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達瑪悟說了超過四次〝慢慢享受食物,不需要顧慮我〞之類的話,三人久違的晚餐還是以比普通人快上三倍的速度結束。

油燈熄滅,淡黃色的月光取代人工光源照入房內,令一切都模糊了起來。

達瑪悟躺在自己的床上,他轉頭往左看,魔術師與黑弗斯的床位上沒有人,只有一顆稍稍凸出床墊的頭。

這已經是黑弗斯第三次沒在床上過夜了,雖然和達瑪悟預想中的可能反應──嚎嗚一聲獸化撞破城牆跑掉、陷入嚴重失神狀態、砸毀家具發洩情緒──相比,坐在地上不睡覺算是輕微不少,可是久了一樣會生病。

達瑪悟從床上坐起來,朝黑弗斯輕聲喊:「黑弗斯?黑弗斯!」

他叫了兩聲沒回答,微微皺眉加大音量道:「黑弗斯,上床睡,一直窩在那裡會著涼。」

黑弗斯站起來,極其緩慢的爬上床,不過他人雖然上床,動作卻完全沒變,靠著床頭櫃縮成一個小球。

從窩在地上變成窩在床上嗎?達瑪悟哭笑不得的盯著黑弗斯,在腦中回想魔術師哄黑弗斯的方式。

變一朵或一把花?這個達瑪悟辦不到;食物引誘?黑弗斯目前沒有食慾;撲倒遊戲?他現在沒有體力玩這招;傳說中的大旋轉抱抱?還是不要輕易嘗試不了解的招式好了……

等等,抱抱?

達瑪悟腦中浮現狐人的睡姿──依偎在魔術師身側,能躺的床位小且擁擠,但是黑弗斯總是一臉幸福的搖尾巴。

他一瞬間了解黑弗斯想要什麼,雖然他沒辦法完全滿足,不過至少能擔任抱枕的工作。

於是達瑪悟輕拍黑弗斯的肩膀問:「黑弗斯,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黑弗斯抬起頭又低下頭,注視自己的尾巴十多秒後,朝達瑪悟搖搖頭道:「不要,我要等魔術師回來。」

達瑪悟很清楚黑弗斯固執起來是什麼樣子,他放棄勸說,腦筋一轉爬起來把兩張床、床頭櫃並在一起。

黑弗斯嚇一跳,緊抓白外套的袖子問:「你在做什麼?」

達瑪悟躺回床中央,丟出一句〝晚安〞後,就自顧自的閉上眼,沒有對自己的舉動多做解釋。

土人闔眼假睡,經過近半小時的等待後,感覺到有人輕輕戳自己兩次,身旁的床墊緩慢凹陷,細毛搔上手臂與腹部。

「嗚嗚……」

悶哼聲緊貼達瑪悟的手臂,隨聲音出現的還有溼潤感。

黑弗斯偎在達瑪悟身邊抽泣,狐耳、狐尾輕輕抖動,無助的叫人心痛。

達瑪悟的心往下沉,他張開眼翻身面向黑弗斯,伸出手把狐人攬向自己。

土人的手所摸到的不止黑弗斯,還有另外一隻纖細的手臂,他訝異的稍稍抬高頭,發現泰兒芙躺在黑弗斯左側,面無表情的擁抱同伴。

達瑪悟把頭放回枕頭上,和泰兒芙一同抱著黑弗斯,兩人看著傷心不已的朋友,心中冒出同一個問題。

魔術師,你到底上哪去了?



第一樂章:(二)相助的人

既然皇宮守衛、愛芙城門衛兵都沒有看到魔術師,達瑪悟推斷魔術師應該不是正正當當的出皇宮,八成是用了什麼特殊手段。

就達瑪悟所知,最有可能使用的〝特殊手段〞,就是他目前所在的密道。

土人向列爾德借來皇宮密道的地圖,打算實際把通往皇宮外的路走過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或靈感。

在長達兩個多小時的摸索後,達瑪悟總算來到地圖上標示〝西城門吊橋外出口〞的位置,看到緊閉的鐵門。

他沒料到自己會花這麼長的時間,在沒有人帶路,或走過一兩次的情況下,土人面對的路根本不能說是密道,而是名符其實的迷宮及陷阱,就算有地圖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達瑪悟站在鐵門前稍作休息,他將鎖匙插入鎖洞中,小心翼翼的左轉三圈,右轉兩圈半,稍微前推再抽出,用一隻手指緩慢推門。

他這麼戒慎恐懼不是膽小,而是有充分理由的。

列爾德在出借地圖與鎖匙時,相當嚴肅的教達瑪悟如何開最後一扇門,並在達瑪悟重複開門方法兩次後,警告對方萬一出錯會馬上啟動致命陷阱。

達瑪悟屏息打開鐵門,在看到一絲陽光後,大大鬆一口氣。

密道的出口和一棟廢屋相連,廢屋的衣櫃安置於鐵門上,不說尋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達瑪悟透過門縫往外瞄,確定沒有閒雜人等後,才放心走出鐵門。

他沒有馬上離開廢屋,而是彎下腰仔細觀察地上有無足跡、家具物品和窗戶有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根據列爾德給的紀錄,這個通道已經十二天無人使用,假如有出現新痕跡就怪了。

達瑪悟一路從鐵門所在的寢室,看到外頭半傾頹的餐廳、只剩下天花板與三面牆的客廳,最後失望的推開發霉的木門。

門一打開,達瑪悟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有朋友人在皇宮裡,你們找個人進去問一下不就行了。」

「你把皇城安全當成什麼了,這麼說是想調離人手吧?沒有通行證就不准進皇宮,還不快點離開。」

「就是因為沒有通行證我才……」

「商人?是商人沒錯吧?」

達瑪悟打破商人與衛兵的爭執,兩者轉身面對他,前者如獲救星,後者則是擺出〝又多一個麻煩〞的臭臉。

商人跑向達瑪悟,又驚又喜的問:「你們已經出皇宮啦?這樣更好,我這一兩天要出城了,想搭便車嗎?」

「……我們邊走邊談好嗎?」

達瑪悟來到城門前,反手亮出馨尼若給的貴賓證,衛兵的態度立刻轉變,讓開吊橋躬身目送兩人進皇宮。

商人大剌剌的把馬車開上吊橋,對於衛兵們的改變相當滿意,抬頭挺胸的驅動馬兒,邊前進邊好奇的左右望。

「果然美景要慢慢看才叫美景啊,上次進來時被人關著,出去時又是用逃,完全沒時間好好看呢。」

商人輕鬆的自言自語,挺拔的皇家衛兵、芬芳鮮豔的花朵、翠綠的林木與白石雕像包圍木馬車,使他一掃在城門前受的怒氣,整個人開心到快從駕駛座飄起來了。

「有錢有勢的人真好呢……達瑪悟你說是不是?」

商人用手肘撞達瑪悟一下,這一撞直接撞破達瑪悟的平衡,土人差一點就跌下駕駛座。

商人連忙拉住達瑪悟,這一拉兩人的距離大幅縮短,他清楚看土人臉上的汗珠與表情,沉默幾秒後嚴肅問:「出什麼事?」

「什麼出什麼事?」

「你的魂啊──」

商人重重彈達瑪悟額頭一下,停下馬車皺眉問:「心不在焉到極點,出什麼大事啦?魔術師終於捅出大簍子?黑弗斯被黑市商人綁架?還是泰兒芙的老東家追過來了?」

「都不是,我倒希望是上面任何一個。」

達瑪悟深深吐一口氣,回望商人的雙眼道:「魔術師失蹤了。」

「……來追他的是黑道還是守寡婦人?」

達瑪悟沒力氣多解釋,直接將魔術師的信交給商人。

商人展開信紙閱讀,越看表情越難看,待他把內容看完後,一張臉已經是烏雲密佈了。

達瑪悟見商人讀完了,疲倦的開口道:「現在我們是拜託馨尼若陛下幫忙,可是……」

「那個黑心貨絕對猜的到你們會拜託誰,所以找不到人的可能很高。」

商人轉頭問:「你是擔心這個吧?」

達瑪悟默認,其實就算能找出一個魔術師信上沒提的尋人法,他也不認為有可能找到人。

魔術師認真起來是很恐怖的,這點土人相當清楚。

「真是叫人頭痛的黑心貨啊……」

商人一面抱怨一面重新驅動馬車,他緊盯腿上的信紙,認真思索一會後問:「魔術師最近有那裡不對勁嗎?」

「沒有什麼……!」

達瑪悟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他想起日前教團遭襲時,魔術師表示不想和教團有所接觸,言語之間有罕見的尷尬。

商人瞄向達瑪悟問:「你有想到什麼嗎?」

「先前我們因故要進入教團分部時,魔術師說他暫時不想和教團有接觸,我不知道這和他失蹤有沒有關係。」

「八成有關係。」

商人打一個響指問:「告訴我你們最後做的事。」

「在皇宮校練場,看馨尼若陛下與黎斯特殿下決鬥。」

「聽起來沒什麼參考價值,再前一件。」

「和陛下、卡瑞迪爾殿下與黎斯特殿下談話。」

「再前一件!」

「參加陛下與黎斯特殿下的婚禮。」

達瑪悟停頓幾秒,不等商人說話,就自己拍手大聲道:「婚禮上有教團的審判長!難道說是因為我們在婚禮上搞的太誇張,魔術師怕被教團抓所以逃走?」

「你們在婚禮上幹了什麼事?」

「呃……」

達瑪悟不確定商人會不會相信他們做的事──把一個人變性,猶豫一會後硬著頭皮道:「魔術師把馨尼若陛下從公主變成王子。」

商人面無表情的看著達瑪悟,正當土人以為對方不信時,商人忽然大動作拍腿道:「我就知道是魔術師幹的!除了那個黑心貨之外,哪有人有能力作那麼誇張的事!」

「你已經知道了?」

「你關在皇宮裡不知道,愛芙街道上可是傳的火熱呢!」

商人用一隻手在空中筆劃道:「說是馨尼若公主殿下自幼受到魔女──有人說是雷姆雷斯侯爵找來的──詛咒,從男性變成女性,直到婚禮上靠著勇氣、真愛和白色賦理師的幫助,恢復男兒身君臨駐留之地,從象徵豐收的金穗公主,變成象徵威勢的太陽準皇帝啦!」

達瑪悟聽了這加油添醋的說法,糾結數日的鬱悶鬆開,輕輕微笑道:「什麼魔女、太陽皇帝啊,活像是被人設計美化過的說法。」

「就是被人設計美化過的說法。」

商人從達瑪悟臉上看到驚訝,聳聳肩膀道:「統治者都會耍這招,為了讓老百姓崇拜或懼怕自己,多少會美化或神化自己,神諭教團也有做,很普通。」

「我們族裡就沒做。」

「你們土人個個都純潔的像黑弗斯,不能和大陸人比啦。」

商人讓馬兒止步,他停在第二道城門前,轉向達瑪悟道:「我送你到這裡,接下來就自己走,你不會迷路吧?」

「等等,你不去看看黑弗斯和泰兒芙嗎?」

「我去找那個雪白的黑心貨。他不清楚我的人脈,說不定還有點機會。」

商人邊說邊掉轉車頭,探出半個身體往後道:「叫小狐貍等我的好消息,再見。」

「等一下!」

達瑪悟趕到車邊,將貴賓證遞給商人道:「拿去,別再被攔在門口了。」

「謝謝,我保證不會把它拿去換錢。」

「你要是拿去換錢,我就完蛋了!」

商人輕笑幾聲,拍拍達瑪悟的肩膀後驅車往城門口去。

達瑪悟目送商人走遠,與朋友交談令他的心情好上不少,也升起了新的希望。

他轉身返回第二道城門口,在進皇宮前仰望太陽祈禱:芒頓的祖靈、人魚公主殿下,請保佑我們能順利獲得魔術師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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