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山林的清香散佈在空氣中,偏向西邊的太陽溫柔又不失明亮,正是外出最舒服的時候。

而在淡黃陽光與翠綠樹葉間,有一名青年正駐足於林中小道。

青年的黑髮綁成髻,淡藍色的衣袍樸素無飾,一眼就能看出他並非富貴人家。

但即使毫無裝飾,青年仍清麗卻叫人無法忽視。

雙眸如鏡夜之湖,漆黑中微具光輝;白皙的臉配上淡紅嘴唇,優雅的型態酷似雪中紅莓;修長且略帶纖細感的身軀飄逸如仙,尤其是搭配青年的清靈氣質後,活像是天仙降世。

若不是青年手中抱著木柴,雙眉稍稍聚攏,旁人一定會以為他真的是天仙。

這個……該怎麼辦?

藍衣青年──公孫玉儀瞪著眼前的白色動物,遲遲無法下決定。

他一如往常在公務過後入山撿拾乾柴回家,沒想到柴還沒撿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就從山壁上落下,直接堵住林間小道。

毛茸茸的東西在路上滾了兩圈,躺平在玉儀面前,軟乎乎的肚子正對天空,狐狸耳朵輕輕抖動,九條尾巴如孔雀開屏般散開。

沒錯,躺在玉儀面前的是一隻有九條尾巴,肚皮朝天毫不設防的白色大狐狸。

「受傷了……」

玉儀蹲在狐狸面前,大白狐的右前腳紅了一大塊,一根尖銳的鐵刺插在上頭,光是看就讓人感到疼痛。

不能將受傷的動物留在這裡,但若是帶回去……玉儀的背脊一陣寒,他還記得上回將野鳥抱回家治療時,葉大哥盯著鳥兒,意有所指的說〝羽毛和鳥肉不知道值多少銀兩啊〞

「葉大哥對不起,我們家太窮了!」

玉儀不自覺的喊出聲,他連忙遮住口。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先把刺拔出來,稍作包紮後,再考慮要怎麼處理狐狸。

玉儀將手放到狐狸腿上,在下手前預告道:「我要拔刺了。」

昏迷的狐狸沒有反應,不過就算是清醒的狐狸也不會對人話有反應。玉儀雙手一使力,俐落的拔出尖刺,迅速掏出隨身白巾加壓止血。

當傷口的血停住時,玉儀手上的布也半白半紅了。他小心翼翼的將白巾綁上,雙眼凝視軟癱的狐狸,心念一橫,直接將大白狐扛上肩。

不能放狐狸獨處,玉儀不清楚自己的堅持出自何處,只清楚他不願意放受傷的動物在野外。

大白狐若是沒碰上其他野獸,也有可能被獵人抓去扒皮。他只要趁葉大哥回來前將狐狸藏好,這樣一切就解決了!

應該是一切就解決了……玉儀扛著狐狸,搖搖晃晃的前進,他從來不知道,一隻大白狐可以那麼重,這一定是尾巴太多條的關係。

※※※※

在轅朝的開國祖──聖慈帝公孫蓮禪位給柳氏一族後,已經過了近四百年的光陰。

百年歲月中雖偶有外患和朝中權力鬥爭,但對一般老百姓而言,這四百年平靜的讓人感謝上天。

聖慈帝得到天賜臣星的幫助,驅逐殘忍的滅帝,這是每個人都熟知的傳說,無論是茶館中專職說書的先生,還是路邊的小孩子都能說上一段。

但是這些人恐怕都不知道,聖慈帝的直系子孫有多落魄。

公孫家的祖宅坐落在京畿西方二十里的婉城。掛有〝公孫〞二字匾額的大門破損嚴重,鮮紅門扉仍留著十五年前大火的痕跡,暗藍色瓦片不只失色還失蹤,空缺的部份只能用茅草塞住,曾經華貴一時的大宅院荒涼像鬼屋。

玉儀抱著大狐狸穿過大門,他朝坐在門口偏房的老人點頭,一身破布裝的老者嗥無反應,默默看著年輕人走過眼前。

在玉儀父親那一代,家中尚有一名婢女,可是在父親去世後,公孫宅就只剩下他、不知從何而來的老人,以及身為父親摯友,被他稱為葉大哥的蛻葉。

玉儀小心謹慎的在院中尋找人影。他知道在太陽下山前,蛻葉都在打鐵店幫忙,但就是怕葉大哥提早回家,這樣大白狐恐怕會性命不保。

在玉儀確定院子中沒有半個人後,他迅速穿過庭院、走道直奔自己的房間,直到關上門才停下來喘氣。

作為主人房的房間曾經風光一時,可是現在只剩蕭條,房內值錢的家具早在玉儀祖父那代就變賣殆盡,現在只剩下古老的大床,以及蛻葉親手做的木桌椅。

「呼……」

玉儀疲倦的走到床邊把狐狸放下,他才剛轉身想找椅子休息,外頭就傳來熟悉的聲音。

「玉儀,我回來了。」

腳步聲漸漸接近房門,玉儀一個箭步衝出房,一轉頭就對上蛻葉的臉。

蛻葉是一名年過四十歲的男人,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可是仍能窺見他年輕時英俊的外貌;粗布衣下的身軀不因年紀而鬆弛,反而精實如鐵。

「葉大哥。」玉儀的心跳嚴重失序,但為了狐貍的安全,他盡全力裝出自然笑容道:「你今天回來的好早。」

「鐵舖的師傅敲到自己的手,所以提前打烊了。」

蛻葉邊回答邊望向房門,柔和的眼眸露出一絲精光,而這是玉儀最害怕的眼神。

每次葉大哥露出這種目光時,就是發現玉儀偷藏的貓、狗、兔子、鳥兒……等等動物或隱瞞之事時。

若是讓葉大哥繼續看下去,撿狐狸回來的事一定會曝光!玉儀一把抓住蛻葉的手臂往後拖道:「你餓了吧!我去廚房生火,你先去飯廳等著。」

「是有點餓沒錯……」蛻葉的話語聲漸漸轉低,他輕觸玉儀的肩膀,夾起幾根白毛搓揉道:「好光滑的狐毛,假如能湊多一點,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蛻葉從不直接指責玉儀,他一向是拐彎抹角的表達不滿,讓聽者毛骨悚然。

玉儀的背脊一陣惡寒,僵硬的笑著問:「今、今晚想吃什麼菜?」

※※※※

──好冷……

背脊、手腳乃至於頭頂都是冰冷的,無論怎麼翻滾都逃不出寒冷的束縛,寒氣穿過皮肉直達心底。

──好冷……

雙手朝尋找溫暖的地方,指尖接觸到柔軟且蘊含溫度的物體,他立刻為了追求暖意而迎上。

「過來一點,小朋友。」

玉儀迷迷糊糊的靠近熱源,他摸到一隻修長的手,渾沌的意識突然轉成清明,明亮的黑眼直瞪眼前的生物。

爲了讓狐狸好好休息,玉儀將自己的床讓出,躺在茅草堆中過夜,無奈入秋後的夜晚實在太冰寒,讓他不知不覺又爬回床上。

床上躺的是大白狐,玉儀記的很清楚,但現在衝著他微笑的分明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有一雙狐耳,銀髮白袍的男人。

玉儀呆了兩秒,雙唇緩緩開啟,大吸一口氣後,用畢生最大音量尖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

「碰!」

「刷!」

「玉儀!」

蛻葉踹門、拔劍、叫人三個動作在一瞬間完成,他掃視房間內的景物,臉上的表情從緊繃轉為疑惑,放下長劍問:「你做惡夢了嗎?」

玉儀搖頭,正打算指出陌生男子時,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驚愕的注視空床。

蛻葉嘆了一口氣,將劍收入鞘中道:「我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

玉儀不放心的望向身旁空位。他很確定自己的房間沒有暗門,剛剛的觸感也絕非虛假,但該躺著第三者的位置就是沒有人。

「太累了嗎?」

玉儀翻身仰躺在床上,古老木床的頂部多了一個銀色人型,他直視上方半秒,再次開口吸氣。

但這回玉儀沒發出任何聲音,軟綿綿的狐狸尾巴壓住他的嘴,床上方的銀髮男人鬆開手、尾,如落葉般優雅降下。

銀髮男人靠近玉儀的臉,輕聲細語:「你能安靜嗎?」

玉儀猛點頭,礙於光線昏暗,他看不清楚對方的五官,但清楚瞧見男人臀部的九條尾巴。

九條尾巴的男人、九條尾巴的狐狸,玉儀迅速將兩者聯在一起,指著男人驚呼:「狐狸!」

銀髮男人推開玉儀的手指,稍稍挑眉道:「用手指別人是不好的習慣喔,小朋友。」

「對不起。」

玉儀道歉的速度超乎想像,銀髮男人發出輕笑,挪動身體靠到床柱上道:「我叫詭言。小朋友,你是在哪邊發現我的?」

「山上的小路。」

玉儀回答,在詭言移動後,他才看清楚對方的臉。稍稍偏白的膚色配上一雙海藍色鳳眼,挺直的鼻子漂亮到像用刻的,粉色薄唇勾出略帶輕蔑感的淺笑。

蘊涵危險和尖銳的美貌,配上閃亮如星河的銀絲。玉儀明知道繼續看下去有失禮節,但就是收不回視線。

好在詭言沒將注意力放在玉儀身上,他敲敲自己的頭道:「小路啊……我又喝醉酒滾下去了,老猴兒的酒還是那麼烈。」

玉儀想起詭言的身分,忍不住問:「喝醉酒?」

「住山上沒娛樂嘛。」詭言懶洋洋的回答,鳳眼勾向玉儀,好奇的問:「不過你還真是個怪人呢,一般人看到九條尾巴的狐狸,不是大叫〝妖怪〞跑掉,就是想拖回家扒皮。」

「因為你受傷了,而且……」玉儀因為羞愧而壓低音量道:「我以為你是新品種的狐狸……」

現在想起來實在很蠢,不過玉儀真的沒將〝九尾狐〞和妖怪、妖物之類的連起,只有在扛狐狸時嫌九條尾巴太重。

正常人都會聯想到妖怪吧?為什麼自己這麼遲鈍啊!玉儀在心中抱頭吶喊。

「你真是有趣。」詭言抖抖耳朵,惋惜的道:「真是可惜,假如我是外國的神燈精靈,你就能許三個願望了。」

「可以給我銀兩嗎?」

玉儀的願望和道歉一樣快,詭言愣了一會,加重語氣道:「假如我是〝外國的神燈精靈〞。」

「對不起……」玉儀垂下頭,今晚已經第二次道歉,他到底是怎麼了?

「不過看你的外表如此靈秀,一開口竟然是錢錢錢。」

詭言的話像是大槌子,重重敲在玉儀頭上。他縮在床邊,壓低頭顱道:「因為最近需要錢修房子……不,就算缺錢也不該如此貪心,我讓公孫家的祖先蒙羞了。」

詭言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他仔細看著玉儀的側臉問:「你是公孫家的後代?」

玉儀點頭,抱著單膝苦笑道:「公孫玉儀,我的名字。根據族譜,我們家的祖先是聖慈帝。慈帝要是天上有知,肯定會責罵我們這些不肖子孫吧。」

詭言的嘴角緩緩下沉,右手伸入袖子中,摸出一錠銀元寶呈到玉儀面前。

玉儀嚇一跳,瞪大雙眼注視詭言。

「對你善心的感謝。」詭言將元寶塞進玉儀手中。他搖搖尾巴看向周圍,有些困擾的道:「人型的話塞不下兩個人,你介意和狐貍睡一張床嗎?」

「我可以打地鋪。」

「然後半夜夜襲我?」詭言接話。

玉儀的雙頰瞬間漲紅,張口就要說出第三聲〝對不起〞時,詭言一把將他壓回床上,輕輕一抖恢復原型,捲起尾巴窩在床角。

玉儀瞄了詭言一眼,對於自己霸佔傷者床舖的行為有些不安。

「再不睡,我要點你穴了。」

玉儀用最快速度縮進棉被中,他的雙足清楚感受到詭言溫暖、毛茸茸的身體,睡意順著暖意往上爬,很快就將人帶進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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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這邊有沒有看過雙煞的人,有的話應該不難發現這篇是雙煞的變形,當年的雙煞我一直不太滿意,因為素素被我寫的太弱了……OTZ

希望改成自創稿後能彌補回來。


剛結束奇幻稿開架空古代,有奇怪的地方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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