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樂章:(三)金穗公主

太陽爬過了城牆,穿過旅店窗口照在單人床上,加熱黑弗斯的臉。

狐人在睡夢中皺皺眉,厭惡的翻身縮到床的另外一邊,魔術師懷中躲太陽。

魔術師對此有點哭笑不得,他小心翼翼的把身體往後挪想起床,一眨眼卻被黑弗斯抓的更緊。

這下子要躺回去再睡一下,還是搖醒黑弗斯呢?魔術師腦中剛浮起這個問題,另外一人就說話了。

──你會不會太寵他了啊?

米拉絲模仿達瑪悟的口氣,調皮的諷刺自己的伴侶。

「黑弗斯太可愛了,不知不覺就寵起來。」

魔術師邊說邊緩慢的往後移,他沒有留下來繼續睡,但也不打算打擾黑弗斯的好眠,於是用慢上四倍的速度後退,費了近兩分鐘才脫離床鋪。

他無聲的走到牆邊,拿起披在椅子上的小背心、領結和外套穿上,提起大木箱準備外出表演。

然而當魔術師打開房門時,卻有一個人在外面等著了。

達瑪悟雙手抱胸、嘴角拉平,以十足的防衛姿態站在門外。

魔術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擺出淺笑道:「早安,我以為您還在睡。」

「我一直都是這個時間起來。」

達瑪悟的眼神漂移,口氣較平常生硬,看的出來他是強迫自己站在門口。

魔術師的眼眸柔和幾分,替達瑪悟製造藉口道:「那可以請您替我看著黑弗斯嗎?我要出去表演,大概中午過後才會回來。」

「我……」

達瑪悟猶豫了一會,咬牙擋住魔術師道:「我和你一起去。」

「您確定?」

「……確定。」

達瑪悟費了一番力氣才吐出這兩個字,轉開臉快步走向階梯道:「我已經快一個月沒當你的助手了,白吃白喝這麼久,芒頓的祖靈會不高興。」

魔術師看著達瑪悟的背影,瞧出對方在說謊,可是沒有搓破謊話的意思,提著木箱跟在土人後頭。

兩人起的相當早,下到一樓時一個人都沒看見,旅館和外面的街道都還靜悄悄的。

達瑪悟推開旅館大門,仰頭注視灰濛濛的天空道:「好早……這麼早會有客人嗎?」

「現在沒有,等我們吃完早餐就會有了。」

魔術師越過達瑪悟,站在路中央眺望幾秒,偏過頭問:「您喜歡豆子湯嗎?」

「我不挑食……等一下,你從哪裡看到賣豆子湯的攤位?」

「前方約兩百五十公尺處的轉角,有位老夫人在賣。」

魔術師停下來觀察達瑪悟的臉,掩嘴輕笑道:「我開玩笑的,是旅館老板告訴我的,那位夫人的豆子湯頗受左右鄰居好評。」

達瑪悟由驚轉怒,單手扠腰挑眉問:「如果是你的話,三百公尺外的兔子也看的到吧?」

「說的好像我是怪物一樣。」

「你這樣不算否認喔。」

魔術師不在乎的抿抿嘴,接下達瑪悟迂迴的諷刺,兩人間消失近一個月的親密感,在那一剎那回來了。

不過也只有回來一剎那,達瑪悟在勾起嘴角前想起逝去的千金小姐,剛剛放鬆的臉又繃緊了。

魔術師臉上的輕鬆跟著消散,恢復多禮、帶有幾分距離感的淺笑道:「我們最好快點過去,慢了就要排隊了。」

旅店老闆推薦的豆湯店果然美味,而且的確深受街坊鄰居的喜愛,只要有食物香飄到的地方,就能吸引顧客過來排隊。

用過可口的早餐後,天空從灰暗不明,轉為早晨的明亮湛藍,方形、寬廣的中央廣場上漸漸出現人潮。

魔術師站在廣場中央的石像前,連同基座高四公尺的駐留之地開國君像擋住陽光,可是也成為現成的背景。

達瑪悟看著魔術師打開木箱、拿出木條組合,很快就發現這不是自己練習過的魔術,忍不住開口道:「喂,表演我不會的東西我沒辦法幫忙啊。」

「不用擔心,這個很簡單,不需要練習您就能完成。」

魔術師邊說邊把木條拼成方框,再拿出一塊鮮紅色的布,站起來眨眨單眼道:「待會您只要抖一抖就行了。」

「抖一抖?」

魔術師沒有進一步解釋,他以單手旋轉紅方布,布匹在頭頂上旋轉,奇異的畫面立刻引起廣場上部分群眾的注目。

魔術師手臂一拉將紅布收到背後,四十五度欠身道:「勤勞、高貴的愛芙居民,請容我在這個美麗的早晨向各位道早安。」

「我和我的助手,是從西北邊的城鎮來的,有感於王都愛芙的美麗與親切,所以想出這個表演,希望大家看完後能給予我們鼓勵。」

話說完,魔術師再次拿出紅布,雙手展開方布上下晃動,揚手拋上天空再接住道:「如各位所見,這是一塊相當普通,沒有任何機關的布,但是接下來我將賦予它生命。」

魔術師對達瑪悟使眼色,把紅布揉成一團拋過去。

達瑪悟單手抓住布,他以為魔術師要把布給自己,卻發現對方仍抓著紅布的一角,讓方巾以倒三角的方式面對觀眾。

「當我數到三時,我的禮物就會通過這塊布,送到各位面前。是相當美麗的禮物,請諸位仔細看了。」

魔術師左手拿布,右手袖口滑出一根白杖,一面用白杖輕點紅布,一面緩慢的道:「一……二……三!」

在〝三〞字響起的同時,魔術師重重的抖動紅布,幾十顆種子、球莖從布裡掉出來,很快就把布下的方框給填滿了。

「……哎呀?」

魔術師低下頭往木框看,迴轉手杖敲敲自己的頭道:「抱歉抱歉,操作上出了一點問題,叫出來的東西錯了。」

圍觀的群眾冒出噓聲,比較激動或愛鬧事的人甚至揮手手臂,作勢要丟擲石塊。

魔術師連忙舉起手陪罪,將紅布全部拉過來,深深一鞠躬道:「請各位稍安勿躁,我馬上就修正過來,馬上就會好。」

圍觀者勉強安靜下來,不過每個人都直盯魔術師,等著看這個外地人要變什麼把戲。

魔術師鬆手讓紅布蓋住木框,白手杖壓上布中心,手腕一轉將紅布挑到半空中。

在紅布飛起的那刻,玫瑰、百合、鬱金香、薔薇、牽牛花……品種、顏色花期各異的花卉從木框中湧出,鮮豔的色彩環繞魔術師腳邊,隨紅布飛揚的軌跡爬上石像。

嬌嫩的花朵在廣場中央蔓延開來,群眾們對這些忽然出現的嬌客毫無心理準備,先是反射動作閃避,接著才意識那只是花或藤蔓,驚喜的蹲下或站著觀看。

「這是我想獻給各位的禮物。」

魔術師將群眾的注意力引回,快速轉動白手杖,在眨眼間將手杖變成鐵碗,放在地上躬身道:「如果各位喜歡這個禮物,請賞給我一點微薄的金錢,出外旅行的人需要您的照顧。」

經過短暫的沉默後,叮叮咚咚的聲音在鐵碗中跳躍,由疏轉密,再慢慢安靜下來。

魔術師維持鞠躬的姿勢,直到最後一個願意給錢的觀眾丟下碎銅幣,才挺直腰桿恢復站姿。

也和人群中的某雙眼對上。

魔術師眼中的柔和收起,直直盯著另一雙眼的主人,從被窺視的對象,變成審視對方的人。

如此明目張膽的回視,讓偷窺者決定放棄躲藏,眼睛的主人揚起手,十多名的斗蓬客從人群中冒出,不消片刻就將人來人往的廣場圍出一快空地。

空地中心是魔術師與達瑪悟,兩人在短短幾秒內被包圍,前後左右都是斗篷客。

兩名繞到石像後方的斗蓬客伸出雙手,想要趁機擒住魔術師、達瑪悟,卻在旅行藝人一個簡單的回視下退步。

魔術師故作懊惱的皺眉,滑出手杖抵在石地上道:「不知道閣下請出這麼多對弟兄的目的為何,但容我提醒您,身為一名貴族騎士,卻做出綁架少男少女老人家的勾當,相當不可取。」

此話一出,不只達瑪悟驚愕的看向魔術師──他馬上聯想到黑弗斯、泰兒芙和商人,斗篷客間也出現細微的動搖。

「不過野蠻的人也有野蠻的應對方法。」

魔術師將手杖台高半寸,接著猛然下壓,手杖直接捅破石版地,杖身沒入石地足足七公分,但四周竟一條裂縫都沒有,活像是直接把石頭壓成粉末。

生氣了……達瑪悟僵硬的吞口水,他能感受到周圍人的情緒變化──即使這些人都用兜帽矇住半張臉。

斗篷客從驚訝變成驚恐,可是仍基於職責留在原地,強迫自己面對散發危險氣息的旅行藝人。

「既然諸位心意已定,那我就不客氣了。」

魔術師抬起手杖,沒有人知道他打算做什麼,因為有另外一人先行介入。

一名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的中年男子推開其他人走入包圍圈,他穿著深藍色的短袍、黑色長褲,看起來儉樸不起眼,可是由布料、樣式看起來,的確如魔術師所說是貴族階級。

中年男子正面接下魔術師的視線,不卑不亢的道:「我奉皇家之命,前來將你和你的同行者送入宮中。」

魔術師雙唇微啟,看起來像要發話,卻一個音也沒發出來。

達瑪悟不知道魔術師在顧慮什麼,他惦記其他同伴,站起來站到中年男子面前問:「你真的抓了我們的朋友嗎?」

「除了你們之外的三個人安置在車子上。」

在中年男子回答時舉起右手,斗篷客見狀立刻左右散開,讓出一條路給最後方的馬車。

馬車車廂側對魔術師、達瑪悟,斗篷客之一將窗口布簾掀起,商人猙獰的臉、泰兒芙的部份藍髮映入兩人眼中。

「死黑心貨你又做了什麼事!」

商人雙手抓著窗口欄杆,用力狠瞪魔術師怒吼:「勾結盜匪?強搶民女?虐殺幼童還是叛國?為什麼我一大早醒來就被人拿刀抵著脖子!」

達瑪悟抬起雙手道:「商人你冷靜一點。黑弗斯也在裡面嗎?」

「我們三個都被打包裝進去了啦!叫那個混帳黑心貨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達瑪悟偏頭瞄魔術師,對方若有所思的遙望遠方,一時半刻間恐怕還不會回神。

而商人的吼叫卻不會間斷,各類髒話、方言,乃至於酷似野獸威嚇時的聲音,從馬車那端直接打上達瑪悟的臉,搞得土人滿臉尷尬。

達瑪悟好不容易逮到商人吞口水的空檔,僵硬的岔開話題問:「泰兒芙,你們怎麼會被抓住?」

泰兒芙轉向窗口,冷冽的目光使達瑪悟腦中突然冒出〝對不起我錯了〞六個字。

「商人先被抓,當成人質威脅我和黑弗斯,我想反擊被阻止,然後就被抓了。」

泰兒芙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回話,能讓有情緒表達障礙的她用這種口氣說話,可見少女已經火大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而在這種情況、這種距離下,商人竟然還有膽子扭頭大罵:「什麼反擊!你那是謀殺,謀殺──分明是想把我的脖子捅出一個洞!」

「我的目標是你背後的人,如果你不躲的話,他已經死了。」

「我就是因為躲了才只傷到肩膀!」

「你質疑我的能力?」

泰兒芙冷著臉震動上身,從胸口咬出一把銀色短刀,含含糊糊的道:「先災揪勷窩徵明茲基的師哩(現在就讓我證明自己的實力)」

商人倒抽一口氣,還沒能說出半個字,遠處的中年男子就厲聲問:「為什麼那個女孩身上還有武器?」

最靠近中年男子的斗蓬客連忙站出答話:「列爾德大人抱歉,我看她是女孩子,搜身上就疏忽了。」

「把人拖出來重搜。」

中年男子──列爾德──下令,聲音不大可是絕對有壓迫感

斗蓬客趕緊打開門,正要把泰兒芙拉出來時,忽然被推到一邊,差一點就撞上其他同伴。

「失禮了。」

魔術師輕輕點頭,拿著裝滿錢的鐵碗登上馬車,坐到黑弗斯身邊。

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呆住了,直直盯著魔術師,不懂前一刻還殺氣騰騰不肯就範的人,怎麼會乖乖上囚車。

達瑪悟率先回神,穿過斗篷客走到門邊,雙手撐著車門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難得來王都一趟,去看看皇宮也是不錯選擇。你不一起來嗎?」

「你們全被抓了我能走嗎?」

「那就請您上來。」

魔術師一面回話一面把泰兒芙往後拉,似乎在預防什麼。

達瑪悟不懂魔術師這樣做的原因,直到自己被人撞進車廂,跌到泰兒芙前一刻坐的位置上。

「痛痛痛……」

達瑪悟扶著頭調整姿勢,頗為不滿的向魔術師道:「下次有類似狀況時,你可以先給我一個預告嗎?」

「那我現在就給您預告好了。」

「什麼預……痛!」

因起步而晃動的車廂替魔術師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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