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犯了什麼錯、傷了什麼人,為什麼要因為黑心貨的錯,被關在這個狹窄不堪、烏煙瘴氣、殺氣奔騰、沒有未來的小小小小馬車裡啊!」

商人趴在窗口抱怨,同樣的話他一路上說了至少二十遍,一開始達瑪悟基於愧疚──他猜測大家被抓的原因是昨晚的夜遊──好言安慰他,可是在對方說第十一次時,土人已經沒耐性理人了。

反倒是魔術師偶爾還會搭上兩句,適時替商人稍微平息的怒火添上薪柴。

「別這麼說,您不覺得坐囚車進皇宮是件很刺激的事嗎?車子左右是全副武裝的衛兵,白花花的刀子緊靠車門;馬車的前進之處雖然知道是皇宮,但是不清楚是公主的閨房還是刑場。」

「你是在下詛咒嗎!」

商人的聲調尖到幾乎把馬車刺出一個洞,他離開窗戶撞向魔術師,用充滿血絲的眼珠子瞪對方道:「聽好了混蛋黑心貨,我要是死了,就算做鬼也會照三餐騷擾你!記住了嗎?」

「我會多準備一份菜。」

「……我現在就宰了你啊混球球球球球球!」

商人掐住魔術師的脖子,十指深深陷入衣領和肉中,與其說是企圖把人勒死,不如說是想要把頸部掐斷。

達瑪悟急忙抓住商人的肩膀提醒:「別鬧了!車子翻過去怎麼辦!」

「反正都是要死,我寧願自己動手殺自己!」

「我們並沒有要死!商人你冷靜下來啊!黑弗斯幫我分開他們兩個啊!」

「嚎!」

「殺殺殺殺殺殺殺!」

「白色的城堡。」

冷靜的話語在激動氣氛中分外醒目,魔術師、商人、達瑪悟和黑弗斯的視線一致轉向窗口,泰兒芙跪在座位上,從小窗子向外看。

商人離開魔術師,看著窗子問:「我記得窗子是被遮住的吧?」

達瑪悟點頭道:「有一塊黑色的窗簾垂在那裡。」

「那為什麼掀開了?」

「我不……」

達瑪悟閉上嘴,他發現泰兒芙的指間夾著一片刀片,上面沾著一條黑線。

竟然直接把窗簾給切了……達瑪悟再次感受到師父大人的直率作風,而且完全不想去思考,為什麼衛兵們沒反應。

泰兒芙轉身面向車內,敲敲窗戶柵欄問:「達瑪悟,要看嗎?」

在達瑪悟回答前,黑弗斯先送給他一個水汪汪的注視,土人望著朋友期待、渴望的臉,停頓片刻回答道:「不用了,讓黑弗斯看就好了。」

「達瑪悟謝謝!」

黑弗斯送給達瑪悟一個擁抱,接著馬上擠到窗口探查新世界。

在黑弗斯所看過的城堡中,愛芙的是最巨大的。

作為一國的王都、皇室的居城,愛芙的城堡羽玉宮有著全大陸最大的面積──一般城堡是建在山上,它是直接將一座山納入其中。

最複雜的結構──從護城河到皇宮主體一共有四層城牆,眾多高塔、投石機和藏在地底下的密道。

和最美麗的外觀──石牆上精緻古老的彫刻、華麗的金銀裝飾,以及花匠晶心照顧的花草樹木。

受限於馬車行駛的路徑,黑弗斯只能看到城牆上的雕刻,不過對狐人來說,這已經是相當奇妙的景物了。

他瞪大眼睛捕捉一切,直到馬車駛入石磚巷內,窗口外除了白石頭還是白石頭,才失望的坐下來。

黑弗斯剛碰到車廂底,馬車就停下,車尾木門被斗篷客們左右拉開,刺眼的陽光射入車子內。

列爾德背光而立,他監視手下將魔術師等人拉出來,在將人綁起送入宮前做最後一次搜身。

商人、黑弗斯身上的東西早在被抓時,就一個一個沒收了;泰兒芙明明有亮刀,搜身時卻什麼武器也沒摸出來;魔術師則被找出一根白手杖,但也只有一根手杖,白天表演時賺來的錢幣則不見蹤影。

達瑪悟最後接受檢查,他在斗蓬客──現在不能這麼稱呼了,這些人已經恢復標準的衛兵打扮──靠近時僵硬了幾分,金瞳看著搜身者的手從胸口摸到大腿,拿下兩把短刀後退開。

達瑪悟鬆了一口氣,正要回到同伴身邊時,右手忽然被拉住。

「把手套脫下來。」

衛兵這麼說,而這正是達瑪悟最害怕的發展。

如果手套被摘掉,藏在底下的晶石武器一定會被沒收,達瑪悟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席絲諾妮的遺物被搶走,強擠出笑容道:「就只是一個手套而已,不摘下來也不會有危險。」

「有些刺客會在手套裡藏小刀子,脫掉。」

達瑪悟拍胸口強調:「我不是刺客,只是普通的旅行藝人助手!」

「把手套脫下來。」

衛兵第二次命令,語調和眼神都比第一次兇,不容達瑪悟再拒絕。

達瑪悟握起左手,打算要直接把石牆燒出一個洞逃脫時,魔術師把他的手套脫下來了。

達瑪悟轉頭看自己的手,衛兵們也盯著那兒,褐色的手指、掌心和粉紅指甲垂在陽光下。

衛兵對達瑪悟投以厭惡的目光,不懂土人先前在堅持什麼;達瑪悟自己則是驚訝到說不出話,只能看著魔術師把黑手套拋拋接接。

魔術師停止拋接,將黑手套遞向達瑪悟道:「別緊張,不會有問題的。」

「謝謝。」

達瑪悟接下手套,本想問魔術師把炎繪夢幻藏到哪去了,不過考量到左右都是衛兵,還是暫時把問題按下。

衛兵們在搜身完畢後,把魔術師等人的手反綁在背後,腳步銬上腳鐐,頭罩上頭套,以對待人犯標準伺候他們。

「完了完了這下子死定了啊……」

商人低著頭嘆氣,頹喪的任由衛兵推拉自己,在黑漆漆的布袋子內哀號抱怨。

列爾德和眾衛兵帶五人走了一段不短的路,途中左轉右轉、上樓下樓數十次,極盡擾亂人記路之能事。

在經過長達兩個多小時的步行後,衛兵總算停下來,將魔術師等人的頭套拿掉。

五人的眼睛重新沐浴在陽光中,鼻子所聞到的也不再是頭套的霉味,而是高雅的花香。

和眾人手上、腳上的束縛代表的囚徒身分意義相反,他們站在一條乾淨典雅的走廊鏡頭,前方是拱型的彩繪雙扇門,左右的樑柱雕刻成持壺侍女的模樣,每個石雕壺中都放有鮮花。

不管是哪一個國家或大陸,都不可能把犯人安置在這麼美麗的地方,不過最令五人驚訝的還在後頭。

列爾德走到門前,轉頭面對魔術師等人道:「在這間房間中的人是相當高貴的人物,不要有任何失禮的舉動。」

「我們會注意。」

魔術師的回答太過和順,反而引起列爾德、衛兵們的疑心,遲疑片刻才打開門。

門一開,裡頭的聲音也傳到外面,貴族女子特有的柔軟、充滿氣質的輕語撫摸眾人的耳膜,令人不知不覺就贊同出聲者的主張。

「所以,我想這麼安排應該不會對王都造成傷害。」

說話的貴族女子坐在三人長椅上,她側對門口,姣好、明媚的五官轉向魔術師等人,露出柔美的微笑。

在那一瞬間,魔術師冒出了然的表情,黑弗斯、泰兒芙瞪大雙眼,達瑪悟則是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那是夜梟的眼睛,夜梟的鼻子,夜梟的嘴巴和金髮,仔細看還能約略認出夜梟的手臂線條,只不過昨晚的英雄一身黑衣單手持劍,眼前的女子則是穿著鵝黃色長裙配戴首飾,說話聲高八度。

長得和夜梟一模一樣的女子站起來,翠色眼瞳掃過魔術師等人的手腳,稍稍蹙眉道:「列爾德侍衛長,請把我的客人鬆開。」

「遵命,大公主殿下。」

列爾德向衛兵使眼色,魔術師等人身上的束縛馬上被解開,甚至還有女僕上前送茶水。

相較於入皇宮時的待遇,這簡直是天堂和地獄的差別,扣除魔術師──他就算皇宮爆炸也不會尖叫,其他人全都不知如何反應。

說謝謝奇怪,要質問又太過失禮,幾個人呆呆站在原地,手捧茶杯腦中雪白一片。

等等,剛剛有人叫她〝大公主殿下〞?

達瑪悟、商人在同一時間回神吼道:「你是公主?」

「放肆!」

列爾德大吼,抬手正要叫衛兵把人拉下去時,女子輕輕瞥了他一眼,列爾德馬上停止動作。

「我是馨尼若˙斯岱˙瑟斯提夫,這塊陸地的公主,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馨尼若牽起裙襬自我介紹,稍稍轉頭看相列爾德道:「抱歉,列爾德負責皇宮的護衛工作,所以在對待外來者時比較嚴格。五位有受到驚嚇嗎?」

眾人搖頭,被如此和緩優美的女子聲問候,再嚴重的驚嚇也會瞬間消失。

「那就好。」

馨尼若看向女僕道:「將這幾位送到月見廳,在我結束與大臣的談話前,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

兩名女僕走到魔術師等人面前帶路,雖然在他們出房間時,衛兵仍跟在後頭,可是肅殺之氣明顯減少,在氣氛和緩下,商人甚至大膽的搭訕女僕。

在女僕的笑聲中,眾人來到一扇銀灰色的門前,門內擺設和前一個房間相比樸素不少,但是以平民的眼光看起來,那些雕花軟椅、彩繪花瓶和掛畫仍十分華麗。

「請各位在此稍坐,我們待會會送上茶水與點心。」

女僕們說完這兩句話後,就關上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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