你改名了？」薄仙人的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漆黑眸子中看不出他的想法，仙人輕拍著從袖口滑出的木片折扇，以隱晦不明的語氣輕聲道：「這樣也好……也好。」
「抱歉打斷一下，」卡西歐指著小落瞪著薄仙人，淡金色瞳孔亮的刺眼：「你認識小落。」
薄仙人和小落對視一眼，動作一致的對卡西歐搖頭，讓人一眼就看出在扯謊。
「說謊。」
卡西歐皺眉，正要飆出責罵的話時，薄仙人忽然靠向他。
「小小的隱藏往往能造就大大的魅力。」薄仙人前傾身體，用手指掬起卡西歐的髮絲，整片黑中的幾根金絲在淡薄燈光中閃閃生輝：「就像這樣，你這樣子比全黑或全金好看。」
小落的紫眸中鑲著兩名大人。他走下木床，用手抓住薄仙人下垂的黑髮，重重的往下一扯。
卡西歐連忙解開小落的手，將人抱回床上雙手叉腰的責備：「不可以對長輩動手動腳的！知道嗎？」
「不是長輩。」小落指著薄仙人，不滿的嘟嘴道：「渲帛不是長輩。」
小落話中的字詞讓卡西歐感到錯愕。他轉頭看向薄仙人，仙人懶洋洋的輕揮手中木扇子，以一貫的悠閒口氣接話：「渲帛是文字之神的名字，當然不是長輩；但我算是你養父的養父，所以是長輩。小卡西，你的小朋友說話很有趣。」
卡西歐雖能察覺到薄仙人話中的刻意閃避，但他更清楚只要是仙人不想講明的事，任何人都無法多逼出一句話。於是卡西歐選擇忽略心中的疑惑，走到桌前打開食盒。
「好豐富……」圓盒內的菜色讓卡西歐吃了一驚。除了小巧的粉紅桃包子、黃皮羊肉燒賣、水晶餃和涼筍外，食盒內竟然還裝著份量不少的海鮮麵，炸的香香脆脆的黃細麵上澆著充滿蝦子、花枝、干貝……等等在沙漠中難以取得的海鮮。
「因為小卡西讓我們賺了一大筆。」薄仙人伸出四隻手指：「你的那塊星月礦在冒險者、商人和貴族的搶標下，以四萬枚金幣的價錢賣出了。」
「然後那是本錢一萬枚金幣的東西。」卡西歐的嘴角微微抽動。薄仙人坑有錢人財產的手法，在很多時候都讓他冷汗直流，完全不負奸商之名。
「反正他們付的起。」薄仙人聳聳間，將手伸入左手袋中，掏出三張金色的方形紙放到桌上道：「這是潑墨行會特別招待的道行船船票，終點站引泉州。從那裡機車騎個五天就會到斯菲爾了。明天你就在船上和雇用的保鑣碰頭吧！」
話一說完，薄仙人便旋身走向木門。當他的指尖正要觸上門板時，卡西歐出聲了。
「老師……最近過的好嗎？」卡西歐的聲音中帶著少見的不安與期盼，獨當一面的六星信差此刻竟像惶惶不安的少年。
面向木門的薄仙人瞬間收起臉上的笑，但回答的聲調卻是充滿著令人安心的圓潤男低音：「我們已經有一陣子枚見面了，不過她有寫信，看起來近況不錯呢。」
「那就好。」嘴巴上說好，卡西歐臉上卻只有失落。他無意識的撫摸著身邊孩童的銀髮，彷彿再藉此尋求慰藉。
自從老師以磨練之名，強迫卡西歐離開巫師城後，已經過了整整六年。在這六年間，青澀的巫師學徒已變成信差工會的頂尖會員，兼鋼克特軍方顧問。但當初承諾會在適當時機，帶卡西歐回巫師城認證的女巫師，卻依然只出現在回憶中。
「我要先回去睡了，老人家經不起操的啊。」薄仙人單手按摩著肩膀，推開木門離開房間，留下陷入回憶的卡西歐。
－－到外面磨練磨練吧！我會暗中觀察你的表現，等到我覺得你合格時，我會親自授與你準巫師的資格……
當時直覺認為是謊言的話，在時間的推演下仍是虛幻大於真實。假如當時能預見現在的情況，他還會不會乖乖的離開呢？
「……還是會吧。」卡西歐往後倒向床，修長的身軀在柔軟床墊上壓出凹陷，他緩緩的閉上眼。只要是老師的請求，無論是什麼他都會去做。
果然還是該躲著薄仙人。兒時溫暖的記憶一旦被勾起，便會如河水潰堤般撲向孤身一人的自己。
「卡西歐。」
貼著床墊的肩膀被兩隻小手輕搖著。卡西歐睜開眼，小落跪在他的肩膀和頭顱間，紫色大眼因為黯淡的燈光染上偏暗色澤，讓卡西歐想起令一雙沒這麼美，但卻相當溫柔的棕眼。
「什麼事？」卡西歐問，問話的語氣中帶著他沒察覺的疲憊。
「可以吃？」小落指著桌上的點心，紫眼中閃著與見到糖葫蘆時一樣的好奇光芒。
「可以，不過最左邊那盤粉紅包子是甜，別吃錯。」
套著大人襯衫的孩子靈巧的跳下床走向桌子。卡西歐跟在後頭，他隨手拿起一個包子，軟軟的粉紅包子散著水果香味，一口咬下後，多汁的內餡立刻在口腔中散發的香甜滋味。
「一點也沒退步啊……薄仙人的廚藝。」卡西歐看著淡紅色的包子餡。記得他第一次戴上臂封，脫離那種近乎萬花筒般的混亂知覺時，薄仙人就是用桃包子安撫因為頭一回清楚看見世界而害怕的自己。
－－既然諾奇亞要當你的養母，那我就理所當然是養父啦！
不受歲月刻劃的仙人自作主張的端著包子道，而在仙人的背後，是因為害羞而漲紅臉頰的女巫師。
好想回巫師城，好想見到老師的臉……卡西歐咀嚼著粉紅包子，桃子的香甜卻無法傳達到腦中。
※※※※
沙漠中的太陽總是毒辣又刺人，尤其是當旅人從高樓窗子探頭向天時，藍色的天空看上去，簡直被大火球佔去了一大半空間，兇猛的撲向渺小人類。
七層樓高的紅樓頂浮著綠底道行船，在道行船的陰影下是一大群等待登船的旅人。聚集在樓頂平台上的人們手抓重要船票，仰頭等待飛船降下階梯，好拖著行李向目的地啟程。
卡西歐站在人群中，他將雙手置於銀白機車上。機車上並沒有坐著惹人憐愛的孩童，孩童騎在卡西歐的肩膀上，充當與保鑣相認的信物。小落耀眼的銀髮隨風飄逸，亮眼的令人無法忽視。
在人群的另一頭，卡西歐終於看見保鑣的信物：一把突出於人群之上的深色大劍。古樸的皮革劍竅上刻著金色文字，握把、護手等處全部以精鋼打造，絲毫不見裝飾用的寶石或有色金屬。
「時間抓的很準。」卡西歐看了一眼手中的鐵懷表。沒有提前也沒有延後，他喜歡有時間觀念的人。
大劍在人群中前進，敏捷、迅速的動作完全不帶笨重感，和一般力量與速度成反比的既定印象相異。
大劍很快就到達卡西歐眼前。
舉劍者是一名男人。
男人身披麻斗篷，斗篷下是褐皮甲和鎖子甲；深棕色的頭髮綁成馬尾，深藍色的眼中透漏穩重；。
他的身材整整比卡西歐高一個頭，肩膀的寬度也有顯著的不同，但相較於身體的粗礦；略寬的臉遠較人類蒼白，堅毅的五官帶著微微貴氣，宛若穩重的貴族。
棕髮男人的背後是一匹土色的野獸。牛一般的頭顱上長了一圈長長的褐毛，充滿肌肉的四肢末端也拖著同樣的長毛。紅色獸眼直盯著陌生人，無聊的甩著褐尾巴，這正是沙漠中速度數一數二的駝獸－－風沙獸。
男人動作俐落的將大劍插回背後交叉的皮帶中，以沙啞的聲音自我介紹道：「我是法恩‧德‧瑞柏恩。閣下就是委託人嗎？」
「沒錯。我是卡西歐‧猶安，我肩膀上的是小落，這一路上他的安全就拜託你了。」卡西歐邊說邊將小落從肩膀上抱下，放在機車座位上。在兩人斜右方的天空上，道行船的登船樓梯正從船底緩緩降下。
「久仰大名，猶安先生。」
「叫我卡西歐就好了。」
就在兩人禮貌性的握手時，一道黑影突然闖入卡西歐和法恩之間。
混亂中，卡西歐明顯感覺到黑影在強行拔他手指上的戒指，黑髮青年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鬆手讓黑影帶走戒指。
法恩馬上舉不跟上，可是卡西歐卻伸手拉住他，輕鬆的搖搖頭要對方別追。
被攔阻的法恩皺起淺棕色的眉毛，深邃的藍眼直視著卡西歐，不悅的道：「我不會把逮小偷的錢加在賬上。」
「我不是在意錢的問題。」卡西歐往黑影逃竄的方向探頭道：「我只是不希望雇用的保鑣在上路前就先炸傷了。」
「炸傷？」
隨著法恩的發問，人群中也傳出了吵雜的呼叫聲。三人一獸同時望向騷動的中心，一道黑煙正筆直的冒向天際。
「德恩奈那個小子……告訴他多少次別亂搶包了。」卡西歐毫不驚訝的看著因為戒指爆炸而躺在擔架上的信差同業。
被搶去的戒指並不是收納戒指，而是幾年前從文州買來的春曉道士特製品。偽裝成紅寶石的裝飾物其實是上漆的小爆火符，符咒會吸收並記住佩帶者的氣，一旦被非使用者持有，便會在五秒內爆炸，可說是非常好用的魔法道具。
「搶包？」小落拉拉卡西歐的斗篷問。
「信差的行話，簡單來說就是搶別人的包裹送，在包裹送到收件者手中前若是不能搶回包裹，搶包者就可以向被搶包者索取酬勞。」
卡西歐邊回答邊牽著機車前進。法恩和風沙獸跟在兩人後頭，一同往道行船燈船處移動。
身穿黑袍的服務人員微笑指揮乘客登船，寬廣的紅樓梯快速的消化旅客。
卡西歐牽著機車順利登上船艙，他拿出三人份的船票，藍色櫃檯後收票、安置大型行李的服務員動作迅速迎接他們，手腳靈活的辦妥一切。
當卡西歐拿到房門鎖匙，正準備領行李託運的號碼牌時，排在他背後的旅客冷不防往前一擠。
卡西歐側身閃過擠向前的胖旅客，在對方撞上櫃檯前伸手撈住肥軟的腰，以完美無暇的職業笑容關心問：「小姐，沒撞傷吧？」
頭纏紅色頭巾、身著橘色布袍的女旅客僵硬的點頭，圓圓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
卡西歐抽回環在胖旅客腰上的手，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號碼牌。站在他背後的法恩揪著一張臉，待一行人順著走道遠離人群後，高大的保鑣開口了。
「趁著女人不注意時亂摸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行為。」法恩沉著臉道。旁人眼中好心扶人的簡單動作，實際上卻是卡西歐以極快速度摸了旅客腰部一輪的偽裝。
「他不是女的，而且……」卡西歐從口袋中掏出手掌大小的鎖匙串，接著再脫下斗篷，拆下黏在背部的黑色葉子道：「萬用鎖匙、尋香葉，一般旅客會帶這種東西嗎？」
「刺客？」
在法恩理出結論的同時，小落伸直雙手想抓下葉子。卡西歐連忙舉起手臂，一面躲著小落的手一面回答：「或是小偷，一上船就被盯上的感覺真差。小落，不要搶東西！」
「看來今晚要加強防護了。」
法恩的藍眼警戒的望向四周。一群聊的正愉快的女客從三人背後接近，卡西歐冷不妨伸手拉住法恩的斗篷領，強迫對方低頭靠近自己。
經過的人群好奇回頭，不過她們只能看見兩人幾乎連在一起的肩膀、頭顱。在手與斗篷領子的遮蔽下，旁人無法窺見黑髮青年不斷開闔的口，以及棕髮男人偶爾露出的凝重表情。
在卡西歐放開扣在領子上的手後，法恩恢復站姿。他以相當不以為然的眼神盯著雇主，不認同的道：「你確定要這樣？一起行動比較安全吧？」
「我一個人不會有什麼問題，麻煩你帶小落去吃午餐，我要先回房間睡一會。」卡西歐邊說邊將美麗孩童的手交給法恩。小落不甘願的走向粗壯的男人，水晶般的紫眸緊鎖著卡西歐，明白的表示不願離開的意思。
「乖乖跟著法恩叔叔。」卡西歐蹲下來將手搭在小落的肩膀上，輕輕的吻了一下孩童細嫩的額頭道：「不可以調皮喔。」
「卡西歐……」
小落的聲音又低又哀怨。卡西歐無視孩童明顯扯平的嘴，站直身子對著法恩微微點了下頭，正要轉身走向分叉路時，法恩突然出聲叫住他。
「你怎麼會知道〝他〞不是女的？」
卡西歐回頭望了法恩一眼，以相當自然的口氣回答：「如果你認識的女人夠多，就可以輕鬆的分辨出真臉紅和假臉紅。」
話一說完，黑髮青年便懶洋洋的往前走，裝出疲憊想睡覺的樣子。
法恩雖沒弄懂卡西歐的回答，但他卻注意到雇主的背後跟著一個熟悉的人──某位男扮女裝的肥旅客。
「卡西歐……」
小落哀怨的聲音使法恩低頭。高大的粹魔蹲下身，摸摸孩子的頭道：「和叔叔一起偷偷溜回去吧，因為要〝偷偷〞，所以小落不能出聲喔。」
當卡西歐叼著糖葫蘆走進紅簷藍牆的十層高樓時，樓內的本地人皆主動和他打招呼。黑髮青年拘謹的微笑回應，再和櫃檯的服務員打過招呼後，便牽著機車繞到樓側的長廊。
卡西歐穿過雕滿飛仙神獸的木迴廊，隨著他的前進，四周的商旅也漸漸變的稀少。
最後，卡西歐來到一扇黑色的大門前，他將吃乾淨的竹籤收好，拉起門上的金色扣環，敲敲門板道：「我是鋼克特的卡西歐‧猶安，有事想面見文書官。」
「久違了，小老闆。」
隨著優雅聲音的響起，兩扇門也自動拉開。穿著白、粉紅、綠三層寬袖衣裳的女子微笑的看著門口的客人，烏絲上的銀頭冠閃閃發亮，而在女子的背後，是放滿紅木書櫃的大房間。
「叫我猶安或卡西歐就行了，小老闆聽起來好奇怪。」卡西歐邊說邊往門內移動。他猛然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來，前進的腳步頓時停下問：「可以讓他一起進書房嗎？」
卡西歐的手搭上小落的肩膀。銀髮孩童坐在機車上，他已經脫下帽子和護目鏡，紫眼毫不驚奇的看著排滿線裝書的房間牆壁。
「當然可以，猶安先生是潑墨行會的貴客，您的客人也是我們的客人。」雖然改口，但文書官還是沒直呼卡西歐－－亦是她頂頭上司養子－－的姓名。
「多謝了。」卡西歐點了下頭，將機車和小落帶進書房。
「猶安先生直接找上我，想必是有急事吧？」文書官取起赤色書桌上的毛筆，撩起長袖問：「請說出您需要什麼職業的人、附加的條件，以及這趟旅行的風險評估。」
「貼身保鑣。」卡西歐偏頭向小落的方向點了一下道：「保護這個孩子」
「需要有育兒能力嗎？」
「不用。但最好不要有不良習慣，還要有自己的交通工具，移動速度必須介於時速七十到一百公里，風險評估是最危險。」
在卡西歐說完話的同時，文書官桌案上的宣紙也染上了秀美的墨字。
她用兩指夾起白紙，輕抖手腕讓紙角飄往點火的燭臺。細柔紙張迅速的被火焰吞噬，一面燃燒一面冒出細細的白煙。
文書官寬袖一揮，白煙立刻飛向左側的書櫃，纏繞住其中一本書再飄回赤紅桌子上。
卡西歐看著漸漸消失的白煙道：「文書官的法術還是那麼不可思議啊……」
「對我來說，猶安先生的咒語也很不可思議。」文書官溫柔的微笑，纖纖玉手翻開面前的紅皮書，圓潤的嗓子清楚的念出上面的字：「法恩‧德‧瑞柏恩，男性，年齡不詳，六星級護衛，座騎為沙風獸。不過他是魔族，而且還是最高等的粹魔，猶安先生要雇用他嗎？」
「我信任你們挑人的眼光，酬勞和介紹費我想用這個付。」卡西歐將礦石包裹提到桌子上，一面解開包裹一面道：「幫我估個價吧。」
帶著靜謐美的星夜礦躺在白布上，文書官前傾身體仔細的看著礦石，柔美的臉龐浮現驚艷的神情：「大約是一萬枚金幣，扣掉酬勞和介紹費，您還可以找九千枚金幣。」
卡西歐在心中計算可應用的金錢，從桌上抽出一張紙邊寫邊道：「存六千八到我在鋼克特的戶頭，剩下的兩千換成沙漠通用的銀票。」
文書官接過紙張，重複卡西歐的話問：「存六千八百枚金幣，用兩千枚金幣換銀票。我有說錯嗎？」
「沒有。麻煩妳聯絡了。」
卡西歐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文書官微微躬身告退。他牽著機車往大門走，紅色大門緩緩的往左右拉開，但出現在門外的不是素色長廊，而是一名黑髮黑眼的藍袍男人。
男人頭頂金冠、黑髮近乎觸地，華麗藍袍瀰漫慵懶之感。。他雖有一張俊秀的臉，五官卻帶著狐貍氣息的臉，溫文儒雅的笑中更混著淡淡的邪氣
「薄仙大人！？」
「薄仙人！？」
卡西歐和文書官同時對著男人大叫。
潑墨行會之主－－薄仙人悠閒的走向前，將帶著檀香味的手掌放到卡西歐肩上輕聲道：「來了也不通知主人一聲，小卡西，這樣爸爸會傷心喔。」
※※※※
被薄仙人抓到的下場就是──卡西歐被迫留下來過夜了。當然，原本他預定好的旅店也在文州主子的意思下迅速退訂。
輕掩的窗扉中透著柔和光線，不過放光的雪白燈籠中裡找不到火苗，而是發著柔光的〝光〞字。
卡西歐將手中的白燈籠放在床邊的梳妝桌上，白色的光暈透過燈籠散進附有藍色床帷的木床中，在稀薄的照明外，整個房間滿是漆黑的寧靜。
躺在床上的小落已經換上一身黑色的大襯衫。寬寬的肩、長長的袖子套在孩童身上顯的相當有趣可愛，衣襬下彎曲的細腿白皙的有如牛奶所化。
面對如此嬌美又引人遐想的畫面，卡西歐只覺得自己根本是變態叔叔，即使孩子的睡衣不是他挑的。
「小落，你還是堅持要穿我的襯衫睡覺嗎？雖然你忘了帶睡衣，我可以在這裡買。」卡西歐頭痛的挑起單眉。只穿著大人襯衫和內褲的孩子正躺在他的床上，這種景象無論是誰看到，都只會聯想到糟糕的地方。
小落舉起雙手，一大截黑袖從他的指尖垂下，小孩童不以為意的揮揮長袖，平靜的看著卡西歐問：「不行？」
「這……該怎麼說。」
卡西歐一手叉腰一手按著腰間法杖，腦中不斷的思索，要如何用解釋又不會交壞小孩。你現在的穿著，就旁人看起來，是戀童癖變態叔叔最喜歡的模樣，會讓戀童癖變態怪叔叔深深惋惜你的性別。糟糕用語過多，否決！
而在卡西歐思考期間，小落晶瑩的紫眼一直盯著卡西歐。就在黑髮青年感到渾身不自在時，糊著白紙的半格子半雕花木門被推開了。
「小卡西，我來送宵夜。」提著三層圓食盒的薄仙人探入房中。他看了看床上的小落，再看看叉腰摸法杖的卡西歐，搖搖烏亮的長髮，將食盒放在圓木桌上，擺出長輩的姿態道：「小卡西，不能用武力逼迫小孩。」
「我哪有！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用武力逼迫小孩了？」卡西歐臉上的沉思表情瞬間碎裂，換成一張扭曲憤怒的臉。絕對是想到糟糕的地方了！所以他才不要小落穿這種衣服啊！
「是嗎？那那種變態的衣服是怎麼回事？你就算讓他穿魔族風的華麗蕾絲洋裝也比這個正常。」薄仙人指著小落，忽然雙手一拍，恍然大悟的道：「還是說這是你的興趣？原來如此，你喜歡清純中帶著性感的類型，難怪小香追了這麼多年都還在原地踏步。原來不是性冷感……」
薄仙人的刻意誤解撩起卡西歐的火氣，他向前踏一步，話語急促的道：「這個跟那個是兩碼子事！而且我也沒有性冷感，只是目前不想結婚或交女朋友而已！當然也別把我看作戀童癖！」
「好好好，就當作是這樣。」在卡西歐吐出〝什麼叫就當作這樣〞前，薄仙人再次指向小落問：「那衣服是怎麼回事？我可不記得你小時後是這樣穿的。」
「小落忘記帶睡衣，所以拿我的襯衫代替。」卡西歐回望小落，無奈的道：「我說能幫他就地買衣服，可是他不願意。」
「喔，原來如此。」薄仙人的聲音和表情毫無理解的樣子，黑髮仙人走近小落，彎腰問：「真的是你自己穿的？」
小落偏著頭想了一會，肯定的回答：「第一次是卡西歐。」
百口莫辯。
「……果然。」薄仙人嚴肅的表情微微抽動，他轉頭深深的吸了口氣，當頭再次轉回時，文州主人已經明顯忍不住大笑的衝動道：「只要抓的住弱點，小卡西其實很好欺負啊！你說是吧？斯菲爾。」
在卡西歐出聲指正薄仙人的稱呼前，小落先一步點點頭，接著指著自己糾正道：「小落。」
「你改名了？」薄仙人的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漆黑眸子中看不出他的想法，仙人輕拍著從袖口滑出的木片折扇，以隱晦不明的語氣輕聲道：「這樣也好……也好。」
「抱歉打斷一下，」卡西歐指著小落瞪著薄仙人，淡金色瞳孔亮的刺眼：「你認識小落。」
薄仙人和小落對視一眼，動作一致的對卡西歐搖頭，讓人一眼就看出在扯謊。
「說謊。」
卡西歐皺眉，正要飆出責罵的話時，薄仙人忽然靠向他。
「小小的隱藏往往能造就大大的魅力。」薄仙人前傾身體，用手指掬起卡西歐的髮絲，整片黑中的幾根金絲在淡薄燈光中閃閃生輝：「就像這樣，你這樣子比全黑或全金好看。」
小落的紫眸中鑲著兩名大人。他走下木床，用手抓住薄仙人下垂的黑髮，重重的往下一扯。
卡西歐連忙解開小落的手，將人抱回床上雙手叉腰的責備：「不可以對長輩動手動腳的！知道嗎？」
「不是長輩。」小落指著薄仙人，不滿的嘟嘴道：「渲帛不是長輩。」
小落話中的字詞讓卡西歐感到錯愕。他轉頭看向薄仙人，仙人懶洋洋的輕揮手中木扇子，以一貫的悠閒口氣接話：「渲帛是文字之神的名字，當然不是長輩；但我算是你養父的養父，所以是長輩。小卡西，你的小朋友說話很有趣。」
卡西歐雖能察覺到薄仙人話中的刻意閃避，但他更清楚只要是仙人不想講明的事，任何人都無法多逼出一句話。於是卡西歐選擇忽略心中的疑惑，走到桌前打開食盒。
「好豐富……」圓盒內的菜色讓卡西歐吃了一驚。除了小巧的粉紅桃包子、黃皮羊肉燒賣、水晶餃和涼筍外，食盒內竟然還裝著份量不少的海鮮麵，炸的香香脆脆的黃細麵上澆著充滿蝦子、花枝、干貝……等等在沙漠中難以取得的海鮮。
「因為小卡西讓我們賺了一大筆。」薄仙人伸出四隻手指：「你的那塊星月礦在冒險者、商人和貴族的搶標下，以四萬枚金幣的價錢賣出了。」
「然後那是本錢一萬枚金幣的東西。」卡西歐的嘴角微微抽動。薄仙人坑有錢人財產的手法，在很多時候都讓他冷汗直流，完全不負奸商之名。
「反正他們付的起。」薄仙人聳聳間，將手伸入左手袋中，掏出三張金色的方形紙放到桌上道：「這是潑墨行會特別招待的道行船船票，終點站引泉州。從那裡機車騎個五天就會到斯菲爾了。明天你就在船上和雇用的保鑣碰頭吧！」
話一說完，薄仙人便旋身走向木門。當他的指尖正要觸上門板時，卡西歐出聲了。
「老師……最近過的好嗎？」卡西歐的聲音中帶著少見的不安與期盼，獨當一面的六星信差此刻竟像惶惶不安的少年。
面向木門的薄仙人瞬間收起臉上的笑，但回答的聲調卻是充滿著令人安心的圓潤男低音：「我們已經有一陣子枚見面了，不過她有寫信，看起來近況不錯呢。」
「那就好。」嘴巴上說好，卡西歐臉上卻只有失落。他無意識的撫摸著身邊孩童的銀髮，彷彿再藉此尋求慰藉。
自從老師以磨練之名，強迫卡西歐離開巫師城後，已經過了整整六年。在這六年間，青澀的巫師學徒已變成信差工會的頂尖會員，兼鋼克特軍方顧問。但當初承諾會在適當時機，帶卡西歐回巫師城認證的女巫師，卻依然只出現在回憶中。
「我要先回去睡了，老人家經不起操的啊。」薄仙人單手按摩著肩膀，推開木門離開房間，留下陷入回憶的卡西歐。
－－到外面磨練磨練吧！我會暗中觀察你的表現，等到我覺得你合格時，我會親自授與你準巫師的資格……
當時直覺認為是謊言的話，在時間的推演下仍是虛幻大於真實。假如當時能預見現在的情況，他還會不會乖乖的離開呢？
「……還是會吧。」卡西歐往後倒向床，修長的身軀在柔軟床墊上壓出凹陷，他緩緩的閉上眼。只要是老師的請求，無論是什麼他都會去做。
果然還是該躲著薄仙人。兒時溫暖的記憶一旦被勾起，便會如河水潰堤般撲向孤身一人的自己。
「卡西歐。」
貼著床墊的肩膀被兩隻小手輕搖著。卡西歐睜開眼，小落跪在他的肩膀和頭顱間，紫色大眼因為黯淡的燈光染上偏暗色澤，讓卡西歐想起令一雙沒這麼美，但卻相當溫柔的棕眼。
「什麼事？」卡西歐問，問話的語氣中帶著他沒察覺的疲憊。
「可以吃？」小落指著桌上的點心，紫眼中閃著與見到糖葫蘆時一樣的好奇光芒。
「可以，不過最左邊那盤粉紅包子是甜，別吃錯。」
套著大人襯衫的孩子靈巧的跳下床走向桌子。卡西歐跟在後頭，他隨手拿起一個包子，軟軟的粉紅包子散著水果香味，一口咬下後，多汁的內餡立刻在口腔中散發的香甜滋味。
「一點也沒退步啊……薄仙人的廚藝。」卡西歐看著淡紅色的包子餡。記得他第一次戴上臂封，脫離那種近乎萬花筒般的混亂知覺時，薄仙人就是用桃包子安撫因為頭一回清楚看見世界而害怕的自己。
－－既然諾奇亞要當你的養母，那我就理所當然是養父啦！
不受歲月刻劃的仙人自作主張的端著包子道，而在仙人的背後，是因為害羞而漲紅臉頰的女巫師。
好想回巫師城，好想見到老師的臉……卡西歐咀嚼著粉紅包子，桃子的香甜卻無法傳達到腦中。
※※※※
沙漠中的太陽總是毒辣又刺人，尤其是當旅人從高樓窗子探頭向天時，藍色的天空看上去，簡直被大火球佔去了一大半空間，兇猛的撲向渺小人類。
七層樓高的紅樓頂浮著綠底道行船，在道行船的陰影下是一大群等待登船的旅人。聚集在樓頂平台上的人們手抓重要船票，仰頭等待飛船降下階梯，好拖著行李向目的地啟程。
卡西歐站在人群中，他將雙手置於銀白機車上。機車上並沒有坐著惹人憐愛的孩童，孩童騎在卡西歐的肩膀上，充當與保鑣相認的信物。小落耀眼的銀髮隨風飄逸，亮眼的令人無法忽視。
在人群的另一頭，卡西歐終於看見保鑣的信物：一把突出於人群之上的深色大劍。古樸的皮革劍竅上刻著金色文字，握把、護手等處全部以精鋼打造，絲毫不見裝飾用的寶石或有色金屬。
「時間抓的很準。」卡西歐看了一眼手中的鐵懷表。沒有提前也沒有延後，他喜歡有時間觀念的人。
大劍在人群中前進，敏捷、迅速的動作完全不帶笨重感，和一般力量與速度成反比的既定印象相異。
大劍很快就到達卡西歐眼前。
舉劍者是一名男人。
男人身披麻斗篷，斗篷下是褐皮甲和鎖子甲；深棕色的頭髮綁成馬尾，深藍色的眼中透漏穩重；。
他的身材整整比卡西歐高一個頭，肩膀的寬度也有顯著的不同，但相較於身體的粗礦；略寬的臉遠較人類蒼白，堅毅的五官帶著微微貴氣，宛若穩重的貴族。
棕髮男人的背後是一匹土色的野獸。牛一般的頭顱上長了一圈長長的褐毛，充滿肌肉的四肢末端也拖著同樣的長毛。紅色獸眼直盯著陌生人，無聊的甩著褐尾巴，這正是沙漠中速度數一數二的駝獸－－風沙獸。
男人動作俐落的將大劍插回背後交叉的皮帶中，以沙啞的聲音自我介紹道：「我是法恩‧德‧瑞柏恩。閣下就是委託人嗎？」
「沒錯。我是卡西歐‧猶安，我肩膀上的是小落，這一路上他的安全就拜託你了。」卡西歐邊說邊將小落從肩膀上抱下，放在機車座位上。在兩人斜右方的天空上，道行船的登船樓梯正從船底緩緩降下。
「久仰大名，猶安先生。」
「叫我卡西歐就好了。」
就在兩人禮貌性的握手時，一道黑影突然闖入卡西歐和法恩之間。
混亂中，卡西歐明顯感覺到黑影在強行拔他手指上的戒指，黑髮青年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鬆手讓黑影帶走戒指。
法恩馬上舉不跟上，可是卡西歐卻伸手拉住他，輕鬆的搖搖頭要對方別追。
被攔阻的法恩皺起淺棕色的眉毛，深邃的藍眼直視著卡西歐，不悅的道：「我不會把逮小偷的錢加在賬上。」
「我不是在意錢的問題。」卡西歐往黑影逃竄的方向探頭道：「我只是不希望雇用的保鑣在上路前就先炸傷了。」
「炸傷？」
隨著法恩的發問，人群中也傳出了吵雜的呼叫聲。三人一獸同時望向騷動的中心，一道黑煙正筆直的冒向天際。
「德恩奈那個小子……告訴他多少次別亂搶包了。」卡西歐毫不驚訝的看著因為戒指爆炸而躺在擔架上的信差同業。
被搶去的戒指並不是收納戒指，而是幾年前從文州買來的春曉道士特製品。偽裝成紅寶石的裝飾物其實是上漆的小爆火符，符咒會吸收並記住佩帶者的氣，一旦被非使用者持有，便會在五秒內爆炸，可說是非常好用的魔法道具。
「搶包？」小落拉拉卡西歐的斗篷問。
「信差的行話，簡單來說就是搶別人的包裹送，在包裹送到收件者手中前若是不能搶回包裹，搶包者就可以向被搶包者索取酬勞。」
卡西歐邊回答邊牽著機車前進。法恩和風沙獸跟在兩人後頭，一同往道行船燈船處移動。
身穿黑袍的服務人員微笑指揮乘客登船，寬廣的紅樓梯快速的消化旅客。
卡西歐牽著機車順利登上船艙，他拿出三人份的船票，藍色櫃檯後收票、安置大型行李的服務員動作迅速迎接他們，手腳靈活的辦妥一切。
當卡西歐拿到房門鎖匙，正準備領行李託運的號碼牌時，排在他背後的旅客冷不防往前一擠。
卡西歐側身閃過擠向前的胖旅客，在對方撞上櫃檯前伸手撈住肥軟的腰，以完美無暇的職業笑容關心問：「小姐，沒撞傷吧？」
頭纏紅色頭巾、身著橘色布袍的女旅客僵硬的點頭，圓圓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
卡西歐抽回環在胖旅客腰上的手，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號碼牌。站在他背後的法恩揪著一張臉，待一行人順著走道遠離人群後，高大的保鑣開口了。
「趁著女人不注意時亂摸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行為。」法恩沉著臉道。旁人眼中好心扶人的簡單動作，實際上卻是卡西歐以極快速度摸了旅客腰部一輪的偽裝。
「他不是女的，而且……」卡西歐從口袋中掏出手掌大小的鎖匙串，接著再脫下斗篷，拆下黏在背部的黑色葉子道：「萬用鎖匙、尋香葉，一般旅客會帶這種東西嗎？」
「刺客？」
在法恩理出結論的同時，小落伸直雙手想抓下葉子。卡西歐連忙舉起手臂，一面躲著小落的手一面回答：「或是小偷，一上船就被盯上的感覺真差。小落，不要搶東西！」
「看來今晚要加強防護了。」
法恩的藍眼警戒的望向四周。一群聊的正愉快的女客從三人背後接近，卡西歐冷不妨伸手拉住法恩的斗篷領，強迫對方低頭靠近自己。
經過的人群好奇回頭，不過她們只能看見兩人幾乎連在一起的肩膀、頭顱。在手與斗篷領子的遮蔽下，旁人無法窺見黑髮青年不斷開闔的口，以及棕髮男人偶爾露出的凝重表情。
在卡西歐放開扣在領子上的手後，法恩恢復站姿。他以相當不以為然的眼神盯著雇主，不認同的道：「你確定要這樣？一起行動比較安全吧？」
「我一個人不會有什麼問題，麻煩你帶小落去吃午餐，我要先回房間睡一會。」卡西歐邊說邊將美麗孩童的手交給法恩。小落不甘願的走向粗壯的男人，水晶般的紫眸緊鎖著卡西歐，明白的表示不願離開的意思。
「乖乖跟著法恩叔叔。」卡西歐蹲下來將手搭在小落的肩膀上，輕輕的吻了一下孩童細嫩的額頭道：「不可以調皮喔。」
「卡西歐……」
小落的聲音又低又哀怨。卡西歐無視孩童明顯扯平的嘴，站直身子對著法恩微微點了下頭，正要轉身走向分叉路時，法恩突然出聲叫住他。
「你怎麼會知道〝他〞不是女的？」
卡西歐回頭望了法恩一眼，以相當自然的口氣回答：「如果你認識的女人夠多，就可以輕鬆的分辨出真臉紅和假臉紅。」
話一說完，黑髮青年便懶洋洋的往前走，裝出疲憊想睡覺的樣子。
法恩雖沒弄懂卡西歐的回答，但他卻注意到雇主的背後跟著一個熟悉的人──某位男扮女裝的肥旅客。
「卡西歐……」
小落哀怨的聲音使法恩低頭。高大的粹魔蹲下身，摸摸孩子的頭道：「和叔叔一起偷偷溜回去吧，因為要〝偷偷〞，所以小落不能出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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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誌《諸神靜止》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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