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外圍的酒館人聲鼎沸,穿著清涼的女侍者在桌間行走,烤肉的香味、啤酒杯的碰撞聲從嗅覺和聽覺包圍客人,以木頭搭成的空間熱鬧又醉人。

「老闆,照往常的,雙份!」

凡賽斯朝吧檯揮手,他是這間酒館的常客,不需要明說就能讓老闆知道自己的需求。

等待片刻後,女侍送上一個大壺和兩個杯子,與一盤有烤肉片、炸肉球、炸花枝的混合酒菜。

凡賽斯將杯子推向伊爾,在倒酒同時介紹道:「這是店老闆的獨門調酒喔,喝起來順口又不傷胃,氣味和味道都不輸高價酒。」

伊爾一口喝乾杯中物,他看著銀色杯底,紅瞳燃起火苗,突然瞄向凡賽斯道:「敢不敢拼酒?」

凡賽斯本想拒絕,可是在和伊爾四目相交後,他的鬥爭心被勾起,毫不猶豫的叩杯道:「誰不敢?話說在前頭,我對於男人一向不手下留情。」

「我對弟弟以外的生物也是。」伊爾高舉鐵杯,朝酒館老板的方向喊道:「換大杯!」

※※※※

凡賽斯對於自己的酒量一向很有自信,他外表看起來雖然斯文俊秀,可是拼起酒來絕不輸酒館中的粗壯男人。

但是今天,正確來說是昨晚,凡賽斯輸的很慘。

酒館裡自以為強壯的男人,和職業傭兵果然是不同等級的人物,他對於怎麼走出店門一點印象也沒有,隔天醒來時人已經躺在床上了。

「呃……痛啊……」

除此之外,凡賽斯還留下嚴重的宿醉,他的四肢重到無法移動,整個人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

凡賽斯無力的將頭轉向窗戶,夕陽餘暉穿過窗框映照在地上,提醒他自己昏睡快一天了。

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凡賽斯試著回憶,他和伊爾喝完第一壺酒、兩人同時向老闆大吼〝把酒全搬上來〞,然後……

想不起來了……凡賽斯掙扎的坐起來,拖著沉重的身體往衣櫥移動,他才剛脫下巫師袍,背後就傳來敲門聲。

「請等一下……」

凡賽斯隨便抓一件巫師袍套上,緩慢的移動到門口開門。

門外站著凡賽斯的同事──卡雅達。麻子臉男巫師看看朋友凌亂的樣子,奸笑著問:「你跑去哪瘋啦?」

「我和伊爾去喝酒,就只是這樣。」凡賽斯壓著額頭回答,他好想回床上躺著……

卡雅達的眼睛瞬間瞪大,震驚的抓住凡賽斯雙肩問:「你和那個通緝犯去喝酒?他沒把你怎麼樣吧?是誰付錢的?」

「我不知道……」凡賽斯靠上門框,煩躁的問:「還有別的事嗎?我身體不舒服。」

卡雅達的臉有些僵硬,緊皺的眉中充滿難為。

凡賽斯礙於頭痛,沒發現同事的表情變化,他將對方的沉默解釋為〝沒事〞,回身就要倒回床上。

卡雅達抓住凡賽斯的手臂,麻子臉勉強微笑道:「有人想找你,跟我來一趟。」

※※※※

凡賽斯重重的撞上地面,他的骨頭、肌肉痛的快散開,頭更因為摔擊而昏花,雖然張著眼卻看不清楚。

變化來的太快,凡賽斯後腳才踏出學院側門,埋伏的人就送上一拳,讓他的臉與泥地正面接觸。

卡雅達在凡賽斯倒地時轉開頭,他不敢和對方的視線接觸,面向牆壁顫抖的道:「凡賽斯,你別怪我啊,這是大家決定的。」

決定?凡賽斯斜眼注視周圍的人,站在他左右的全是熟人,男人在內圈,女人則在外圍,而所有人眼中幾乎都有一定程度的不滿。

「你招惹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忍無可忍了。」

凡賽斯不知道是誰說出這兩句話,他的頭被壓入泥巴地,背脊遭到踐踏,耳中隱隱約約聽見〝負心漢〞、〝搶我的女人〞之類的字句。

不願意分手的女人、因為凡賽斯而失去女友的男人,兩者合一策畫了這次私刑。他不是第一次碰到有這種企圖的男女,卻是第一次在無防備的狀態下面對。

兩個男人將凡賽斯架起來,他引以為傲的臉瘀血骯髒,綠髮糾結分岔,手腳雖有衣服保護,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需要好好保護的身體受損,可是凡賽斯卻笑了,他腦中浮現〝父親〞極怒的臉,忽然升起一個瘋狂的想法。

「什麼啊……」凡賽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冷笑著道:「這是失戀陣線聯盟嗎?贏不過別人就靠拳頭,真……」

靠近凡賽斯的男人揮拳,拳頭砸在情敵的臉上,再次將人送回土地的懷抱。

「像你這種人,是不會了解我們的痛苦的!」揮拳的男人渾身顫抖,狠瞪著凡賽斯道:「抱持玩樂心態,對什麼人都不認真的男人……」

凡賽斯躺在泥地中輕笑。沒錯,他對任何人都不認真,反正這個身體總有一天會變成父親的,〝凡賽斯〞所建立的關係也將歸於真正的主人。

既然什麼都留不住,那就什麼都不要擁有!凡賽斯以雙手撐起上半身,他厭倦了,不管是對自身還是世界,都厭惡的不想繼續下去。

死在昔日的女人和情敵手中,對無良花花公子來說,也是毫無意外的結果吧。凡賽斯在腦中組合更激烈、足以讓人失去理智的話語,嘴角無法克制的上揚。

可是在凡賽斯開口前,包圍他的人牆散開了。前一刻還氣勢逼人的男女,此刻都露出恐懼的表情,不需要來者說話就主動讓路。

凡賽斯沒發現有人靠近,垂著頭繼續挑釁道:「喂喂,這樣就結束了嗎?你對女朋友的愛就只值兩拳啊?」

「凡賽斯。」

「再……」凡賽斯認出說話者的聲音,訝異的抬頭問:「伊爾?」

伊爾站在凡賽斯面前,左手提著用葉子包裹的帶骨肉,右手垂在腿邊,看上去破綻百出,又不知從何攻起。

伊爾對於其他人不屑一顧,將左手伸到凡賽斯面前道:「今天煮羊肉湯。」

奇怪的發言讓在場者愣住,凝結的空氣恢復流動,先前毆打凡賽斯的男人大吼一聲,雙手握拳撲向伊爾。

「伊……」

凡賽斯的話還沒說完,偷襲的男人就後腦杓著地,鼻子在伊爾的手背敲擊下嚴重噴血。

伊爾放下折起的右手,將帶骨羊肉丟給凡賽斯道:「幫我保管。」

「咦?」

在羊肉落下的瞬間,凡賽斯看到這輩子以來最俐落的側踢。

伊爾一腳踢倒兩個男人,混戰也由此展開。其他男女撲上來想制服他,卻只換來拳頭或過肩摔,比大多數人矮上半個頭的前職業傭兵像在與小孩打架般,不消片刻就在足前堆出人丘。

凡賽斯的腦袋一片空白,伊爾沒下殺手,可是好幾次都讓他以為,室友下一步就會扭斷某人的脖子。

伊爾將最後一個女人摔到牆上,高挑的女巫師淒慘滑下,柔順的紅髮浸在泥水中,歪曲的臉蒼白瘀血。

凡賽斯抱著羊肉站起來,結結巴巴的道:「伊、伊爾,用不著連女、女人都打、打吧?」

「不可以小看女人。」伊爾拿回羊肉,平靜的陳述:「女人比男人能忍受疼痛,而且還能用美色當武器。」

「那是當傭兵的女人啊,巫師城的女人和那種女人不……」

凡賽斯的聲音漸漸轉低,因為伊爾伸手觸摸他的臉頰,頰上的傷口在碰觸下隱隱作痛。

「這是女人抓的。」伊爾收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指甲斷片:「回去記得消毒,我看過有人被抓後,半張臉爛掉。」

「我一定會記得。」

凡賽斯扶著牆壁站起來,轉身打算從側門回到學院,可是伊爾的發問令他渾身僵硬。

「我剛剛去確認你昨晚說的話。」伊爾越過凡賽斯,一面穿過側門一面道:「地之真理的房間裡怪東西很多。」

凡賽斯扣住伊爾的手臂,發白的嘴唇曾經讓無數女孩神魂顛倒,此刻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伊爾似乎有讀心的能力,主動回答室友心中的問題:「你在酒館全說了。」

「全說?」

「你是地之真理的人造人,而且那個老頭會在得到轉移靈魂的方法後,立刻拿走你的身體。」

凡賽斯置身冰窖。關於自己和〝父親〞的真正關係,他從沒透漏給第三者,但現在竟讓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室友知道。

伊爾凝視凡賽斯發白的臉龐,不帶情感的問:「爲什麼不逃?」

凡賽斯呆住,花了幾秒才弄清楚伊爾在問什麼,他露出苦笑,指指自己的頭又放下,想解釋又怕對方不相信。

「我相信你說的話。」伊爾再一次察覺到凡賽斯的心思。

凡賽斯不自然的在頭上比劃道:「我的腦子……我的腦子讓魔族動過手腳,對這種事不會害怕。」

「你說謊。」伊爾毫不猶豫的指責:「你要是不怕,就不會不敢和人交往。」

「喂,你剛剛毆打過的人不是我的前女友,就是前情敵喔。」

「只負責上床的關係不算。」

凡賽斯語塞,渾身緊繃的望著伊爾,伊爾也直視他的雙眼。

「我能和人正常交往嗎?」

凡賽斯直到聽見聲音,才驚覺大吼的人是自己。他受不了伊爾平靜沉重的注視,甩手失控的吼道:「雖然不是現在,但是我總有一天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失去所有的一切,而且不會有人發現!」

伊爾默默承受凡賽斯的吼叫,缺乏特色的臉上不見情感起伏。

「如果有心愛的人、喜歡的東西,我被取代的時候就會更痛苦……他媽的!我也想像你弟弟一樣,有個親人永遠念著記著啊!」

凡賽斯猛然住口,他被自己的話語嚇到,不知所措的彎下腰。

藏匿十九年的恐懼和渴望一口氣爆開,凡賽斯其實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被方基肯〝殺死〞的那天,害怕自己什麼都沒留下與擁有就消散;而他也一直在渴望,渴望某個人能記住〝凡賽斯‧雪都〞。

伊爾對弟弟的強烈情感,成為將兩者挖出的鏟子,更是刺在凡賽斯心頭的利刃。

我不想死!我想要有正常、長久的朋友或情人,我……凡賽斯跪下來,抱著手臂痛哭。

「我會記著你。」

凡賽斯抬起頭,伊爾的紅瞳在夜晚格外醒目,低沉且略微沙啞的嗓音清楚飄下:「我會記著你,也會保護你。」

「怎麼做?」

伊爾摸摸下巴,仰望遠處的高塔道:「那老頭是地之院的頭頭,那只要我也當上哪個院的頭頭,就能壓制他了。」

凡賽斯舉起一隻手問:「伊爾,你的意思是……你要當真理巫師?」

伊爾挑眉,有些不悅的反問:「不行嗎?」

「不,當然不是不行。」凡賽斯站起來,伸出手指強調道:「要成為真理巫師,至少需要二、三十年以上的訓練,而且失敗的大有人在。你現在還只個學徒,哪有可能當成啊!」

伊爾冷笑,從腰間抽出彎刀,對著月牙道:「我七歲第一次接任務時,付錢的也說我不可能活過這趟,結果我現在還活著。」

凡賽斯接不下話,他又一次感受到伊爾酷似狼的野性,那是籠中白兔所陌生的氣息。

伊爾放下彎刀,正對凡賽斯道:「我會當上真理巫師,用這雙手保護你和塔雅。」

凡賽斯的胸口一陣緊縮,長久以來的空虛被填滿了,他明知伊爾當上真理巫師,甚至阻止父親計畫的機率微乎其微,束縛心神的枷鎖卻被解開了。

可以期待嗎?可以去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的未來嗎?凡賽斯看著伊爾的雙眼,火紅之瞳有如永不熄滅的火燄,映照殘破的大地。

****

凡賽斯的睫毛輕顫,緩慢打開眼瞼,茫然的望著天花板。

多久沒夢見以前的事了?凡賽斯試圖回溯記憶,可是肌肉的痠痛提醒他該先想另外一件事。

「什麼也不說就打人……伊爾你發神經啊!」

「我沒有發神經。」

凡賽斯身體一顫,僵硬的把頭轉向右邊。

灰髮紅眼的火之真理大人坐在他床邊,缺乏特色的臉輕鬆愉悅,似乎正處於心情絕佳的狀態。

「伊爾……」凡賽斯驚魂未定的拍胸口道:「你揍我還不夠,連精神攻擊都要一起來啊?」

「我已經洩憤洩夠了。」伊爾捏捏拳頭,看上去活像在舔爪上血跡的狼。

「那真是太好了。」凡賽斯抓抓頭,夢中的對話還在腦中迴盪,他忍不住撐起上半身問:「喂,你說過要保護我吧?」

「我說過很多次。」

凡賽斯抬起手,指著手臂上明顯的瘀青問:「那這是怎麼回事?根本不需要別人來傷害我,你自己出手就夠了!」

「沒錯。」伊爾承認,露出掠食性猛獸的笑容道:「只有我能對你動手。」

凡賽斯身上蓋著棉被,可是他卻明顯感受到寒風吹過軀體。好、好可怕啊!伊爾和當時比起來,可怕好幾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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