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的女僕和貝妮妮合力,在短短十幾秒內就把達瑪悟翹起來的頭髮、泰兒芙有摺痕的裙子拉平,將兩人推出房間送到客廳。

馨尼若考慮到達瑪悟、泰兒芙和魔術師的恢復和安全問題,沒讓三人待在於皇宮的主建築,而是安置在西南方的別院。

別院佔地不大,可是從屋子前的花園,到內部擺設裝潢都相當清爽,白牆壁配上花卉與壁畫,典雅又不過於華麗。

而客廳更是採光良好,白色木雕窗佔據近四分之一面牆,一打開就能迎入陽光與花香。

不過拜廳內五人中的某人之賜,陽光與花香都無法溫暖這個空間。

達瑪悟帶著幾分新鮮感踏入客廳──他這幾天都待在房裡,對新環境的好奇,很快就被『某人』的視線給消除。

破壞安樂氣氛的人──年約五十歲左右的老人,髮色、眼睛顏色與馨尼若相同,不過淡上許多──坐在藤編五人椅的最左側,蒼白、被刻上歲月痕跡的臉雖不光滑也不年輕,但仍約略能找到年少時的俊美。

仔細看看,達瑪悟還能在老人五官中,找到和馨尼若類似的地方。

達瑪悟腦中閃過與馨尼若的交談,以及年長女僕進房時提到的『宰相大人』,猜出老人身分後立刻以大陸人民的禮節,單膝下跪道:「宰相大人,很榮幸能獲得您的召見。」

老人──駐留之地宰相莫里希斯˙雅˙瑟斯提夫──眼中的嚴厲少去幾分,俯視達瑪悟的頭頂道:「陛下說你是個高貴優雅的人,看來並沒有誇大太多。但是在向我致敬前,你應該先對陛下和黎斯特殿下行禮。」

「對不起,這是我的疏忽!」

達瑪悟連忙轉向馨尼若的方向,過程中他動的太急,一不小心就牽連到傷口,悶哼一聲前傾撞向桌子。

在達瑪悟真的撞上長方桌前,泰兒芙一把拉住土人,把人好好的扶起來,送到左側的三人坐藤椅上。

接著,泰兒芙做出連馨尼若都不敢做的事。

少女轉身,筆直、毫不掩飾的直視莫里希斯道:「我不會向你下跪,下跪會妨礙進攻與防禦,你是半個敵人。」

客廳內的空氣凝結,就連黎斯特這種沒和莫里希斯深交的人,都感受到莫名的寒意。

莫里希斯迎向泰兒芙的目光,不帶感情的道:「殺戮之水,你了解你們目前的處境嗎?」

「隨時都會死,所以不能鬆懈,下跪低頭時被殺掉也有可能。」

「……」

莫里希斯的沉默使氣氛更糟糕,就在馨尼若決定出來打圓場時,他擁有『雕金美劍』稱號的叔叔忽然笑了。

「我的確是你們的半個敵人。」

莫里希斯挑眉,以酷似宣戰的口氣道:「我會像你守護你朋友一樣,守住駐留之地和陛下。」

「我不會輸。」

「我厭惡輸。」

房內的緊繃總算消失,馨尼若暗自喘一口氣,趁這個空檔插話道:「閒聊到此為止。達瑪悟、泰兒芙,我等此行的目的,是想知道你們在落日之谷碰到的事,儘可能詳細的說明。」

泰兒芙不擅言詞,於是說明責任落到達瑪悟身上,土人從一行人碰到阿迪亞夫說起,接著交代他們逃脫又返回山谷,最後在地震中再次會合。

過程中,達瑪悟只有在說到潛回山谷那段時有休息──泰兒芙接手簡短描述她和教士對抗的經過,幾乎是一個人從早上說到下午。

達瑪悟好不容易將一切交代完,嘴巴乾到不能再乾,他從貝妮妮手中接過水杯,一杯水還沒喝完,就被耳邊聽到的話敲中心臟。

莫里希斯面向馨尼若道:「陛下,接下來該返回議政廳討論了。」

簡單兩句話,背後卻隱含對達瑪悟等人不利的可能。

會想把達瑪悟、泰兒芙支開,想必是有不希望讓兩人聽見的話,而這是什麼話,稍稍動動腦筋就能猜出。

要被當成外交籌碼了嗎……達瑪悟握緊杯子,他相信馨尼若不會這麼做,但是眼前這位宰相大人就不敢保證了。

「叔父,用不著回議事廳,就在這裡討論吧。」

馨尼若的發言就像太陽驅除了黑夜,不過照耀角度卻和達瑪悟所想不同。

皇帝陛下一臉輕鬆的看向土人道:「達瑪悟,抱歉要請你和泰兒芙離開一下。列爾德,帶他們兩人四處走走認識環境。」

「是!」列爾德從椅子後走出來,向達瑪悟、泰兒芙點頭後站到走廊前。

達瑪悟本想抗議,可是在發現馨尼若偷使眼色後,他將拒絕的話吞回,帶著困惑隨列爾德離開客廳。

列爾德走在最前頭,雖被主人賦予『帶人認識環境』的工作,但並沒有做任何介紹,就這麼拐過餐廳走過客房,從後門走出別墅。

達瑪悟、泰兒芙跟到這裡,都多少對列爾德的行動起疑,好奇對方的意圖,又不願貿然發問。

列爾德彷彿感知到這點,轉身掛上頗富玄機的微笑道:「我帶你們到地窖去走走,那裡是很私密的地方,如有出現什麼怪東西不要意外,安靜的應對就行了。」

語畢,列爾德蹲下來,打開封閉地窖入口的鐵鎖,將木門一左一右打開,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往下走。

達瑪悟與泰兒芙也走入地窖,靠著列爾德與門外的光,避開地上的木箱,左右的木架,踏著鋪滿灰塵的硬泥地前進。

達瑪悟在行走時,一直在納悶列爾德為什麼不點油燈,就算有陽光作為照明,在到達地窖深處後,這一點點的光線也完全消失了。

「兩位請停在那裡。」

列爾德在黑暗中發話,他的聲音相當小聲,連帶使達瑪悟、泰兒芙也放輕呼吸。

在短短的沉默後,馨尼若明快的話語聲在他們頭頂響起。

達瑪悟盯著正前方的方洞,全靠進地窖前的暗示和自制力才沒出聲。

地窖的天花板上有一扇暗門,門的上方則是客廳的五人長椅,椅子雖然遮住大半陽光,但是遮不住上頭的交談聲。

達瑪悟總算了解馨尼若的用意,感激的看向列爾德。

列爾德比出安靜的手勢,抬頭凝視暗門,假如情況不對就馬上關門。

「雙方說法果然不同。叔父,你認為如何?哪邊是真的?是達瑪悟他們還是教團使者?」

馨尼若問,他和地窖內的三人都在等宰相回答。

「重點不是何者為真……不,哪一方是真的都無所謂。」

莫里希斯的口氣極為沉重,吐出的字句更是打擊眾人:「無論如何,駐留之地都沒有和教團對抗的本錢。」

馨尼若沉默片刻,沉下聲問:「叔父,可以請你解釋嗎?」

莫里希斯似乎嘆了一口氣──地窖內聽不清楚,收起銳利換上疲憊道:「陛下,我知道您很看重朋友,不過您靜下心想想。如果教團說的是實話,那麼這幾個人就是毀滅世界的使者,駐留之地不能庇護他們;如果您朋友的話是真的,我們若是選擇庇護他們,勢必會正面對上湛藍之神。」

「……」

「駐留之地再強盛,你的劍法再高超,都不可能和神對抗。」

馨尼若沒有回話,客廳內的人、地窖裡的人都感受到他散發的壓力,一同屏住氣息等待皇帝陛下接話。

「……哇哈哈哈哈!」

和眾人緊繃的神經相反,馨尼若竟然大笑了起來,不過爽朗的笑聲隨即轉為憤怒,冰冷陰沉的問:「叔父是要我把信任我的朋友交出,也不追究教團殘殺落日山谷人民的責任?」

「為了其他活著的人,陛下您必須忍耐!」

莫里希斯以不遜於馨尼若的氣勢回應:「落日山谷已是既成事實,我也認為教團的作法難以接受,但復仇和抗議都需要從長計議,尤其是敵人萬分強大時。」

「那叔父的意思是,要我對達瑪悟他們說:『為了駐留之地去死吧,我們會替你報仇』嗎?」

「我沒有這麼說!」

莫里希斯稍稍動怒,話語中多了幾分急躁:「我只有說我們不能和教團為敵,但沒說要將人交出去,暗地裡將人放走,再向教團表示人溜了也是可行方案。」

「我不認為教團,不,是湛藍之神會接受,對方可是為了抓一個人,能狠下心把整個山谷、近百條人命轟爛的神明大人。」

「那他也會對駐留之地下手!陛下,死去的人活不回來,作為一個領導者、駐留之地的皇帝陛下,您必須替其他活著的人著想!」

「我是!所以我不信任教團的說法,也不信任那個把人當螞蟻踩的神!」

「陛下……」

「我知道叔父你想說什麼,『王者必須要有所取捨』,我也認同這句話。可是湛藍之神不是可以合作的對象,按照達瑪悟的描述,那個神根本是被自己的執念搞瘋了。」

「即使如此……」

「咳咳!」

黎斯特乾咳兩聲,化解劍拔弩張的空氣道:「這麼吵下去不會有結果,暫時把這個問題擱置,等情勢明朗一點再決定。」

客廳內一陣沉默,火熱、高漲的氣氛也隨之消退,廳內廳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的確,在黎斯特殿下面前爭吵時在太沒有分寸了。陛下,冷靜下來後再談吧。」

「沒交集下也只能這麼做了。黎斯特殿下,有興趣和我、克蕾一同用午餐嗎?」

「在邀請我前,先把你眼睛裡的殺氣收起來。」

「用殺氣瞪我近半個月的人沒資格抱怨。」

列爾德在黎斯特回答前拉上暗門,轉向達瑪悟等人稍稍躬身道:「我必須去接陛下,幾位就自己伺機回屋子裡。」

「好。謝謝您。」

達瑪悟用相同的姿勢回應,目送列爾德的背影淡去,地窖內只剩下他和泰兒芙的呼吸聲。

泰兒芙向前走一步,卻沒聽到其他腳步聲,她停下來往後看,盯著達瑪悟的臉問:「不走嗎?」

達瑪悟簡單應了一聲,接著就沒有其他聲音,更不見他追上泰兒芙。

土人的腦中還迴盪著客廳中的爭執,他思索著兩方的說法,越想心越沉。

莫里希斯的判斷是正確的的,達瑪悟親身體驗過阿迪亞夫的破壞力,很清楚那不是人類可以對抗的存在,而他也不想要為了自己賠上其他人的命。

但要達瑪悟就這麼放棄,讓教團綁回去砍頭,他也絕對不願意。

該怎麼辦呢?有沒有能兩者兼顧的辦法?達瑪悟皺眉苦思,腦中忽然冒出魔術師的身影。

如果是你的話,會如何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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